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只要我的七窍之内有火花,我绝对不会瞻前顾后畏葸不前的。现在,我过得像从良后的良家妇女,相夫教子,织布淘米,一天就过去了。这不是我心累了、绝望了、看开了,而是目力之下,没有让我穿起铠甲,拿起匕首嗷嗷叫着行凶的理由。如果有,即使左边有我馋涎欲滴的银子,我也会哈哈哈地落荒逃向右边。这就说明,我不是一个在乎银子的人,只不过在没有令我狂野的人事出现之前,我只能蓄势待发,像那些在草丛中悠闲散步的母狮。
那天晚上回去,小灵通就当场宣布一件大事:她在后门看到我和大刘手拉手进了对面的苏果,而且她还刚刚在电话里确认了,大刘说YES。我说要不咱们现在去麦当劳吃个夜宵吧,只当是庆祝。小灵通们就一改之前为我感到不值的愁眉苦脸,转而说其实大刘蛮好的,说我慧眼识珠,迷途知返,然后就往外冲,那喜洋洋的欢快,绝对是她们得知我被王威甩了以后内心拍手鼓掌的赤裸裸招供。不过可以理解,换作我,估计也是这样。
大三很快过去,暑假忽然漫到我的脚边。我妈就打电话催我回家,说她已经帮我把实习的事搞定了:就在我的母校。让我回来,说她和外婆看我很瘦,要做些红豆莲子汤给我好好补补。我说我在准备考研,只有暑假没有其他事情,可以一心一意复习,回家后人就懒了。
对于保研,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不过她也不是傻瓜,所以她还问过我,说以我的成绩,应该可以保研的吧,我就说南师现在保研的名额很少,我的成绩还不一定。她就好像不相信自己的漂亮脑袋一样狐疑地说:“其实考不考研,对于一个女孩子不大重要吧。现在,你爸的学校,我帮你问了,校长说只要你肯回来,绝对没问题。”我知道她没有骗我,以她对我的成长全力以赴遇神杀神的狂热奉献,去搞定我母校的一班领导,简直小菜一碟。况且我爸说不定也会被我妈逼着去跟校长说:“我这么多年来,人家教一个班,我教两个班,人家不愿意做班主任,我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做着,每届高三,我都完成了学校的任务,学校的清华北大十几个,大部分是我的班出来的吧,可学校好像什么都没给我。这些我就算了,现在我女儿小跳要毕业了,领导你就解决一下吧。”
当然,这种小事,估计我妈早就通过酒宴上三分之一三分之一的一杯杯红酒让校长面红耳赤,扶着我妈裸露的细滑手臂,醉眼朦胧地答应了——我妈有这个觉悟,为我。于是,她就问我为什么考研,就像她不明白我的班主任为什么别人给他介绍了那么多寡妇甚至还有几个老姑娘他都一概不见一样。
我跟她说:“你帮我把校长稳住,等我念了研究生,拿了硕士文凭,再回来教书,你想,我爸学校的外语组,一个正经的研究生都没有,如果我——”没等我说完,我妈就兴奋地插话说对呀对呀那你以后备课组长教研组长说不定教导主任都容易的呀。
对于欺骗她,我心里没有丝毫愧疚,而且我觉得不是我要感谢她。因为,第一,她有事情做了,而且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第二,她从我爸猥琐无能的阴影里走出来,因为我能带给她比较优雅地谈论各自孩子表现的得意机会,而不是避而不答或是说着说着就炸毛呀心酸呀担忧呀恨铁什么什么呀;第三,我这么优秀,她觉得有退休工资,征战杀伐有女儿替她操心,老了可以无忧矣;第四,最重要的,她曾经亲口跟我说过,她和我爸,希望老了跟我一起住,所以希望我优秀,言下之意是我优秀到可以像她把我爸踩在脚下一下去降服她的女婿。
我的天啦,你说她是不是要感谢我?是不是听到我的豪情壮志要沾沾自喜把祖宗十八代感谢个遍?
