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曙光
（1）
洞穴外的猎狗又叫了起来。
听声音老杆子就知道，这是陷阱里又闯进了大的猎物。这四五匹猎狗虽然跟他一样都已经老了，但是兴奋起来还跟年轻时一样。
“像我！”老杆子得意的笑了。
其实老杆子并不老，还不到五十岁的男人却是满脸的络腮胡子，不论是远看还是近瞧就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由于常年住在洞穴里，又经常在深山密林的雪地里行走，他是习惯性的猫着腰儿，让别人觉得他似乎就是一位已经直不起腰的老年人。老杆子个头本来就不高，再这么猫下腰去，在深山密林里就很难发现他，这可能也是他能够长久的生活在深山峡谷中的条件吧。
老杆子本来有一只破猎枪，那是一支老式的清军护院使用的长统子枪。在山里生活了三十多年，他只使用过三五次。剩下点儿弹药都受了潮也打不着火了，老杆子一直也没敢指望它，年轻的时候还经常装上刺刀拿着它当扎枪使用，近十年来因为嫌它太沉重，放在山洞里烂的也差不多了。只有那把刺刀成了他的宝贝，整天搂在自己的怀里，已经用的只剩下半截长了......刀刃照样锋利！
老杆子的洞穴里没有什么财宝，一口铁锅就是他唯一的财产了。这口铁锅他使用得很金贵，闲起来的时候就用动物带油的皮，把它擦得油光锃亮。
当然老杆子平日里闲下来的时间，还是很多的。他不但用这口锅煲汤炖肉儿烧水取䁔，狩猎的毒针也都是用这口铁锅熬制出来的。应该说，是这口铁锅支撑着他全部的生活。
洞里只有我们漆黑的两口子过，老杆子有机会就调侃说。这也真是实话，老杆子如果坐在暗处里唠嗑，听着声音很洪亮，看过去只有一口白牙。
老杆子虽然身体瘦小，但是精明强干。脱下身上的兽皮，就会露出一身黝黑锃亮的疙瘩肉儿。三十多年的深山老林生活，把他滋润的浑身冒油，做起事来也变得越来越狡猾了。首先他住的这处洞穴别人就很难发现，它在小山瀑布的后面。这条瀑布不仅遮盖住了他的洞穴，也为他提供了饮水。更重要的是这清凉的泉水吸引了许多动物前来饮用，老杆子根本不用跑出很远，就可以猎获各种各样的动物。他基本是蹲在洞里就可以做到不愁吃不愁穿了，因为他一年到头吃的都是山里的野兽和水里的鱼虾，穿的又是野兽的皮毛，自制的木床上铺着的兽皮就有两三尺厚，他的洞穴里煞气很重。
老杆子一年到头最多出门两三趟。他不太喜欢见人，出门就会套上一架狗爬犁拉上些珍贵的山货和兽皮，他要翻山越岭的走上一天一夜。去百十里地以外的集市里换上一些盐巴，和所谓的生活必需品。当然也不会忘记去镇上唯一的馆子里灌上几斤老白干，顺便还会跟老板娘好上一会儿。
十几年来这馆子里的老板娘没少占老杆子的便宜，知情的老年人说。
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他是老板娘的老相好，据说馆子里的山珍野味大多是老杆子送给她的。一到了冬天，老板娘就会派伙计赶着爬犁往回拉，冬季馆子里的野味火锅也是远近闻名的。游走于北方的商贾过客都喜欢汇集在这里，当然妓院的生意也是红红火火，听说镇上的买卖几乎都是漂亮精干的的老板娘一个人所有。
这里似乎是联通内地与深山老林的必经之地。和老杆子也有着扯不断的儿女情长。当然背后的故事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了，也就是馆子里的老板娘在年轻的时候，听到自己的父亲轻描淡写的讲起过这些故事。
这好像和几十年前的一件凶杀案有些关联，凶手杀了王爷府的大公子，带着自己十几岁的孩子跑进了深山峡谷里。老板娘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女人，她一生守身如玉，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独自一人生下了一个女孩子。没有人知道这孩子他爹到底是谁，这个女人性子刚鬣，别看平时接人待客滿面笑容，一旦翻起脸来三五个小伙子也不是她的对手。更甭提她腰里掖着的几把飞刀了。外面的世道变了又变，小镇居然没有受到一点点影响。小镇附近的深山老林里杀人越货者居多，却没有任何一伙人会进攻这个小镇。这地处偏远却充满了人气的靠山屯，是山里人与内地的通气孔，大家都在有意无意地保护着它。因为这些人都离不开这里温馨的服务——吃喝嫖赌抽样样都可以让你得到满足。
它仿佛是冰冷北国的世外桃源。
老板娘与老杆子每一次的接头地点没人知道，那只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今年情况有了点变化，爬犁上是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老板娘身受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的头枕在女儿的怀里。见了老杆子的时候她只是留下了一句话：
