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作者: 250e4b9ce3b7 | 来源:发表于2017-04-09 20:43 被阅读84次

    不知从哪里听到一句话,说兄妹是前世的恋人,哥哥因为亏欠了妹妹,所以注定用今生偿还。所以,妹妹总是受到宠爱的。但我是姐姐。

    不知从哪里还听到过一句话:人活在这世上,两人之间见面的次数是一定的,见一次,就少一次了。我不禁想,我们之间的缘分究竟够不够深,我和弟弟,还有几次可见?

    说来连我自己都惊讶,在这个世界上,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有弟弟那么长。我的生命轨迹,前一半的时间里都是弟弟陪着我,从没有分开过。

    我出生后不久,爸爸妈妈曾经因为我有过一次激烈的冲突。那时爸爸沉浸于和邻居打牌,将妈妈递到他怀中的我直接扔到了沙发上,沙发的弹性让我重重地摔落在地。妈妈因此心疼怄气,同爸爸大吵了一家,之后带着我出走。事后爸爸不仅没有道歉,反而说出了再娶的气话。那时弟弟还没有出生,也许阴差阳错之间,我们便见不到了。

    听长辈们说,弟弟还在襁褓之中时,我就曾伤到他。大家都是怀着几分有趣的兴致说着那时的事:爸爸和妈妈在田间劳作,奶奶留下两岁的我和还在摇篮之中的弟弟在家中,去叫爸爸妈妈吃饭。谁知大人们回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我站在弟弟的摇篮边,举起了一根铁棍就要敲下!可以想见那时大人们大惊失色的模样,如今讲起来却成为并不惊悚的笑话,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也不知道弟弟那时有无记忆,究竟怨不怨我。

    小时候家里拮据,大人们为养活我们费尽心思,用小河沟里的小鱼炖烂的鱼汤将我们喂大。我小时候跳脱,因而总是受伤;弟弟则是因为胃口惊人而屡屡挨训。听长辈们说,弟弟两三岁的时候一顿竟然能吞下三四碗的焖南瓜。当然这一切也都是听说,只言片语,仿佛是遥远的传说一般,于我,那是与现在的强烈反差带来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于长辈,那是一提及便容易红眼圈的陈年往事;于弟弟,大概就是那左眼睑下方一颗暗黑的泪痣吧。

    小时候的弟弟,精致可爱,二十年前的老照片,大多是我和弟弟在一起,少有分开的。我一看便是两眼精光、不安分而惹人嫌的跳腾孩子,反而是弟弟,像一个讨喜的小姑娘的模样——俊俏可爱的眉眼,安静腼腆的神色。估计那时候大人们会疑心,我们俩是否投错了胎?

    仅存的十几张老旧发黄的照片上,我们没有一次是在玩闹,那些大人们疲累劳作之余的聚会,喝酒、打牌,嘈杂的声音仿佛穿越光阴。我们像两只孤独的兔子,在喧闹之中,笑得天真不谙世事,笑得虚空落寞。

    可竟也记得我们两人捧着小盅坐在家里的小床上吃新鲜枸杞的情景,那时我们还那么小,我们把它鲜枸杞叫做“红果果”,装满小盅,在大人们整日为生计劳碌的日子里,我们依靠“红果果”,就能坐上大半天。一颗颗,一天天,溢出了甜。

    后来,我们一起被送回南方。我两岁习字,三岁背诗,原是很早就开始了学习的,回去之后的“头等大事”也不过是读书写字,因而一点也不具有挑战性。我从没有过那种顽童对老师、对家长的倾诉,而弟弟却年幼便一直一个人,害怕大人,害怕老师,害怕着一切陌生的人和事。

    我渐渐还是想通了弟弟幼年时如女孩子一般的安静源自何处,那般天真无邪的年月,我在学校天南地北,而弟弟一个人,一直一个人。小时候我曾经想过,如果弟弟比我先出生,那该多好,那样,也许他便更有活力有责任感,而我也更文静更温柔了。后来又反思,如果真的是弟弟先出生,大概便不会有我了吧。

    那时候大人们总说,爸爸妈妈有福气,一儿一女聪明懂事,又说我们长得如此相像,明明相差两岁却如同龙凤胎一般。他们说,我和弟弟从长相到性子,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们都一样好强,嘴硬,不服输,钻牛角尖,耍小聪明。

    我们的命运,也许如同我们的长相一般相像,多灾多难。在南方的日子,弟弟散步的时候总爱低头胡乱捡东西,一次不甚摔倒,脑袋上便磕出了洞,汩汩地流血;我因为学业拖着感冒不治,最终成了肺炎,游走于医院里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冰冷器械,想着成长怎么这么难;最有趣的是我们吃过饭后嬉闹,两人互相追逐着要为对方解开小围裙,最终便是我被他扭着胳膊,害得手臂脱了臼,疼了一夜。