既然我心里无愧,我就让她随便去了,即使她可能再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拿出两三千块钱买个东西去送给校长夫人。但我在暑假积极温课,是千真万确的——我还不时把我在温课的模样发给我妈和我爸,他们就常常激动得唠叨我不要中暑,多出去走走,不要把眼睛弄坏了云云,真是可爱透了。
一天晚上,我爸打我电话,要我回来一趟,说我妈太过分了,要我评评理,我说我妈就是这脾气你就忍忍吧,多少年都忍过来了,人家想忍还没机会呢。他听了我的话就憋在那里,估计气得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就笑了出来,说他太老实了,让他赶紧说。他说我妈不许他去参加大学同学聚会,说我妈担心他见了那些女同学会有外遇。我的天啦,就我爸那形象,我妈也真够无聊的了。我让他挂电话,说这事保证替他办妥,他听了很开心,说差点忘了小跳,你们高三的班主任王老师辞职不干了。
那天晚上,我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打给我妈,我妈说她在我爸的电话里查到我爸跟一个女人一些短信聊天,虽然没什么,但实在可疑。我就说我爸如果真有鬼,那些短信删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你再管得这么紧,说不定我爸真的要背着你干些事情了。
第二个电话,是夜里十点多打的,是空号。于是发微信,我问他在哪里,这个老家伙说在南京。我问他在干吗,他说在备课。我让他把地址发给我,他说明天吧。我说不要紧,如果他方便的话。其实暑假我是要回苏州和盐城一趟的。两个地方的四位老人,眼睛老花了,看不清键盘上的数字,还以每个月两次的频率给我打电话,宁愿打错了被人家嫌弃甚至辱骂。
当然,回苏州,见他是必须的,因为他这个家伙,变得越来越坏,坏到我认为这个家伙在返老还童。现在他人就在南京,我不去见他,也肯定睡不着。例如我会想,这个家伙在备课?备他的妹!滴滴打车到江苏路王佐巷口,他已经在昏灯下等着了。
那天晚上一如既往地热,他穿着凉拖,套着大标耐克的绿色T恤,朝我挥手。跟着他到了三楼,他拿出一双跟他同款的粉蓝凉拖给我,我穿上,很是合脚。我问他是不是为我买的,他说不是。我把包放下,就四处看了起来。这是个两室一厅大约七十平米的老房子,但非常整洁雅致:橡木咖啡色地板上,是三人座的鸡翅木沙发,前面是一个鸡翅木的小茶几,再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夏普面板。沙发左右是两个摆满书的原色松木书架。客厅对面的餐厅,有一个很大的棕色橡木圆桌,桌面上放着一些书本和试卷,桌子周围,放了四张棕色橡木椅子。连接餐厅的,是厨房,厨房里一个白色西门子的冰箱,几乎占去它的一半。拉开冰箱,冷藏的是酸奶、茶叶、嘉士伯啤酒。往里走,南面一间是他的卧室,一米五的床,铺着凉席。北面那间一书架,一鸡翅木的条桌,一鸡翅木的椅子,其他无物。
我吸着酸奶问:“我今晚可以在你这儿睡吗?”说着我扬了扬另一只手中我带来的睡衣。他说随便。夜里,我让他把空调开得低一点,他说他老了,怕冷。我就一把握住他那老油条一样的小和尚,一拔,说:“你以后再倚老卖老,我就把你这个东西废了。”他疼得连连说再也不敢了。
我让他老实交代,他说就是不想干了。我问他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他辞职了靠什么养活自己。他说这套房子是他买人家的,总价两百二十万。我说你哪来这么多钱。他就起身从床头柜里拿给我看房产证。说:“我离婚的时候,我们夫妻名下一共两套都是一百多平的房子,我骗你说都给了前妻,其实我分到了一套。我几年前就把它卖了,买了这套房子,这几年也没有出租,这些家具家电包括地板等等,都是我趁寒暑假燕子衔泥巴一样配好的。现在我辞了职,来南京这个我比较熟悉的地方。你也知道我跟你爸读的都是南师。而这套房子,出去就是江苏路,往前一点就是上海路,顺着上海路走一点点往右一拐,就是汉口西路,顺着它走,就到了南师正门或者后门了。我当年离开南师时,就说我会回来的,你看,美梦成真了吧。对了,你说我靠什么养活自己,其实很简单。我每天晚上带三个高三学生语文,从六点到八点半,每人两百,周末再带几个,生活是不成问题的。”说完,他就搂着我,用他的老脸蹭我的脸,我感觉到,他脸上的皱纹真的好多呀,因为蹭得我的脸也好像粗糙起来,我知道,这个时候,这个老家伙,一定笑得像朵菊花——不然哪有这么多皱纹。
我说白天呢,他就说备好课就到处逛,不想逛就在家里写点东西。我就笑着说这样好像不错呀。他问我“好像”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担心他真的老了怎么办。我说是的,说不要指望我,我还有那么多人要照顾呢。他说他已经在紫金老年公寓定好床位了,现在每年交五万,交到他六十五岁,所以就不要担心他养老的事了。说完,他扶着我腰,让我到他上面去,我说还是悠着点吧,不要到不了六十五就挂了,那就便宜养老院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