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8岁,如果按照中国人目前80多岁的平均年龄计算的话,我的人生刚刚过去一小半。但是现在我的生活每天都离不开一种白色的小药片,说明书上这样写道:治疗各种类型的抑郁症,伴有或不伴有广场恐怖的惊恐障碍,社交恐怖症,社交焦虑症。
至于我在36岁的时候怎样患上这种我之前从不曾知道的怪病,我也说不上来。我性格开朗,大度,喜欢应酬交友,一个人独处时我喜欢看书,打鸟,养花,做盆景。我一直觉得我的内心是丰盛的,人格是健全的,精神是富足的。直到我身体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
哦,对了,有必要提一下我的工作,我在上海的一个船舶公司上班,他们都恭恭敬敬地喊我毕总。我没有读过大学,但是我们公司的很多年轻员工都是大学毕业,至于我为什么能当上毕总,那和我不到20岁就入了这一行,然后总是拼死拼活,不甘人后,努力勤奋是分不开的。
即使是被喊作毕总,我最真实的身份还是一个非上海本地的打工人,一个月拿着10000多块钱的工资,在这寸金寸土的地方我连一个卫生间都买不起,一直租着房子。
我的妻子是当年学校里的校花,后来跟着我来上海打拼,任劳任怨,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早餐店,每个月的收入和我相当。我们有一儿一女,由于我们没有足够的积分,大女儿在上海读不了公立的初中和高中,只能回老家上学。小儿子跟着我们在这里读小学,门门功课优秀,是学校里名副其实的学霸。可是还是因为没有积分,等到读初中的时候他将面临和姐姐同样的命运。
让日子倒回到两年前的8月18日,我在办公室里接着这一天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电话,是一个小组长在他的船舱里汇报工作进展。刚刚挂完电话,我突然开始全身冒着冷汗,两只手开始像筛子晒稻谷一样的发抖,一阵一阵的眩晕向我袭来,我仿佛溺水了一般,心脏像被什么攫住一样,甚至无法呼吸,我顺势抓住了旁边椅子的扶手,才防止自己没有跌倒下去。
这种可怕的感觉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可是回忆起来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好像可以足以把我年轻的生命给夺去。这种感觉过去以后,我以为自己是太累了,根本就没想到去医院。上海的医院我不敢轻易去,排队人山人海,连怎么挂号都让我觉得懵,去一趟我那医保卡上微薄的医保补贴可能就没了,而那些钱是我积攒下来准备过年回家给老爸老妈买补品的。
在那以后的日子里我又出现了几次这样的状况,每次这种感觉来袭时,我最先接收到的信号是莫名其妙的恐惧,从未有过的害怕。只要这恐惧感一来,接下来就是全身冒着冷汗,两只手开始像筛子晒稻谷一样的发抖,一阵一阵的眩晕向我袭来,我仿佛溺水了一般,心脏像被什么攫住一样,甚至无法呼吸。
而一开始只是单纯的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发作一次,但是后来慢慢地我开始全身无力,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以前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酒量很好,又能疯能闹,可是后来我开始抗拒,因为只要和一桌人在一起吃饭喝酒,吵吵闹闹的声音就让我害怕,让我想呕吐,让我想赶快逃离。除此之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对任何事情都没了兴趣,只想蒙头大睡。
妻子逼着我让我就医,我去了。提前一个星期预约了华山医院的心理门诊,就诊的时候为我诊治的是一位50多岁的和蔼的老医生。
我坦白地说了一切,包括我的恐惧,绝望,发抖,无法呼吸,讨厌应酬,对一切失去兴趣。
“小伙子,你得了一种叫焦虑症的病,程度还挺严重。得这种病的人现在还真是不少,我给你开几盒药,你先吃吃看,过段时间再来找我。”老医生操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缓慢地向我说道。
世界上还有这种病?还偏偏被我给遇着了?我很想和这位老医生再聊聊,再咨询他一下这个我无比陌生的“焦虑症”。可是后面等候的病人太多了,医生示意我先回去吃药再说。我是我自己的独一无二,可是在他那里我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没有生命危险的,不需要得到太多信息的患者甲。
看病回家的路上,我把车子停下来,把医生开的几盒药再次拿出来仔细盯着看了一会,药盒上这样写道:治疗各种类型的抑郁症,伴有或不伴有广场恐怖的惊恐障碍,社交恐怖症,社交焦虑症。我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焦虑症,结果是我的症状几乎和网络上描述的一模一样。那一瞬间,我才接受了这样的一个事实:36岁的我莫名患上了一种叫焦虑症的疾病。