    我们像所有的小孩一样,玩,闹,受伤。最惊险的两回,一次是我们在农村老家玩耍,在三层楼上,弟弟不满于我对他指手画脚,直接将我从楼顶上推了下去。那一次我知道了,弟弟同我其实很相像,死守着自己敏感脆弱的面子不肯服软,不肯受气,哪怕那人是亲,是长。可是我一度惶惑:在我飘摇下坠的时候,弟弟的内心是否有一丝后悔,那后悔,又是因一时冲动伤了我,还是因为害怕大人们的惩罚?很多年间,我们大家默契地守口如瓶,那是极少提及的回忆,也不知在弟弟心中留下了怎样的影子?那时,弟弟才五岁。

    另一次,是我二年级的暑假,照顾我们的爷爷生了病去医院,把弟弟交给我看顾。我带着弟弟一同去学校拿成绩单,因为要大扫除,就把弟弟安置在操场上。我被耽搁了一两个小时,走出教学楼却找不到弟弟了。我惊慌地往家里走去,在路上看到迎面而来的弟弟,自下颌到肚子上都是血,大片大片刺目的红色,夹杂着脏乱的泥灰。我大惊失色,带着弟弟赶回家,却发现爷爷还没回家,家门紧锁,我慌得不知所措,陪着弟弟在楼梯上坐着。弟弟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是我一直哭,一直哭。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弟弟一个人在操场的篮球架子上玩耍时摔到地上磕坏了下巴,好心人看他流血过多,用烟灰替他止了血,那次受伤,弟弟缝了三针,时至今日,疤痕留在下巴上。那时,弟弟也是五岁。

    因为年龄相隔太近,所以整个童年时光充斥着我们的争吵,不论是在南方,还是后来回到西北。我小时候曾经怀有那么深的怨愤:因为弟弟,我作为长姐的感受便要被忽视;因为弟弟,我不得不始终放弃最好的食物和轻松的家务;因为弟弟,我会生闷气,强忍着眼泪直到心肺发痛。

    当然我也不无辜,我是顽劣的,甚至是恶毒的。我和弟弟玩闹时打碎了衣柜的镜子,自己却不承认,反而是弟弟去跟爷爷道歉请求原谅;我不如弟弟聪敏,爱下棋却又往往会输,妹妹输棋,便恼羞成怒,总要另外寻一些因缘同他怄气;我曾经当着弟弟朋友的面将他数落得一无是处,只求维护自己的自尊;我曾经咬牙切齿,将照片上他的脸划得支离破碎;我曾经偷偷地烧掉弟弟的暑假作业,让他在开学的前两天心急火燎地熬夜重做;我曾经,不小心弄坏了家里的螺丝刀偷偷丢掉,在妈妈错怪在弟弟身上,严厉地教训他时不敢承认。

    大约因为相像,所以我们最懂得寻找软肋,一击致命。我的求学路一帆风顺,每每在拿到好成绩之后故作乖巧地在爸爸妈妈跟前晃悠,满意地看着他们拿着我的成绩单对弟弟耳提面命,依靠着年龄上的优势一直做着所谓“榜样”,教他无力超越。弟弟则总是将我送给他的小礼物转手赠予他人,没机会送出去的零食,他则故作懵懂地说,我给你钱吧。我们家的人常常习惯忘却,忘记这些微不足道、类似玩笑话却有可能潜伏在记忆中一辈子的“小事”,可我竟至今记得真真切切。

    也许我们都一样,只有伤害过后才会恐惧,一如弟弟打伤了我的鼻子之后才松口、服软,对我关切;一如他让我生气地哭了两个小时直至喉咙嘶哑,才焦急地要我别再伤心;一如我今天,悔恨那过去的光阴。可是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这样事后的“关切”,有几分是发自真心的后悔,有几分是害怕将父母牵扯进我们的争执、将事情闹大,又有几分是为着自己始终过不去的骄傲与自尊?时光久远,不得而知。

    然而离得远了,才甚是想念,仿佛心灵相通。

    当我们天各一方,分开了太久,相隔了太远,我们才逐渐意识到早年间那份浸入生命与灵魂的陪伴与爱是多么可贵。可是当弟弟长成了大男孩,当我们渐渐不习惯表露情绪,我才惊觉,我们有好多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吵架了;他会淡定地叫我姐姐,再也不别扭;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他言听计从,可他却是很久、很久没再向我要求什么了。

    恍然间觉得,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在想什么,幼年争执的时候是不愿了解,后来成长了是没办法了解。所以这些年的恩恩怨怨,从头到尾竟似我一个人的想象。想想弟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姐姐,我却始终也没能给他可以信任的依赖与保护,反而让他成长中的烦恼,多了我造成的那份,也许那一份还不小。

    谁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其实最希望回到我们还能一起吃“红果果”的时候去,希望把那十年的路重新走一程。希望在长辈们令我们孤独的时候,珍惜彼此的陪伴,相互鼓励地成长,直至拥有他们所期许的那种坚强与勇敢,然后一生扶持,我为手,弟弟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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