“女儿是你的，我把她交还给你了。”
还没等老杆子把她抱在怀里问个究竟，老板娘脑袋一歪就咽气了。孩子说，如果不是老马识途，她们早就被冻死在路上了。
老杆子伤心的把女人埋在了树林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难过还是应该高兴，反正自己已经是一个做父亲的男人了。
他对着深山老林使劲地嚎叫起来，峡谷周围的三山五岳都发出了回声。五六匹猎狗也跟着一起狂吠，十来岁的小姑娘却独自一人大声地哭了起来！
（2）
老杆子粗略的计算了一下。
按照地里山药的收成次数，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女儿在十几年前给他带来了一麻袋山药蛋，这不仅仅是女儿的偏爱，也是那匹老马最可口的食粮。老杆子在附近开垦了一片荒地，也没怎么管它，收成却意外的好。让他没想到的是，成熟的山药蛋还招来了许多密林深处的野猪，再想吃猪肉已经不用跑到很远的深山老林里去寻踪追迹了。他在山药地周围挖了几个陷阱，一到了秋天就会捕获很多的大小野猪。老杆子都把它们熏成了自制的腊肉，一年到头都用不尽吃不完。
女儿也在山里渐渐的长大了。
不愿意出山的老杆子近几年常常往山外跑，集镇上通了老毛子的小火车，进城已经变成了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在城里他的山珍和兽皮，都可以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而女儿的服装穿戴也变得越来越重要，孩子已经开始不习惯穿着兽皮的衣裳招摇过市了。
女孩子已经到了懵懂的青春期，开始沉默寡言，她经常坐在山顶的高处独自一人在遐想。
老杆子觉得，女儿变得越来越迷恋城镇生活了，虽然她已经学会了全套的狩猎本领，但是自打她头一次进城以后，女儿就开始魂不守舍，她总是不断地催促老爹。
“该进城了吧！”
老杆子感觉很困惑。他也知道女大不中留这个道理，但是他对深山老林里长大的女儿充满了焦虑。
他自己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又盼望着她能够找到一个如意的郎君。
老杆子就这样没日没夜的纠结着。
（3）
女儿跟镇上的小学校长好上了。
这让老杆子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听说那小伙子是国高毕业，为什么会看上一个山里人的野姑娘？老杆子是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女儿是一个大字也不识啊！有人偷偷地告诉老杆子，这个小学校长很有些来头，据说他的老爹曾经是奉天府城里有名的副都督，前不久刚刚被皇帝钦点为王爷。
老杆子恶狠狠地瞪着小伙子说：
“你如果是骗了我的女儿，我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小伙子倒是嘿嘿嘿地笑了。
这一次女儿执意要留在城里，她不想再跟老父亲回到山里去了。小伙子跟老杆子说：
“幺妹子就留在我这儿吧，结婚上家谱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她如果不在城里待着，办事情就很不方便！”
老杆子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回到了深山峡谷，他后悔自己带着女儿进城。早知道是这样就应该把她留着山里，老杆子痛心疾首的想。
为什么不能招个养老女婿？他说。
老杆子是越来越老了，但是老杆子的猎狗却越来越年轻。这几条猛犬已经是老杆子最早的猎狗的儿子的儿子了，它们竟然像它们的爷爷和爸爸一样勇敢和忠诚。
这一次进城他把女儿弄丢了，捎带着还留下了两匹猛犬，这两只猛犬是在女儿的怀里长大的，它们离不开女儿。唯一带回来的是一支崭新的猎枪，和一挂结实的铁爬犁外带一匹烈马。他拉回来两箱子的子弹和炸药，老杆子觉得自己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底气变得足足的。这些可心的东西稍微的填补了一下他自己内心里的空虚。
“哎，姑娘嫁人是早晚的事儿。”
老杆子摸着这些冰凉的武器，自己在安慰自己。
以后就不用再吹竹管了，他得意的想。
说心里话，他感觉自己的内力是越来越不足了，年轻的时候他能吹出近三十米的距离——如今一半也达不到。
