认识阿来是在我们常去的盲人按摩馆。
那时候阿来刚刚从盲校毕业,二十岁,高、瘦,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次去店里,我和朋友都注意到店里来了一个新人。因为阿来和其他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差别太大,他瘦的像根牙签,其他人都穿着像护士一样的工作服,而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干净整洁,白衣胜雪,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眼睛。我和朋友全都注意到,每次有客人进门,一般人听到声音都会转过脸,而他是坐直了身体,把耳朵侧向了门口。按摩店里的老师傅按摩久了,手指都有些变形,阿来的手指苍白修长,骨骼突出。
阿来比较活泼,和谁都能谈得来,我们第一次去,他就和我们混熟了,姐姐长,姐姐短,叫的无比顺口。有一次阿来要求帮我按摩,朋友笑得花枝乱颤,说我欺负小弟弟。看上去也确实是,阿来像随风摇摆的林黛玉,我就像虎背熊腰的李逵,罢了,罢了。
撑不住阿来一再的请求,在他前面的师傅按摩完之后,我愿意做一个小白鼠,给他做实验。阿来很开心。一时激动的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个老师傅坐在他旁边指导他,一 一给他讲解人体的结构,和按摩时需要注意的事项。阿来的手没有多少力气,时间一点点过去,力气原来越小,最后感觉他好像是在我身上和面,不是用手指按摩,而是用手掌在推。
那次之后阿来说他每天都要练习100个指卧撑,每天还在健身房里呆一个小时,他要把自己变得强壮,每次锻炼完之后,他都要吃十个鸡蛋。每次去店里,他都要向我们炫耀他逐渐增大的胸肌和逐渐变粗的手臂。
阿来成长的很快,几个月之后,就有客户专门找他按摩,这是对他工作的肯定,他很开心。
阿来虽然盲了双眼,但是从他身上你能感受的到的是他对生活饱满的热情,每次去按摩,我都喜欢和阿来聊天,和他聊天,能忘记所有的烦恼,而且为有一个健康的躯壳而心怀感恩。
那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漫长,炎热的夏季好像准备要和冬天来一次亲密接触,我很久没有去按摩了。中秋节过完我再去,发现阿来变了,他和我聊天的时候越来越漫不经心,所有的心思好像都在手机上,只要手机一响,阿来就迫不及待地拿手机听,脸上漾起甜甜的笑。
“阿来,你恋爱了是不是?”我打趣他。
阿来连连摇头,但是外溢的幸福出卖了他。
“那姑娘是做什么的?”
“是本地的大学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是声音很甜,很软。”
阿来还没有说完脸就先红了,我看着他幸福的样子,我的心却凉下去了。
有些人是可以相守一生的,有些人却只可以陪我们一段路,如果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他只会陪我们一段路,那么我们就不会执着于一生,怕就怕我们错把相守一时的人当成相守一生的人,把一生的感情调成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结果酒变成了穿肠毒药。
我沉吟良久,决定还是要给阿来一些善意的提醒。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爱上了一个人,我以为此生只有他一个就够了,所以我拼尽全力去爱。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分手了,那段时间我不仅茶不思饭不想,而且还开始怀疑人生。那段爱情承载了我青春里的对爱情的所有梦想,我用了很久才从那段感情里恢复过来。我比你年长几岁,就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对一个人无论有多爱,都要留几分爱自己。”
“姐姐,你把爱情说的好沉重啊。”阿来打哈哈。
“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我们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每个人的路都需要自己去走。
有一次来店里,看到阿来和一个女孩坐在一起。那时候时间还比较早,店里没有客人。阿来和那女孩子头挨着头,阿来时不时的用嘴在女孩脸上摩挲,女孩只呵呵笑着说痒,但是并没有推开他,他们像无数平常的小情侣一样藏不住自己的幸福。
女孩健康。嗯,女孩健康。就这一条就是他们之间跨不过去的砍。
回去的路上,我和朋友都为他们惋惜,如果阿来的眼睛是好的,那么他们真是一对璧人。
后来就到了年底,工作更多了,我没有时间去按摩店里了。虽然人去不了,但是我还是很担心阿来。没事的时候,我就刷一下朋友圈,阿来总会在朋友圈里秀幸福,照片一定是他女票精挑细选的,每一张都很美,照片上的年轻人纯净的就像雪山上的云。
有一天刚下班,阿来打电话说找我有重要的事情。我想了想,现在对阿来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可能就是他女朋友了吧。
果然是,阿来说想送给他女朋友一个特别的圣诞礼物,这个特别的礼物想找我帮忙。
“想送她什么啊?要不把你打包送了吧,你女票肯定喜欢。”我打趣他说。
“姐姐,你就别笑我了。”
“到底想送什么啊?”
