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颓败,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个房间恰到好处。
这是个三十几平米的房间,位于潮湿的地下室,没有卫生间,一打开门,房间一览无余。此刻是上午九点,房间里没有人。房间的正中位置摆着一张破旧的单人床,泛黄的被子皱成一团,露出床单上泛黑的一块。床正上方的天花板上挂着摇摇欲坠的灯,早些年的墙纸已经慢慢脱落,加上潮湿,灯的四周黑乎乎一片,微弱的黄光在阳光灿烂的白天也无法给这房间增加光泽,也许是没有窗的缘故。靠近床头的地方有一个小柜子,唯一的摆饰是古董闹钟,很明显它已经到达了生命的尽头,指针永远的停在了“6点”的位置。除此之外,房间里的家具只剩下一张书桌了,桌子上杂乱的搁着各种各样的书,最显眼的一本是《如何写作》,旁边的白纸上还有未写完的稿子。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没有人发出声音,对于刚刚发生的令人震惊的事,大家都保持沉默。只有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人群中,此刻人们的目光都集中于他一身,像是期待着他出什么笑话才好……”
大概下午六点钟,小刘摸着黑趿拉着鞋回到了房间。打开房门,一股湿气袭来,随手关上门,走几步,往床上一趟,脚上的鞋顺势脱落下来,掉在了床边,厚实的声音,经过风雨、泥泞和年轮的洗礼,那双鞋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坚硬的外表。虽然才30多岁,叫“小”刘已经有些牵强了。没有鞋的遮掩,饱经风霜的一双脚赤裸裸地在床单上留下它存在过的痕迹。宽松破旧地衣服在他身上也没什么违和感,尤其和那张糟糕的脸。胡子似乎有十几天的生命,肆意的和嘴巴争领地,暗黑的皮肤上有星星点点的疙瘩,加上乱糟糟的头发,在大街上看到这样的他,人们的反应是避而远之吧。而现在,在这张床上,“大”字的躺着,闭上了眼睛,看不出任何的内心感受,房间此刻唯一的声响,就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大概到了十一点钟,小刘从床上爬起,也许是因为忘了盖被子,夜里气温也越来越低,他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书桌前,坐了唯一的凳子上。看了看眼皮底下未完成的稿件,捏成一团,扔在书卓上另一个角落。提起笔,又迟迟不下笔,再次陷入沉寂的一个小时后,细小均匀的呼吸声被笔尖摩擦纸面的声音给打断。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所有人都保持沉默,像是在期待一场笑话的演出。他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的说出那句:‘我就是凶手’,然后倒下,在所有看客的目光中离去,一分钟后继续着喧闹。”
一个小时的沉思,最终写出了让他满意的结局。他丑陋的脸上泛出幸福的微笑,嘴角咧开的幅度不大,是眼睛出卖了他,唯一没有苍老的也只剩下那双澄澈的大眼睛。
放下手中的笔,又从一堆书桌角落的废纸团底下,找出一沓厚厚的纸张,满满的都是字,他把刚刚完成的那段的白纸放在了最后,然后又用他那双粗糙的手在上面一遍一遍的抚摸,最后放在了胸口,这次他的眼中竟有些涟漪。
第二天早上的六点钟,小刘从床上爬起,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从书桌下面的抽屉里透着霉味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迅速的穿上身,显然是不合身的,他活像一副衣架。又在公共卫生间里,将胡子的生命终结,在洗脸的同时顺手也将头发打理了一下,小刘停顿了一下,静静的看着镜子中陌生的久违的自己。
一切就绪,小刘准备出门,将文件袋稳稳地握在手中,关门时,又看了看昏黄地房间,那盏从未熄灭的灯继续用微弱的光点亮这片天地的黑暗。从地下室出门时,阳光灿烂,竟有些让小刘迷得睁不开眼。才迈出第一步,小刘就觉得不对劲,看清了脚下的鞋,呆住一分钟后,昂起头,大步向前走。
在一幢大楼前停下,这时小刘竟有些犹豫,徘徊了几次后,最终迈进大门。恭敬的向大厅服务人员询问,一番寻找后,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
“咚咚咚……”
“请进。”
“那个……”
“哦,小刘啊,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了?”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张抬起头看向他,最后目光定格在那双鞋上。
“挺好的,不过……”
“有什么事就直说,我现在呢,混得也不是特别好,但是兄弟有难,我能帮的就帮。”
“我也不是什么难,就是,你现在不是出版社里编辑部部门主任吗?你也知道,我从高中就很喜欢写文章,也经常向你当时在的校报投稿,当时你还找我催过稿呢,我们也是在那时才熟络起来,想想都好多年了。因为一些家庭因素,最后没能学上文学,不过这几年我写了本小说,你帮我看看,看能不能……”小刘将手中握得有点湿皱的文件袋弯腰递给小张。
“哦,就是这件事啊,包在我身上,过几日,你再过来,我再给你回复。”小张顺手接过文件袋,随手摆在桌角的一堆杂物处。
“先谢谢你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过几日我再来。”
“走那么急干嘛,要不要一起吃顿饭啊,老同学叙叙旧嘛,我请你啊!”
