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街隐藏在一个被人忽视的地方。
下公交车,过马路,上坡,再穿几条巷子,拐过最后一个弯,一直往里走,越走越窄。墙上有大面积的彩色涂鸦,院里的蔷薇生长旺盛,繁茂枝叶从围墙顶掉落下来,轻摆摇曳。几束阳光倾斜铺满,这午后的安静世界。双开铁门油漆脱落,留下斑驳的痕迹。门边挂的长方形小木牌上,“电台街43号”。
靡靡站在门口,穿一件彩虹色围裙,仰着脸对我微笑,“你回来啦。”
我大步上前,紧紧拥抱她。泪如泉涌。
她是唯一能够带我逃离那个充满悲伤回忆星球的人。
“来,跟我走。”她说。
穿过一个月牙形开了一朵荷花的池塘,木质结构的长廊两侧,花圃里种了许多虎皮兰。店内面积不算大,吧台永远亮着灯。客人也不多,两对情侣,还有一桌是三个女生。挂壁屏幕正在放一部外语片。两只白底黄色斑点的田园猫旁若无人地窜来窜去。
“电台街43号。”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喃喃自语,“电台街43号,鲍家街43号。”
“试试这个,我刚学的。”靡靡送来一杯咖啡。叶子形状的拉花很漂亮。“不会太甜。”
我喝了一口,泡沫糊到嘴唇,伸舌头舔舔。
“怎样。”她满含期待地凑过来。
竖个大拇指,“给个赞。”
我们小声地聊天。期间靡靡会起身招呼客人。
“生意好淡,都没几个客人。”靡靡再次坐下的时候我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有一次过来找花,发现这里的蔷薇好美。”她抿嘴笑笑,“我也好想要一个开满蔷薇花的院子。”
“所以就留下来打工了?”
“这儿挺好的呀,有猫,还可以看电影。”理由好像很简单,“而且客人不多,也不会太累,哈哈。”
“猫么,”我想起商业街的一家猫咪咖啡馆,老板养了十四只猫,折耳,暹罗,短毛,虎斑,还有俄罗斯蓝猫。“别家店也有啊。”
“你看那边,”她神秘地指了指吧台,“那个做奶茶的男生好帅哦,看见没。”
我白了她一眼,“花痴。”
“我想留在这里,起码最近一段时间不会离开。阿炜不光会做奶茶,喏,咖啡也是他教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叫阿炜的男生正在埋头摆弄果汁机。二十五岁左右吧,清爽的发型,皮肤很好。“这里的厨师手艺不错,待会儿我们在这儿吃晚饭吧。他很会做日本菜哦,虽然人看上去有点凶,感觉不太好处,其实是很善良的。我正在计划慢慢接近他,然后再讨好他,哈,说不定他就肯收我为徒了。”
“为什么要学日本菜。”
“去日本咯。”靡靡眨了眨眼睛,“如果有一天真能去的话,钱不够花了还可以去饭店打工。任性也得自食其力呢。”
“你去找古川雄辉?”
“去爱媛县的青岛。”她忽略了我的小玩笑,“那儿也叫猫岛。据说岛上没有汽车,也没有自动贩卖机,只有十几个居民,和一百多只猫。我是在微博上看的。除了猫岛之外,还有一个兔子岛,在濑户内海的大久野岛,蹦星人满街跑。哈哈哈。”靡靡太喜欢笑了,爱笑的女孩总是幸福的。我很羡慕她。“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和一只兔子,离开家乡后都送给邻居了。心里放不下,老打电话过去问,没想到我才走了没多久小兔子就升天了。真是的,那个小丫头当初我是看她那么喜欢我家小兔子才送给她,一点都不可爱!”
“那猫呢。”
“猫送给另外一家了,现在挺好的。”她舒了一口气。
“有烟吗。”忽然想抽。
她想了想,“我去问问阿炜。”
靡靡蹦跳着朝吧台走过去。她正在为了理想而努力,有了目标,再一步一步靠近,总会实现的吧。她总有一天会去日本,会去到猫岛和兔子岛。“电台街43号”真是个好地方,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没有烦扰,远离压力,与外界隔绝。我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靡靡会心甘情愿每个周末过来加班,舍得把大部分时间投掷于此。不仅是因为有阿炜那个帅男生,更重要的是,“电台街43号”有她的理想。开满蔷薇的院子,日本菜,猫。
那么我呢,我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我刚刚才从乡下奔丧回来。
“只有这个,将就了吧。”她递给我一包白咀云烟,“没想到阿炜抽的是这种,太不爷们儿了。”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支点燃。
“不会影响工作吗。”我透过缭绕的烟雾看见她抽烟的表情。
“没事,可以招呼朋友的,我很少有朋友来。”她停顿了一下,“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会来。”
我也点上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太难熬了。真是,太难熬了……”
“璀璀。”靡靡很认真地看着我。
脸上两行冰冷的液体垂直落下。太难熬了。
她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下午,我们在店里吃了日本菜。白鱼片沙拉,豆腐串烧,味增汤和章鱼炒饭。甜点是靡靡做的奶酪松糕。
晚上我还是跟着靡靡一起回她的出租屋。
后来的几天我一直住在她家,长时间睡眠,醒来,抽很多烟。足不出户。看网络剧,跟不了剧情,看书,亦是白搭。对于喜好的事物,完全点燃不了兴致。到点做饭。我请亮子帮忙把山药和腊肉猪脚带到这边来了,炖了一大锅,五个人一起吃。蔡敢对我说,这是庆辰拿过来的你得多吃一点。这锅炖菜连续吃了几顿。死命往肚子里咽。
上网碰到大学同学杨小羊,她说,你来大理散散心。
庆辰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她。我俩一起在电话里哭,哭了好久。
“不来了。”我无力地说。我根本不敢一个人出门,满脑子都是他,我会产生幻觉,他走在我左手边,然后越走越远,只要努力一点,还能看见他的背影,可是过马路的时候对面涌过来的人群硬生生地把我们冲散了。
“明年我们一起回你的母校看看呗。”有一次庆辰在洗碗的时候忽然说起,“大理啊,光是听名字就很美了。”
“所以,你说我一个人,要怎么去,本来是要两个人一起的,现在,却只有,我自己。”我抽噎着,纸巾在手里捏成一团。
“大理……”靡靡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地名,“大理,云南的大理……”
“在那边读的大学。”
“大理?”
“嗯。”
“噢,”她轻描淡写的说,“那是个好地方。”
我和靡靡挤在一张床上。她半夜若是起身上厕所,我也会醒过来。
更没有勇气回到以前的住处。
“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她说。我们横躺着,她抬起两条腿搭在墙上,她说这样可以起到美化腿型的作用。“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用一个房间。地方是窄了点,只要你不嫌弃。那边空出来的地方,你可以摆一张单人床。”
“空出来的地方”放了一张瑜伽毯,靡靡怕我有顾虑,又补充说,“没关系的,瑜伽可以在床上做。”
我答应了她。平静地点点头,“嗯。”
“那好,我去和蔡敢说一下。”她跳起来,去敲隔壁的房门。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又一头栽倒在床上,“他说可以,不过,房租我俩得多出。”靡靡骂了一句,“凭什么啊,都是两个人。”
“可能他觉得他们是两口子吧。”
“我们也可以是两口子啊。”她转过脸来看我。
定格了几秒,两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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