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故袅
（一）
我是一个美食视频博主，这次做的视频主题是去一家卖粗粮饼的家族店铺试吃当地热门的粗粮饼。
没成想第一次过去，店铺关着，明明是工作日，我们团队吃了个闭门羹。说是团队，其实就我和男朋友两个人。我出镜，他录像，视频内容经两个人共同策划，后期剪辑由他做。
第二次，我们从大老远开车过去，终于等到了店铺开张。招待我们的姑娘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温婉可人，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谈话间问及上次店铺没开的原因，她声音低了下去，说自己的未婚夫是消防员，前几天在一场森林火灾中牺牲，我们听了一阵咋舌唏嘘。
这个叫信儿的姑娘给我们看了未婚夫生前的照片，我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这么像我高中同学？他叫什么名字？”我想确认，世界上真的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吗？
“夏季光。”是他！我愣住，一下说不出话来。
（二）
“大家下期视频想看到什么样的美食呢？请在下方评论区回复留言哦！”我录完了视频最后一句话。
男友在一旁整理拍摄器材时，夏季光的未婚妻走到了我身边。她一脸诚恳地说:“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有空，我想请你来我家庭院喝茶。”
“可以的。”我给了她电话号码。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从远处就看到姑娘披散着亮丽长发站在门口迎接我。
进了庭院，我看到不同种类的花汇聚成花海，千姿百态，婀娜多姿，被这么多花朵簇拥着，坐在中心位置的茶亭喝茶，实属雅致。
姑娘给我泡了杯花茶，花是庭院种植采摘后晒干而成的，浸入热水后如获第2次生命，重新在水中盛开，绽放生前的美丽。
“特地请你再来一趟，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听你讲讲你们学生时代的故事——关于夏季光的学生时代。”她看我的眼神满含期待。
“夏季光啊……”我挠挠头。坐在对面的人立刻说:“你也可以聊聊你的故事，我们之前在店铺遇见，现在聚在这里喝茶，也算是朋友了。在听到即将步入婚姻的爱人死亡的消息后，我感觉天都要塌了，但我还是装作坚强的样子，不让家人担心。可内心的苦楚实在难以排解，遇到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还跟小光曾经是同窗，就想跟你多说说话。”
我喝了口茶，花香沁入心脾。“夏季光高中时的发型是寸头，头发渐渐长长，不知道为什么，每到冬天，他就会重新再剃一个寸头。
他特别喜欢打篮球，记得有一次，在自习课上跟几个男生偷偷溜去操场打篮球，被校长逮住，告诉了班主任。班主任知道后在全班面前严厉地批评他们，他们积极认错，下次再犯。”她双手托起下巴，聚精会神地倾听。
“说到篮球，有一件好笑的事。夏季光用自己存的钱买了一只很贵的篮球，结果被高年级同学拿走了，他急得跑去班主任办公室。班主任问他怎么就确定是高年级同学拿走的，他脱口而出:‘因为我没把游戏机借给他们玩！’好嘛，这下游戏机也被班主任收走了。”
她噗嗤一笑，问:“他以前是不是很调皮？”
“也还好，其实……他挺温柔的。”我回想起往日关于夏季光的一点一滴，触及内心柔软处，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了，“不瞒你说，我喜欢过他。”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默了两秒，开口道:“不必放心上，我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怀念他了，感受一下我从未参与过的他的青春。请讲下去吧，我会以一个听故事的人的身份继续听完你们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在我慌乱仓促的青春里，他不小心闯进来，又坚定地离开。我把他给的温柔一点点存起来，像小时候攒糖纸一样，在不太美好的青春留下了值得收藏的回忆。”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爸爸沉迷赌博，不知从何时起爸妈开始将经常性的吵架进化成没日没夜地争吵，每天喋喋不休。周末从学校回家，别的同学都兴高采烈地拉着行李箱出来，只有我想笑笑不出来，每次踏进家门，总会听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有时候半夜，我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偷偷地哭，泪水将床单打湿。深夜躺在床上经常会想些有的没的，到最后哭得头痛。
高一，我有脂溢性皮炎——这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我已经形成抓头皮的坏习惯，头皮常常被抓出红红的一块，当被抠出血，我就吓得不敢再抠了。
高二，我得了脂溢性脱发，去看医生，开始吃药治疗。也是在这时候，家里同床异梦的夫妻终于离婚了。我跟着妈妈一起生活。她不太理解我的想法，也从没发现自己女儿身上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到了填高考志愿，我对网络新媒体感兴趣，她坚持要报计算机专业，结果当然是遂了母亲的心愿。大学毕业之后，我毫不犹豫走上了自媒体的道路，现在靠它赚钱吃饭，她也没话说。
我高二改走读了，实在不喜欢寝室里暗自较劲的氛围。有一天，爸爸喝醉酒来学校门口接我放学，我害怕极了，他酒醉状态会打人。就在这时，夏季光在身后叫我，递给我忘记拿走的身份证。见到他的一瞬间，我犹如望见了水面上的浮板，特别想躲到他身后。
