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有些事情是没有章法可循的。一切都在随意中进行,遇有刺头且孔武有力的人,事情的解决可能就有所倾向,而那些语钝言短且身体单薄的人,可能就是受气包。
不过,所有的危机与倾向都在庄人可控的能接受的范围内。因此,在乡间,一切看上都很平淡和缓,田园的气息很浓。
这时农村自然有它自己生存的法则,这些法则都在每一个农户人家的认知里。庄里年长的,族里德高望重的以及大小队干部便成了大大小小鸡毛蒜皮、闲言碎语、是是非非的仲裁者与调停人。所谓说直话、打抱不平的人也大有人在。不信你瞧,朱贵真拦住这一群人要讨个说法,刘汉儒正好从大堰坝上走过来:“什么事搞得庄里鸡犬不宁?”
“大爷啊,”朱贵真扯着她的大嗓门:“今天这大小队干部,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偏赖我朱贵真偷棒子,兴师动众地来我家问罪,口口声声说我把脏物埋在屋后茅坑旁。结果呢,结果呢,你们说啦!”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吗!”
洗完手还在不住甩水的刘道生讪讪笑道。
“呸,”朱贵真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说得轻巧,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如果真有这种贼事,恐怕早就倒八辈子霉了。还有则有之,没有放屁呢!”
记工员刘晓林初中毕业,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他一听朱贵真放屁的话,联想到刘道生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由得哈哈笑起来。而刘道生呢,他没有往这方面感觉着趣味:“你骂谁放屁呢?”
他从朱贵真的泼天喊地中得出自己正挨她骂着的结论。其实,他也是仗着干部气焰借题发挥罢了。
朱贵真是什么人,本就在庄里挂了号的。更何况这时占着了理,她岂能放过这次树威的机会。如果不借此让这些人以后有所顾忌,还真拿我朱贵真是个不上台盘的女人呢,想欺负我家就欺负呢。
她是这样想,所以也就这样坚定了横心:“就骂你的怎么样,不长眼的东西。”
“再骂一句,”刘道生卷手抹袖,作出要打人的阵仗。
“刘道生瞎了你的狗眼,今天动动老娘看看!”朱贵真也不示弱。
章世英看不下去了:“都少说一句。”
“没有找到脏物,不代表你没偷玉米棒子,”老狐狸对这件事是一肚子,三番五次找由头也是他一手策划的,只不过又扑了一个空。看看这事不下台,他又不好,也没有脸面出来作证,所以只好旁敲侧击,似乎警告朱贵真见好就收。
还没容朱贵真接话茬子呢,刘道生便狐假虎威道:“对,没找到脏物,不代表你没偷,还有理不轻呢。”
“理直气就壮,”刘汉儒把老脸一冷:“你们这是什么话,啊?”
他两眼冒火,盯着李前进:“不是我骂你们的,你们就是背畚箕满地找屎(死),随随便便就干出这种行为,如果把今天这事撂在你家头上,你们有什么感想。不就吃虱子拈软的捏么?”
在场的人见刘汉儒生气了,除了朱贵真与章世英,都多少有些尴尬起来。
“照你们所说,这事本也不算一回事,不就是这年头不好,人饿么,大人还能忍,小孩呢,谁个人心不是肉长的,何必见风就是雨,小题大做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都散去吧,丢人!”
朱贵真看众人要散,她不由自主地说:“这、这!”
“不碍事,今天这事你没有一点错,”刘汉儒见朱贵真似乎不甘心,还想纠缠,便脸色和缓地说:“我证明。”
朱贵真本来也就想通过大吵大闹弄个清白,见刘汉儒这么一说,气就消去了一大半。她明白刘汉儒是什么人,公社朱书记都很敬重他的威望,有他这句话,她就算赢定了。
望着还没走出巷子的众人,朱贵真扔过去两句话:“再欺负人也要睁睁眼,不是老长班说话,今天休想走。”
也是没用的话,但是农村有许多这种没用话,给双方都找了个台阶下呢。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但是,它的影响还在,尤其是刘道生的闺女刘云方在孩子当中就遭罪了。
人常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还真应谱子。刘道生扒屎这个典故,传到了孩子圈中,可把刘云方坑苦了。
这天正好星期天,大队在学校操场上,上午开过批斗会,下午便开始文娱演出。
农村里搞文娱,就是人围一圈子,中间开阔地。演员们站在中间说唱或走动做把式。
本来不少孩子坐在一起,牙谈百嚼,说着不知天高地厚与不着边际的话,互相之间逗乐。谁知道刘云方搬着小板櫈子挤进来。
“你往那挤?”
刘泉生不高兴地责问道。
刘云方也没理他,而是把櫈子放在吴晓翠旁边,悄悄坐下。
那一边,李红明见状站起来,满睑诡计地扫一扫小伙伴们,然后作蹑手蹑脚状走近刘云方,故意伸长脖子,就近刘云方辫梢嗅了嗅,再把鼻子一捏,转身就走,边走还边喊:“快走,熏死人了,臭啊!”