你问我怎么会得上这种病?我和你一样对此充满了困惑。
看完病回到家已是晚上,帅气的儿子在书桌上专注地写着作业,妻子在厨房里忙着晚餐。
再回来,我仿佛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我是一个焦虑症患者,我的儿子有个焦虑症的爸爸,我的妻子有个焦虑症的丈夫。
妻子听见门响出来问我看得怎么样,她打了五六个电话我都没接,一定是把她急坏了。
“没事,医生说我可能最近工作太忙了,给我开了点药,吃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把药盒和说明说全部扔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得了病,包括我的妻子。
我摸了摸儿子的头,他抬头笑着看了我一下,又继续写作业了。他不知道我今天去医院了,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他有个焦虑症的爸爸。
“这个病虽然不会危及生命,但严重起来会非常影响日常生活和工作,药是必须吃的,可能会有一点副作用,但也因人而已,你要坚持吃。一天两片,等到状态好些可以减量。”
在把白色药片准备吞到胃里之前,我想起了医生的话。尽管我对这小小的白色药片极为排斥,但是想想自己发病时的惊恐,绝望,以及越来越低落的情绪,我还是闭着眼睛一口气吃了下去。我不是怕吃药,我只是不想承认年轻的我患了这种怪病。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我是一家人的支撑,年迈的爸妈,任劳任怨的妻子,懂事的孩子们,我知道我必须坚强,必须健康。
到了半夜,也许是药性发作,我全身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极度想呕吐。我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可是我全身酸软,从卧室到卫生间的路很近,我一路扶着墙走过去。我关好卫生间的门,使劲呕吐,可是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把手指塞到喉咙处,用这种方式迫使自己吐出来。
清晨,妻子早早地去了早餐店。我不记得呕吐过之后我是怎么回到床上的,早晨闹铃响的时候我还在沉睡。呕吐的感觉减轻了一些,只是全身依然无力,双脚挨地的时候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踏实感。
我强撑着把儿子送到学校,7:40要准时到达公司开员工会议。之后就是在接不完的电话里处理永远处理不完的工作。
当我疲惫得瘫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真想什么都不管了,辞职回老家农村,虽然田地没有了,但是干点其他的什么应该都挺好,凭我的工作能力我想我都能干成。那样我是不是就不用活得这么疲惫,这么无力。
可是,还能回得去吗?我再也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刚从农村出来的小伙子,在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我对这里比故乡还要熟悉。虽然它一直没有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虽然老家的安逸和轻松让我渴望,可是我已没有了赌上全家人的安稳重头开始的勇气。
我的青春全部消磨在了这个行业,那一艘艘建造好销往国外的大船带给了我太多的成就感,也磨练了我的生存技能,给了我在这个城市立足的能力。而且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璀璨繁华,无处不在的机会,快节奏以及便捷的生活。
36岁那年,我开始认怂。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作为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我不敢逞强,也不能逞强。
两年过去了,我还在吃那种白色的药片,只是每天由原来的两片减少为一片。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惊恐感,濒死感,手抖和眩晕了。我也不再害怕人群,独处时我对最爱的钓鱼,打鸟,盆景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妻子和孩子也知道了我患有这样一种他们也觉得陌生的病,妻子说有啥难关咱们一起去过,以后有啥难事儿不要再瞒着她,那样才是一家人。
我也慢慢接受了自己是一个焦虑症患者,医生说药要坚持吃下去,直到症状全部消失。曾经那样抗拒和难以接受的糟糕也不过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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