“你能给我妈打个电话吗？”夏季光是副班长，手头有家长联系名单，而且我知道他带了手机。
他瞥了眼我爸，说:“行。”
“走吧，小丫头。”那个醉醺醺的男人喊我。我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
“邱稻玉！”夏季光突然叫住我，“忘了说，老师让你回一下办公室。”
“破老师逼事真多！”我爸叨咕道。
我逆着人流再次进校门，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教室里昏暗暗的，空无一人，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我在座位上坐着，直到我妈赶到教室接我。
讲起这些，我的泪水在眼眶打转。信儿给了我一张纸巾。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继续说下去。
高二春季运动会上，夏季光替病假同学完成跳高项目。虽然夏季光体育成绩总体蛮好，但他并不擅长跳高，谁也没想到，在他跳下来后左手往地上一撑，骨头折了。我第一次亲眼看见骨折是那样的，远远看去，手臂皮肤显出骨头凸起的形状，同学们三五成群站在周围，他蹲在地上抬着手，头埋进膝盖，痛苦极了。很快班主任开车把他送去医院。他休养了三个月，再见时我们已经升上高三。
由于患有脂溢性脱发，每次清洗，头发整把整把地掉，妈妈经常抱怨下水道堵塞，我也很苦恼，高三开学前把原先能扎马尾的头发剪成了齐耳短发。
开学报道那天，在走廊上，几月没见的夏季光认真盯了我一下，应该是发觉我头发剪短了，然后又目视前方继续走。我不知说什么好，把头也转向了别处。
“你觉得他喜欢你吗？”信儿问。
“不能算那种喜欢吧，高中毕业后我们就各奔东西了。之前有听说他想当飞行员，但是没有通过测试。他对当兵之类应该挺感兴趣，所以当上消防员真是让人觉得很理所当然。”
我数学分数总是提不上去，基础没夯实，实在是薄弱，其他学科还好。夏季光本来成绩中等，比我略低一点，高三开学能力考处于班级中下水平。我看到他课间要么趴桌上睡觉，要么跑办公室问题目。高考冲刺阶段，能力高的同学吧，已经越来越有底了，只有基础不好的同学还在填补知识空白，这是我最后高考成绩比估分差很多的根源所在吧。
我们之间没怎么说话，压力都挺大。在一个课间，有同学谈论起想考什么大学，等到他了，我望向他，好像要把答案看穿。他说离开这里去哪儿都好，想出去看看，我一下子想通他应该不喜欢我，因为我说了想留在本地。
有人期盼着高考，有人希望再多点时间，一张张卷子，翻过了高中剩余的光阴。
“别看小光挺没心没肺的样子，他不太善于表达，你再想想看，说不定他不经意间表露过什么呢？”
“哦，我记起这么一件事，说起来蛮神奇的——”
那天一大早我就困意十足，尤其上数学课打了一连串哈欠。体育课上完回教室，我发现课桌上放着瓶咖啡饮料，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这时夏季光拿着教辅书走入教室，感觉到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回看了我一眼。
我曾含蓄地问过:“夏季光，你有没有给我买过东西？”
“什么？”他愣愣望着我。我就没好意思再问下去了。
在高考前的班会上，班主任为了给学生减减压，喊同学上讲台唱歌。我被拉上了台，天哪，这对不会唱歌的人来说，哪里是减压，分明是增压！我就唱了一首周杰伦的《七里香》，这是我唯一记住整首歌词的歌。下台后，夏季光叫我“秋刀鱼”，我瞪了他一眼:“你才秋刀鱼呢！”他咧开嘴笑嘻嘻。
夏季光在同学录上画了一个我未来长发飘飘的Q版形象。不过我现在留的是齐肩短发。
信儿说，夏季光求婚时，从旅行包里掏钻戒盒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又扒拉好一会才找到，手拿起钻戒颤颤巍巍地伸到她面前。我想象了那番画面，被逗笑了。
信儿给我翻看夏季光生前发的朋友圈，都是救火任务结束途中拍的风景照。“他真的既温柔又勇敢。”信儿深情地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那次任务，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烈焰战场。
（三）
一个傍晚，正在构思下一个视频主题的我接到信儿打来的电话，笔瞬时滚落桌下。
我立刻蹲下去捡，左手虚接着固定在头和肩之间的手机，右手伸向右侧地上的笔。信儿的声音徐徐缓缓地从电话里传出:“我刚才在整理小光的遗物时，发现他在高中毕业照背面写:‘秋刀鱼的滋味，猫跟我都想了解。’”
我回神了两秒，眼泪一下涌出来，划过鼻尖，浸入嘴巴，苦苦咸咸。“不是——原来我也被人暗恋着呢。”
“是的，双向暗恋。”
空气静悄悄的，我听见自己用无法控制的哽咽声音说:“谢谢你。”
楼顶上，男朋友说今天要给我做烧烤。
“之前那女生叫你去喝茶，聊了些啥？”他在烧烤架上来回翻动着食材。烤架上的肉串发出噼里啪啦的炙烤声，香味喷涌到我的鼻尖。
“回忆了我整个高中时代有关于她未婚夫，也就是我高中同学的事。”我盯着颜色慢慢变深的食物，开始分泌唾液。
他“噢”了一声。我挨近他:“我说我高中的时候还暗恋他呢。”
他把头笑低下去，问:“她怎么说？”
“她就让我讲讲暗恋他的那些事。”一根熟了的牛肉串被我解决。“遇上他是我的一份幸运，不过我以前自卑又敏感。现在就不一样了，可欢脱了。”
“看得出来。”他睨了我一眼，仰头喝了口雪碧。我靠进他的怀里，手指把天上的星星一颗颗点过去，说:“今晚的星星真亮。”
“嗯。”他俯身吧唧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四）
从卧室走出来，信儿躺在了阳台的凉椅上，夜空星罗棋布，璀璨星光静谧地将明辉洒入人间。
“今晚的星星真亮啊。”她倏地笑了，“现在你小秘密被我发现了。”
完
致敬《情书》
致敬生命里出现过的那抹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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