有了这杆枪，就是百米开外也不再会是问题了。老杆子络腮胡子中间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得意洋洋地想着。
老杆子把使用了几十年的毒针都珍藏了起来。今后就用猎枪和炸弹了，他兴奋地盘算着。
临走时小学校长笑呵呵的对他说：
“山里如果住着不方便了，就跟我们一起回城里吧。”
“我给你的这些装备足可以对付一个连的敌人！”
老杆子在心里默默暗想，老子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啥时候也没同什么人拉过仇恨。就连深山老林里的野兽，他也觉得都同自己的亲人一样。他从来不会无辜的去伤害它们。
他是与大山相依为命的人。
（4）
幺妹和校长结婚了。
屁大点的小镇里灯结彩，校长其实不是别人，他是统治小镇十几年的土匪军伐的小儿子，也是躲在角落里不动声色的实力镇长。
十几年前小镇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村民自卫队几乎全员阵亡。跑出去请求增援的几个人都没有再回来，大火几乎烧了三天三夜，男人全部都战死了。偷袭者只保留了镇里的女人，既便是孩子只要是带把的男孩子一个不留，全部被扔到大火里烧死了。当时的场面真是惨不忍睹，孩子大人们的惨叫声吓的附近的野狼都跟着哀嚎起来。浓郁喷香的黑烟硬是遮天蔽日，让这里大白天也变得黑乎乎的，让人以为这里是在举办魔鬼们的盛餐。
只有一架马爬犁逃进了深山里。
守在山路上的土匪都死在了毒镖下，竟然悄然无声。当匪首听到可疑的枪声赶到现场时，土匪们只看到一溜马爬犁的印痕和斑斑血迹......至于逃出去的是什么人？就没有人知道了。
只有土匪头子猜到了是谁，他十分的恼怒。
“他妈的，我是为啥来的......！”
他抬枪就打死了那个身受重伤居然剩下来的家伙——虽然他还在喘着大气。
匪首根本就没有去理会他还想说什么。
“走！分娘们儿去。”他喊道。
活着的土匪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匪首呼啸而去。
小镇又开始了复兴工作。
分到女人的土匪们工作热情度都非常的高，没用上一两个月，小镇就基本上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女人还是原来的女人们，只有男人们都改变了面孔。
小镇的名字仍然是靠山屯。
不同的是家家户户所拥有的武器都非常精良，战斗力也不是往日可以比拟的。小镇依然是向来自外地的商人们提供的各种各样的服务，只是失踪的商人富甲却越来越多了。
没有人再敢在小镇里轻易地闹事，没有点来头的商人们绝对不敢再到这里来做买卖了。
谁都知道敢于在这里鼓捣上两个月的商人都能够发大财，各种各样的山珍皮货就像白捡的一样。尤其是这山里著名的人参，只要搞到一棵，进了京城就可以换上一个大院落。
那可真是无价之宝哇！
深山老林里，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猎人是太多了，正是他们才支撑了这个富甲一方的小镇。
老杆子只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这里虽然经历了几朝几代的风雨，小镇上自己的规矩却从来也没有改变过，在这里只有镇长说了算！
它似乎也是北方土匪的一处世外桃源。
山高皇帝远，众人都说。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
警匪一家嘛！
（5）
小镇上的婚礼如此隆重，是什么人也没有想到的。
已经被钦点为王爷的都督，从奉天赶到了小镇。
他是率领了300铁骑兵一路奔驰的赶到了小镇上。九姨太如今是他最宠爱的王妃，九姨太为他生养的儿子，也是最受他的宠爱。如果不是这个小儿子执意的要到小镇上来，他也绝对舍不得放手让他来边疆的，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年轻的时候他已经待够了。儿子结婚是个大事，九姨太跟他许诺说，儿子结婚以后就可以搬进奉天府了，他们俩口子要来辅佐你的左右，老爷子听后自是心花怒放。
“哈哈哈哈哈，那是正合我意啊！”
王爷放声狂笑。
人马刚刚进入小镇，结婚的酒席就一炮打响了。王爷还没来得及下马，儿子领着媳妇双双跪迎在了老爷子的面前。
“实在对不起阿玛，良辰吉日不可耽误！请骑兵们赶紧进入酒席吧，马匹和武器自有下人安放……”
王爷看见新媳妇心中大喜，他觉得这个女人非常面善，像极了自己喜欢过的一个女人。
这一晚儿之后，王爷与骑兵队再也没有机会看见第二天早上的太阳了。只有一名尿急的副将在无意中听到了口风，副将立刻偷出两匹快马，快马加鞭狼狈地逃回了京城。
此报龙颜大怒！