刘道生的典故在孩子中早就传开,所以李红明的故意举动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有几个顽皮透顶的像刘玉龙、刘泉生、胡中云等也趁势起哄,嘴里喊着:“臭啊、臭啊。”这还不算,还要纷纷端起櫈子,一窝蜂似地顺着场子外围,跑到对面,从大人的隙缝间又挤进去,在刘云方对面坐下,冲着她挤鼻弄眼。
对面只剩下吴晓翠、圣明燕、谢红、刘晓安等四五个人陪着刘云方。刘云方气的要曝粗口,谢红制止道:“别理他们,有精神呢!”
圣明燕用手一指也跟大流子跑到对面的刘晓天。意思是你跟他们火。刘晓天看看对面,再看看两边,自觉投错了圈子。班里学习好的全在那边呢。于是,他搬起櫈子就往对面跑,谁知道跑得急,没眼色,被玩撑小船的刘二撞翻在地,櫈子甩出了手,一时趴在地上没起身。
可把玩撑船小戏的刘二与冯巧珍吓坏了。刘二扔掉破旧的芭蕉扇与小竹杆跑过去,冯巧珍也从肩上放下小花船的提绊子。
刘二刚蹲下,还没有说话呢。刘晓天就一个翻身脸朝天,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冲满脸惊慌失措的刘二一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人们似乎没有一下回过神目。当人们回过神目时,刘晓天已经拎起櫈子,坐到谢红旁边了。
“这是谁家的小子?”
槐树圩人问。
“刘书记家的公子,”桃源的人答。
“乖乖,这小子真不孬。”
四围人的议论且不说,放了心的刘二走到他身旁蹲下来,轻轻地拧拧他的嘴巴:“把我魂都吓丢了,底下可不能再乱跑了。”
“放心吧!二爷,”刘晓天小手一挥:“二娘还等你呢。”
“好呐,”刘二摸了摸他的小头,转身又去打场子了。
只见他用毛巾扎好头,又把腰带理了理:“小船也结尾了,被这小子,”他用手一指刘晓天,上身子夸张地后倾说:“一搅合,也不顺了。我看不如给大伙来段逛新城怎么样?”
“好,”这边有人应和,那边又有人表示同意:“行!”
二坏子大喊大叫道:“那你女人不又成你闺女了”
“是又怎么样,”刘二满不在乎地走近刘汉生:“你这小老长班,就等着看热闹呗!”
回过身又对冯巧珍大声喊道:“闺女!”
冯巧珍这种场子也不是头一次,端的是给大家带来乐趣,逗得父老乡亲开心就行。她把辫子一甩,声脆音甜地应了一声:“唉!”
“听说县城又盖了许多高楼,建了许多花园,今天难得有空子,不如去县城逛逛如何啊!”
不知什么时候,刘二手中又多了根烟袋。淮海地人,一说烟袋,便知是那烟嘴、烟锅、中通的烟杆和吊挂在近烟嘴处的烟袋子合成的物什。切碎的烟叶沬子就装在烟袋子里,要吃时,把磕空的烟锅伸进去搅活搅活,然后用手指一揞一抿,拿出来,上了火,便吃得起来了。
谁一个大方的好事者,把自己的烟袋借给刘二作道具。刘二还真的抿一锅子上了火,擎在手中,夸张地弓着腰,另一只手背在身上,一步一颠地跟在冯巧珍的后边。
冯巧珍在前边走,瞅了一眼正在身后冲四围人做鬼脸的刘二,然后唱道:“河水清清百鸟唱。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爸退休回家乡,父女双双逛新城呀。”
这呀的后音拖得长且圆润。刘二把烟袋一摆:“女儿在前边走哇,走啊。老爸我在后边赶啦,赶。一心想看新气象,迈开大步我紧呀紧跟上。”
刘二走一步叩一步。
这边厢,刘二坏子大声嚷:“不像不像,外边工作人回家,哪一个不是腰杆子笔直的,怎么也不是你这个农村老头的装扮!”
转到二坏面前的刘二站直身子:“我这不是装疯卖傻,逗大伙乐吗?在外工作人回家是这样的。”
他更加笔直了身子:“精神抖擞。”又用手一抹下巴:“脸净无须。”迈开步子:“走的是方步。”好一个刘二,自己给自己做起了导演。接着装腔作势地唱道:“哎、哎,为什么花园里灯光亮,上面没有了电线网。”
冯巧珍也被刘二装模作样给逗出兴头来了。她前走三步后退两步地应和着刘二:“城市建设花园化,各种线缆地下藏,城乡一体家家亮,上面没有了电线网。”
“还城乡一体家家亮呢,”刘二坏子又插嘴打岔了。不知刘二如何对付这个专爱捣蛋的小老长班,下回接着说。
真正是:心术不正遭人恨,理亏气短语不长。自编自导乡间戏,自娱自乐庄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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