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露出了它的轮廓。我们举着旧事火把,在这条尘封的山洞里摸索。历史从来不是确凿的,就像这壁画斑驳,脱落下的部分,就丢掉了本来颜色,落在尘土里,失了妆花;落在长河里,作了淘沙。
我按下了暂停键。意识到这段录音里有太多的线索。
“这个男人是陈学文?”
“对,曾经的陈学文,也是现在的拉姆。”
“你是如何知道陈学文这个名字的?我的意思是这三个字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一直都在,在照片的背面。”魏来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起身去取了过来。
这是一个木制的相框,两条阳雕波纹交错成花,一张大约14寸的黑白照片镶嵌在玻璃底下,背后是一张刨花纸板,四周钉着几颗生了锈的洋钉,浅浅地探入边框里,像一个司空见惯的君子协议,不需要用力和猜忌,纸板和相框都可相安无事。
我很轻松地取出里面的相片。相片的正面已经有些受潮,在玻璃上留下些褪色,背面用藏文写着一首诗,下面是钢笔书写的落款:
陈学文留影于家乡温麻县弯桥海边,一九七七年五月。
他五官清秀,带有那个时代特有的朝气阳刚,眉宇间英气勃发,眼神里毫无惧色,全身上下都融在阳光和海浪里。他看着远方,微笑着。
恍然间,他的面庞起了变化,岁月拿着工笔小刀,精心地将这清秀雕刻出苍老。陈学文成了拉姆的模样。
“录音里陈学文说什么死了?然后又活了?”我隐隐知道答案,但因关切太甚,不得不小心探寻。
“其实你是知道的。”
我曾有深的畏惧,不敢凝视自己的眼睛,仿佛那是通往灵魂的窗口,害怕叫醒了它,然后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
莫比乌斯带。以无限循环的方式,照出了每个投身进来的灵魂。白色的灵魂期待终点,一遍一遍却都是徒劳;黑色的灵魂不为终点负累,反而是永生。
拉姆是黑,陈学文白。他蛰伏在拉姆的人格之后,等待一个时刻冲破牢笼,然后霸占整个灵魂。
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逐渐冒出火光,照亮了隐在山洞中的来去过往。
陈学文似乎给自己施了咒语,一如他的护身符,助他冲破尘牢心锁。
一切都是徒劳。照出来的灵魂清晰白亮,在他眼里的莫比乌斯带,无异于一场毫无希望的骗局。看透彻了,却放不下。
“活了,活了,快爬啊,等你爬到头了,我的拉姆就回来了......”
这应该是他的贪爱发源。他在等一个人,活生生的拉姆。两个相爱的灵魂同在一个躯壳里,宛如白昼和黑夜,再努力地想追上彼此,无非都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命中注定的结果。
“爬到头了,拉姆就回来了”,这到底是一个人的承诺,还是笃信老天会赐一个成全?真的会有某个机缘发生,然后所有的爱都圆满了?
机缘是那只蚂蚁。等蚂蚁爬到终点。陈学文知道这是徒劳,那为什么他还要等一个不可能的结局?这个机缘一定不是他给自己的,而是另有其人。一个能让他当成信仰的强大的人。
而这个人才能解开莫比乌斯带的谜团,帮我找到鱼儿。
生活越来越像一个莫比乌斯带,我越往前努力,越容易回到起点。我要找的人,藏在陈学文的身后,而陈学文躲在灵魂的角落。
“陈学文说的死了应该是蚂蚁。”我确信我缕清了这循环死结,突然想起一个紧要的问题:
“蚂蚁的寿命有多长?”
“普通的蚂蚁大概几个月。这个莫比乌斯带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极有可能从拉姆来到村里就有了。也就是说,蚂蚁死了之后会被换另一只蚂蚁。而换蚂蚁的人就是陈学文。”
“假设蚂蚁平均三个月寿命,十年的时间需要换四十次,也就是陈学文至少出现了四十次。”
“对,我们只记录到了这一次。”
“我知道怎么找到陈学文了!”魏来也瞬间想到了这其中的机巧,望向我,等着我说道:
“如果蚂蚁死了,我们就能见到陈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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