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铁凝的一片文章,说起乡村里叫卖豆腐脑的情形:一付挑子,挑子的一头是柳条罐,里面的棉被又裹着一个铜罐,打开盖子,用红铜的平勺舀出不凉不热的白嫩嫩的豆腐脑,再从挑子的另一头的柳条罐套着的瓦罐里舀出浓浓的卤子浇在上面,一碗香味浓郁的豆腐脑让人食之难忘。这样的叫卖,在我童年也曾经历过,读了铁凝的文字,仿佛得了月光宝盒,忽然的时光倒转,勾起了旧时舌尖上的美味记忆。
旧时的乡村,日子平淡而闲逸,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简简单单。从开春到秋收,人们终日在田里耕种劳作,即便想改变个口味,改善下生活,一来没这个时间,二来不是人人有那个手艺,于是便支起耳朵,听着街头的叫卖:黄腾腾的驴打滚、碧透润滑的绿豆凉粉、劲道又有些涩味的老豆腐、老汤里浸着的卤煮鸡、肉汤拆骨肉蒸制的焖子……这些美食尽管普通常见,但贫苦之家的孩子吃到的机会也并不多。然而就在这平淡之中,却依然有“美味”来消受:放学回家饥肠辘辘,伸手从房梁上挂着的饽饽篮子里掏出个金黄的饼子,用刀平切开,再从油罐子里舀上一勺过年留下的腥油,抹在饼子上,咬上一口,玉米面的清香就上猪油的醇厚,简直就是一道绝美搭配的美食。
在乡村,孩子们一年四季都有美味在身边:春天甜甜的茅根草、灌浆的麦粒儿、芬香诱人的槐树花、嫩嫩的榆钱;夏天井水拔过的西瓜、茄架上粉里透红的茄子、架上半红半绿的西红柿、垄沟边上刚长熟的甜瓜;秋天村边歪脖树上红晕浸透的脆枣、裂开笑脸的大红石榴、皮薄津甜的鸭梨、还有满地的花生;冬日带着冰碴的柿子、酸甜的国光苹果、沁人心扉的香梨……在乡村,最诱人的美食是过事时的大锅菜。红事喜庆热闹,最重要的是孩子们也有上席吃饭的资格。凉菜热菜过后,大家便翘首期盼大锅菜上桌了。浓亮的汤汁,酥烂的白菜,糯软的粉条,炸透的丸子、豆腐,在撒上嫩绿的香菜,香喷喷的大锅菜让人难以忘却,我们品尝到的不仅是美味更是浓浓的乡情。
夏雨过后,傍晚时分,除了湛蓝的天空,清新且含有负氧离子的空气,挂在天边七色的彩虹,还有很多来自大自然馈赠的美食。孩子们三五个集结在一起,在乡村的树林里,开始了他们的集体心动。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瓶子灌和塑料兜,在树林潮湿的地面上,认真的寻找着每一个黄豆粒大小的小洞,发现以后用食指指尖在洞口轻轻的剥开,随着洞口变大,便能把食指深到小洞里,然后,随着一阵阵兴奋的叫声,一只“知了猴”便爬到了孩子的食指上,然后娴熟地放到瓶子灌中。在寻找知了猴之余,也能在树林下的地面上发现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有的甚至已经冒出来了,那就是乳白色的野蘑菇,野蘑菇上部分摸起来很是丝滑,厚厚的,像一个小磨盘,蘑菇腿也有小拇指粗细,用手轻轻一掰,整个蘑菇就取下来了,顺手放到塑料袋里。树林里枯木,在受到了雨水的滋润后,悄悄地长出了一簇簇灰黑色的小耳朵,嫩嫩的,上面还带着水珠,这种野木耳,也是孩子们钟爱的食材。
天黑以后,孩子们收获满满,提着手中的食材期待着晚饭的美味佳肴。那时的农村,缺油少盐是生活的普遍现象。妈妈把知了猴放进盐水里煮熟以后,捞出来,在锅里放上几滴老油(棉籽压榨而成,颜色黑黑的)煎一下,撒上碎盐让孩子们解馋。整只知了猴吞进嘴里,焦焦的外皮,淡淡的、独特的“猴”肉味儿,让人怀念到如今。然而,今天无论放上多少“金龙鱼”、“福临门”或者什么“崔家”、“王家”的小磨香油,放进多少调料,也难以吃出那时那种美美的滋味来了。
塑料袋子里鼓鼓的野蘑菇和野木耳,先用井水将其洗净,野蘑菇鲜嫩鲜嫩的,灰黑色的木耳很厚实,简直就像个艺术品。在经过妈妈简单的上铁锅加油、翻炒,盛到盘子里作为晚餐时,就着知了猴,看着孩子们大口朵颐地吃着,就知道那是大自然馈赠的人世间的绝美佳肴。
秋收过后的庙会是美食最集中的地方:冰糖剔透红盏盏的糖葫芦、酥软香甜的酥糖、挂着白霜的糖饼、还有米谷糖、花生蘸、柿子饼、酸枣糕……最让孩子们垂涎欲滴的是烧饼夹肉。家乡有句俚语:大葱蘸酱,越吃越胖;烧饼夹肉,吃个没够;烧饼是吊炉烧饼,薄薄的两层皮,中间是空的,趁着热把烧饼切开,塞上熏肉(很像现在的白吉馍、驴肉火烧),吃的时候要用两只手抓住,连烧饼带肉一口咬下去,鼓动腮帮子大嚼,那才是两颊生香呢!
初到城市,吃惯了乡村粗食野味,猛然吃到富强粉白暄暄的馒头,就着酱菜喝着大米稀粥,真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胡同里的油条豆腐脑、吊炉油酥烧饼、不同配方的豆浆、回回饭店的罩火烧……这些普通的食物直至今天还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前些年,一部《舌尖上的中国》勾起了多少人对故乡美食的回忆。现在的饮食文化是多元的,不必远行,便可以品尝到各地特色美食。但我们的味蕾进化的太快了,即便是酒肉穿肠过,依然是索然无味,并未留下值得回味的记忆,反倒是昔日的平淡无奇让人记忆犹新。就像刘宝瑞相声《珍珠翡翠白玉汤》里的朱元璋,颠沛流离时的食不果腹,几口残渣剩饭竟然念念不忘,真到了登上龙位,昔日的“美味”再也找不到旧时的感觉。
真正的美食在民间,在我们的生活里越是简单平淡,才越能体会到生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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