“我写了几首歌,想录给她,你有什么办法能找专业一点的录音吗?”
公司有一个专业的录音室,我让阿来等我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阿来对这段感情越认真,我就越觉得他距离悬崖顶更近。
周日的晚上,录音室无人用,我打电话让阿来过来。以前没有听过阿来唱歌,咋一听有些李宗盛的味道,深情忧郁。
那几首歌,听说都是阿来自己写的曲子,找高校的音乐老师曲的谱子。
阿来唱的很认真,每个歌曲的结尾还要说一段告白。我有些嫉妒那个女孩,百分百的爱情太难得了。
那几首歌录得很成功,女孩很喜欢,阿来无论如何都要感谢我,说一定要请我吃饭。我没有去,他们在一起越久,我越害怕喜剧会变成悲剧。
过完年回来,我去了几次店里,都没有看到阿来,也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女孩。
想问,但近乡情更怯。
四月份,我去广州出差,办完事情,我找了一间酒吧坐了一会,这个酒吧的名字很特别,叫目害,两个字合在一起不就是瞎。
酒吧的桌子上都放了一个塑料牌子,上面写着:如果酒精不能让您忘记疲惫,那么就请来我的按摩小馆忘记忧伤吧。
我觉得这个广告词写的实在有意思,就顺着路牌的指引找到了那家按摩店。
接待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睫毛像蝶翼一样的,忽闪忽闪的,让人不自觉的就喜欢上了她。
店里生意不错,还有三四个人在那里等,我不想等,准备离开。一转身,我看到了几个月不见的阿来。阿来好像眼睛不瞎了,走起路来一阵风,直接从我身边走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盯着他看他在店里忙来忙去,大概是被我盯得不好意思,阿来朝我笑了笑。
“你是阿来吗?”
听到我的声音,阿来震了一下。
“张姐,是你吗张姐?”
“是我,当然是我。你的眼睛能看到了。”
阿来听到这句话,嘴角浮现一丝苦涩,努力想把涌到眼眶的眼泪逼回去。
“姐,这段时间我心里苦啊。”阿来不顾众人在旁,抽泣的哭了起来。
我拉他到外面的酒吧坐定,阿来好久才平息下来,慢慢的开始把故事的始末讲给我听。
当阿来和女孩都沉浸在爱情里的时候,女孩的父母发现了女孩的异样,有钱人家总有很多办法,很快阿来的身世被挖了出来。女孩的父母百思不得其解,学校里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女孩不喜欢,为什么偏偏喜欢一个瞎子。
女孩的父母首先想到的是把女孩送到国外去读书,想着只要是把他们分开,距离远了,时间久了,感情就淡了,女孩死活不同意。
第二招就是女孩的母亲找到男孩,先是百般羞辱,再是温言抚慰,最后祭出了最后一招-钱。女孩的母亲把一沓钱放到男孩的手上,让他感觉钱的重量,男孩拒绝了。
当温和的方式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女孩的父母开始使用暴力。他们限制女孩的自由,同时找了两个人跟着男孩,还去店里闹事,害男孩丢了工作。就算这样也没有阻挡得了两颗炽热的心。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阿来被抓到一辆车上,在车上阿来被扒光了衣服,身上不知被画了什么,然后阿来被扔到了女孩的宿舍楼下。
那一天阿来就像一个魔鬼一样的,无论往哪个方向跑总能听到女同学的尖叫声。阿来磕磕绊绊,无处可藏。
女孩知道之后,飞奔下楼,用床单裹住了阿来裸露的身体,那时候校警和警察都赶到了。
阿来始终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经过,不得已警察只能放了他。
女孩和她的父母大吵了一架,说他们要是再如此,以后就不会再踏进这个家门半步。
女孩真的没有机会再踏进家门半步。
第二天女孩过马路的时候,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到的小孩,惊魂未定的时候,她们俩一起被一辆逆向行驶的车辆碾过,女孩重伤,小孩轻伤。
女孩临死的时候,把眼角膜捐给了他,女孩说要和他一起去看世界。
“我们俩说好,等她毕业了,我们就一起创业,她开个酒吧,我开个按摩小店。现在店开起来了,她却不在了。”说着说着,阿来又哭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安慰他,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会是一个悲剧,只是没想到却要用一个鲜活的生命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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