他勒令大将军率领三千铁骑，日夜兼程的赶往了北方小镇，皇帝说，一定要缉拿全部凶手。
不成功者格杀勿论。
（6）
面对空无一人的小镇。
大将军仰天长叹：
“ 此乃老天灭绝我也......！”
三千铁骑在小镇附近搜索了三天三夜一无所获。到了第三天晚上，铁骑兵有一半以上的士兵开始杀马充饥了。
附近几百里开外没有人烟，想找上点儿吃的是千难万难。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有前哨探报：
密林深处的地方发现有人烟的踪迹。大将军命令铁骑兵带上一些马肉，向密林深处进发。在行军的途中，铁骑兵不但不断的受到蒙面人的猎杀，在密林深处又遭到了群狼的袭击。马匹和士兵没等赶到山里就已经损失了大半，最后基本是全军覆没了。逃出去的几个人也没有一个人再敢回到奉天府，因为皇帝已经下达了死命令。
“不成功者格杀勿论！”
大将军早已拔刀引颈自尽了。
树倒猢狲散，铁骑队仅剩的人马跑的是一个也不剩。
（7）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消息终于传到了京城。
全朝上下一片混乱，文武百官虽然七嘴八丫地说什么的都有，剿匪平乱主张的文武官员却在少数。大多人主张是以大化小以小化无——以免内忧引起外患！
最后所谓的平乱大将军硬是没有一个人肯出头担当，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在大清帝国的版图上，再也看不见靠山屯这个小镇子了。皇帝说，眼不见心不烦。
皇帝是金口玉牙。
文武百官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只要那个地方还是属于大清帝国的管辖，什么时候除名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没过几天大家都把它忘到脑后了，只是这家王爷的后裔却被永远的除名了。皇帝说过了，这事儿传出去太寒碜！
为了国家社稷只有满门抄斩了。
据说逃出去的只有军伐的九姨太，她同自己的儿子和儿媳终于团圆了。
（8）
如今靠山屯照样是过得风风火火。
镇长虽然年龄有些大了，山里山外的兄弟们都支持他。
当然已经没有人再叫他老杆子了，老杆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
听说九姨太已经变成了现任镇长的老婆。没有人再关心这背后的故事，不是人们没有好奇心。只是没有一个人再有这个胆量了......九姨太的火锅店是越开越红火。
各地的商人富甲又开始云集在这里，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在这里，才可以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
吃喝嫖赌抽……
这里是男人的天堂！
（9）
几年以后。
老杆子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如今的老镇长仍然保持着深山峡谷中的习惯。他每天都会围绕着自己宽大的庭院转上几圈，然后把几条猎狗放到后山里，让它们自由的玩耍......老杆子已经跟不上它们的步伐了。
护院发现老镇长的尸体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猎犬一条都不见了。
他的胸口插着那把他心爱的匕首。
匕首虽然磨损得很厉害，刀刄仍然锋利，老杆子似乎真的干巴了，身边没有淌出多少血液，可能都让厚厚的棉衣吸去了吧。
已经回到深山峡谷的幺妹夫妇赶了回来，校长带领着小镇上二百多户人家向天空打了数抢，几百长枪一起发射，声音震耳欲聋，深山里的鸟儿全都飞了起来。
鸟儿带着老杆子的灵魂窜向了天空。
老校长在老杆子的坟头大树上，用他心爱的匕首刻下了几行大字。
冥冥之中皇天在上，千万不要继续拷问人性的丑恶，在你死我活的关头，每一个人都会选择生存，希望大家忘记这一切，冤冤相报何时了？
幺妹夫妇在老杆子坟头饮弹自尽了。
从此小镇战火纷飞烽烟四起，虽然几经易主，终究没有熬过几年。
这个北方的小镇就消失了。
如今只留下了几处鬼房子，没有人再敢居住。听人说，凡是住进去的人，没有人能够活着出来。
只有几匹恶犬像幽灵一样，在小镇上到处游荡。
老杆子坟头已经荒草丛生了，没有人认得出来它，只有几行大字歪歪扭扭的留在了大树上。
隐隐约约还念的出来。
（完）
老顽童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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