“不用了,不用了,您还是继续忙您的事吧,我也还有别的事,下次再说吧。”
“也好,那就下次吧。”
小刘从进来的那刻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小张的眼睛,要说高中时期,小张还总看着他的眼色,现在世道变了,因为太过紧张,小刘有些身体失调,一出门就找厕所。
小张目送着小刘的鞋出门,咧开嘴的鞋是对小刘的嘲讽。
“哦,张主任,刚刚怎么看到一个‘衣着寒碜’的人进了您的办公室?”
“他啊,一个高中同学,不过就是想来攀攀高枝。”
“这是什么意思?”
“几年没见,突然来找我,还能有什么事,写了本小说,想让我给他出版。”
“这,您看了吗?怎么样?”
“看,我自己都有一大摊子事忙不过来,哪有什么心思看,再说,找我出版书的人太多了,他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能写出个啥!”
“也是,主任忧国忧民,哪有闲心!那您准备怎么处理?”
“这还用想,等他下次来,随意找个理由就打发了。”
“高。主任就是聪明。”
“就知道拍马屁,小李,好好干,有前途。”
“唉,谢谢主任。”
小刘在厕所里清楚的听见他俩之间的谈话,久久不能回神,等到门外没声音时他才趿拉着鞋走出这幢大楼。
此时已是乌云万里,似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小刘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摇摇晃晃,撞到人时,或被人说“对不起”,或被人说“眼睛长着不看路,找死啊!”因为雨的来临,人们变的不安定,步履匆匆的人群中,只有小刘缓慢的移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哗,雨终于下了,拍打着小刘的脸,湿的一幅紧贴在小刘的身上,将他的身材赤裸的暴露出来,细长的腿如同竹竿一般,上身也是那般的精瘦,那是绝望的背影,在一声鸣笛中飞扬,在沉默中倒下,在所有看客的目光中离去,只留下一摊红,上衣完美的被染色,似乎要与这天反抗,但最终不敌,被雨水冲刷透彻。
雨过天晴,一切又回到原点,街头一样喧闹。
十几天后,小张见小刘还没过来找他,而桌角的文件袋还在那里碍眼,他想看来还是有自知之明,是不会再来了,于是将文件袋扔到垃圾桶中,两番不同的待遇,文件袋如果有感情的话,会不会怀念潮湿的味道。
小李准备开展新的“马屁”攻势,不料主任不在办公室,准备离开时撇到孤独的文件袋,以为是什么重要文件,还没拆封,说不定下次可以拿来邀功,小李把它带回了家。好奇打开看时,才醒悟到,是前几日那个陌生男子送来的小说,不过好像当天在人民路被车撞了,小李的内心震了一下,决定好好看看。用了几天看完,依小李的判定,这部小说一定会大卖,于是就寄到各家出版社,一年后,小说出版,小李成了有名作家,那部小说也成为当年最热门的畅销书。
在一次的颁奖典礼上,主持人问道:“您这部小说的创作灵感是什么?为什么以这样的悲伤结束?”
小李早就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慢慢的说:“每个作家在创作小说时一定加入了一定自身的人物代入,我曾经也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事情,这大部分都是坐在街头像个乞丐一样看着路人,观察他们,猜想他们的生活所创作各种小说人物。悲伤是一个人的心态,我想终结也许是另一种解脱,对一些人来说就是这样的,他的存在与离开就像是一阵风,无痕,相反他能在死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踪迹……”
人民路上,风使劲地刮,将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吹落,落在有淡淡血腥味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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