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我今年40岁。老家在偏远大山里。从小我就不知道自己亲父母在哪，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抛弃我，后来我猜，当年父母将我抛弃，或许是因为日子太难熬了，说到底，离不开一个穷字。

养母说，我是她早上去山上捡柴的时候在一个弯路处捡到的。她说我哭声响亮，她往前走了几步，我的哭声让她不忍心，又返回将我抱回了家。

养母说，当年家里很穷，她和养父省吃俭用辛勤一年家里还是一贫如洗，因为他们有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孩，他们都比我大。孩子们都要吃要穿，她说日子真难。

养母说，养父不同意养我这个多余的小家伙，家里孩子已经够多了。养母苦苦哀求，说就让我吃点剩菜剩饭，我这才得以留下来。

养母说，我很聪明，上了初中后，就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都是学校资助我，或者奖学金，因为我成绩好。

养父在我十五岁那年生病去世了，他不去医院，说去了就要花很多冤枉钱。之后，家里就剩下了养母拉扯着我们五个兄弟姊妹。

我考上县里的高中那年，大哥二哥已经分别入赘到别人家里，大姐二姐也嫁了人，他们四个人齐刷刷回到家里，异口同声不让我去上高中，说我继续读书就要继续花钱，以后考大学会花更多的钱，钱，就是一座山，无法翻越。

养母的态度和他们截然相反，甚至说话也不冷不热，说我都长这么大了，没必要还守在这个家里，这个家对我不薄，我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去读高中，一条是去山外打工。

她冷着一张脸说：“你别在家里吃闲饭，我可养不起你了。读书还是打工，你自己做个决定，我也不是你亲妈，管不了你一辈子。”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不好受。在我心里，养母不是这种人啊。记得小时候，养母总是趁家里没人，偷偷把一个麦面馒头塞到我怀里，让我偷偷去吃。或者做了饭，偷偷盛一碗让我躲起来先吃，等大家吃完饭的时候，她做样子给我弄点剩饭。我还记得，她看我的目光，从来都是疼惜和温暖，没有一丝的冷酷。她没让我饿过，没让我冻过，没让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

然而，那个慈祥可亲的养母已经成为了过去式，那几天，她口口声声让我赶快滚蛋。那年我马上二十岁。正是自尊心非常强烈的时候，我很争气地给养母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昂首挺胸地离开了。甚至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心里对她是有恨的。我恨她，因为我已经被抛弃过一次，又被抛弃了第二次。

人在绝境的时候，总会非常想要逃离绝境。我发愤图强，成绩优异以至于学校一直把我列为免费生。上了大学也有够我生活的奖学金，半工半读读完研究生，我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在城里，有时我会想起养母，想起她曾经对我的好，又想起她曾经那么迫切地赶我走。有好几次想回家看她，最终都不了了之，毕竟，她只是个养母，我们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一个月前我随公司考察一个项目，路过老家，临时决定回去看看。我租了辆车开着回到养母家。远远的，群山绵延，那条路还是那么蜿蜒，我开车缓行，等看见记忆中那扇熟悉的木门的时候，我的眼睛湿润了。

轻轻推开门，正要迈开脚步走进去，养母听见响动从里面走了出来，我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她看着我，我看着她。

才二十年啊，她就这么老了啊。皮肤被风雨打磨得皱纹遍布，原本乌黑的头发如今已然花白，眼神也不好使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叫出我的小名：“新新，是你？”

我点点头，“是我，妈。”

养母突然神色变了，眼神躲闪着一边把我往门外推，一边紧接着要关上门，我很纳闷，即使养母再怎么不待见我了，也不至于不让我进门吧？疑窦满腹的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事她瞒着我，我把养母推开，冲进了家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口棺材……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问养母怎么会把棺材放在家里。养母看反正是瞒不过我了，这才跟我讲。多年前，我大哥二哥相继入赘别人家，从此后就很少回家了，回来也是象征性看看，从不多做停留，至于两个姐姐，更是过分，嫁出去真就像是把水泼出去了，对于养母从来不闻不问。当年我考上高中时，四个哥姐异口同声不让我去读书，就是想让我在家陪着养母给她养老送终。

然而，养母却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宁愿被我误解，也不想断送了我的一生，所以她才做出一副赶我走的样子，以至于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她早就想好了，四个亲生儿女都不管用，她不忍心拖累我。她给自己早早预备好了身后之事，只等着入土的那一天。

我听完养母的话，捶胸顿足地哭起来，完全失态了。

我给养母跪下，求她跟我走，她不走，我就不起。

这么多年，我一直追求更好的生活，没想到养母却过得如此冷清，我很懊悔，也很自责，我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把养母给我的爱，加倍地还给她，让她的老年不孤单。

妈，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这辈子，你都是我妈，永不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