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

作者: 师荔 | 来源:发表于2021-05-11 15:15 被阅读0次

(一)心理诊室

“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机会吧?”小魔对着心理医生这样讲,她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着医生,而是目视前方,两眼无神,非常空洞,甚至让人感觉像是丧尸,或者更直接说,像是活死人。

“嗯,每个人都会犯错,人非圣贤,重要的是犯错后我们怎么去更正错误,去弥补错误给别人或自己带来的伤害。”心理医生说的话很客观,也很符合常规的心理疗法。

这是小魔来心理诊室的第三个月。三个月来,小魔每个周来一次,有时候出现紧急的心理问题需要疏导,她也可以给医生打临时的电话。但是,前两个月她几乎不大爱说话,心理医生也不会逼她开口说话,甚至会像对待孩子一样,让她玩些喜欢的心理诊疗玩具,比如沙盘游戏。

小魔有个五岁的女儿,漂亮可爱,虽然皮肤黑黑的,但一点也不影响女儿的颜值和大家对她的喜爱。小魔有时候也会带着女儿来咨询,理论上这是不被允许的,但心理医生也没说什么,不过一般会给小魔的女儿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让她自己玩耍,因为医生知道女儿现在是小魔唯一的依靠,虽然她看起来那些小那么柔弱,其实却已经成了小魔的心理支柱。

(二)幼儿园

一个个稚嫩的面孔洋溢着或开心或期待的笑容,从童话般的“城堡”中走出来,扑进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或贵妇妈妈或保姆阿姨的怀抱。这是一所非常“贵族”且私密的幼儿园,也是小魔给女儿换的第三所幼儿园。

小魔带着大墨镜、宽边黑帽和黑口罩来接女儿,她最近很少亲自来接女儿,都是自己母亲或者家里保姆来接。虽然疫情期间每个人都带着口罩,也把自己捂得很严实,但小魔还是觉得只有自己的装扮最容易引人注意,尽管她很有耐心地在等女儿放学,但内心还是期盼着赶紧离开幼儿园回家,或者说赶紧离开人们的视线,仿佛那些视线能把她灼伤,能把她的墨镜、帽子、口罩全都摘掉,甚至于把她的衣服通通扒光,让她再次在女儿与世人面前丢尽颜面!

女儿雀跃着脚步从幼儿园出来了,并且一眼认出了自己家的保姆车。小魔长吁了一口气,舒展了紧皱的额头,打开车门让女儿上车,殷切且关怀地例行询问女儿今日班上的趣事,脸上也瞬间堆起了笑容。把做自己和做母亲的角色切换的如此自如,恐怕是每一个母亲做的最好的条件反射了吧……

(三)高档小区

拉开双层窗帘,暖洋洋的晨间曦光穿过大大的落地窗涌入,呼吸着醉人的清新空气,回忆却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堵满了这个慵懒的周六清晨和小魔孤寂的灵魂空间。

女儿这周末在父母家里度过,保姆阿姨顺便请了两天假回了老家,便给了那件事重新侵袭她脑海的时间和机会。就像一切难以忘记的终究难以忘记一样,就像早晚会出现的终究会出现一样,小魔知道崩溃与决堤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像倾泄而入的晨曦般,只要拉开窗帘,便会涌入,而小魔不可能永远不拉开心里的那扇窗帘。

那件事,那些天!铺天盖地的新闻热点,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的微信短信“关怀”,通通也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涌入她的视野……这是她这个天才少女自十五岁考入一流大学被媒体全面报道之后的又一次的广为人知,不过与曾经人人道喜可歌可贺不同的是,这一次每个人发来的“关怀”里都是问号、叹号、省略号等或好奇或痛斥或摇头叹息的词汇与标点符号,那些天是洪水猛兽覆盖掉了阳光灿烂的一天天!

那件事被曝出时也是在一个高档小区,不过并不是现在的这个。现在这个“家”,或者称之为住所,是她与丈夫离婚之后重新买的房子。

那些天,媒体天天拥堵在小区门口,尽管安保人员很努力地在维持秩序和业主的人身安全,但还是抵挡不住一些别有用心的狗仔混入小区,到处去寻找机会探寻她深陷桃花新闻后的憔悴与狼狈。

那件事刚发生时,丈夫并没有选择离婚,因为他很爱她,因为他放不下当时的“家”。而与她擦出桃色事件的那个男学生,只能匆匆忙忙托关系转了学,好像是去了国外读大学,她也只是从自己的女学生那里听说的,毕竟丈夫选择了原谅,那自己也只能切断本就不该有的联系,错了一次无法再错第二次呀!

而她任职的大学对她却做出了停职处分的决定,她明白没开除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至义尽,毕竟她的才华和教学水平以及她曾经出色的过去和风光很少有人能企及,她所任教的大学也一度拿她的事迹疯狂宣传了好多年,甚至作为招揽优秀教师的典范。不过,随着后来她与丈夫的协议离婚,她也从学校辞职了,换一个圈子吧,她想,或许对她、对学校都好。

离婚是她提出来的,因为她觉得丈夫终于也不再爱她了,她也卑微的无法再卑微了。有的隔阂,是一辈子也无法消除的,即便他们当时深信他们可以。而分开,对谁都好,丈夫放过她,她也放过自己。甚至她觉得,丈夫只是在等自己开口,因为他习惯了接受她的一切决定,宠爱着她所有的任性与不羁。

但对外,他们心有灵犀一致的说法是“协议离婚”,只有这四个字。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就当是为对方可以做的最后的体面吧。

(四)心理治疗室

其实,离婚之前,她和丈夫已经开始进行心理治疗了,不过是分开治疗的,毕竟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夫妻不和,而是在心上扎了“出轨”“绿帽子”这样根根无形却又无比尖锐的刺。更要命的是别人无休止的议论与指指点点,那仿佛是在刺上撒上了无比强烈的剧毒,也不是一天撒完,而是一日复一日,一刻连一刻,随时随地每时每刻仿佛都在针上撒毒,蚀骨灼心。

心理治疗是她的父母提出来的,丈夫也非常同意,只有她逃避回避,因为老话讲“家丑不可外扬”。虽然她父母均是高知分子,从小教育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虽然她曾是天才少女,受过良好的中西式合璧的学校教育;虽然当时出轨的她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新时代女性不必三从四德……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人们的口诛笔伐让她退化成了一个小女孩的心智,退化回到了守旧传统的思想窠臼,她不敢面对外人毒辣火热的灼人眼光!

没错,她患上了重度抑郁,严重的时候服安眠药自杀,幸好爸妈及时发现及时送医。她的丈夫当时在舞台上表演话剧,接到消息立马中途退场飞奔医院。其实丈夫以前是脱口秀演员,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再也甩不出“包袱”毫无笑点,他转型做了话剧演员,同事和周围人也非常理解,默默认可。令丈夫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事业滑铁卢居然不是自己造成的,不过他后来想了又想,也是自己造成的,谁让他太宠溺她了,把她宠成了一个任性自我的孩子,孩子哪能不犯错呢?

出院以后,她的父母、丈夫、保姆轮流看护她,不敢轻易离开半步。年过花甲的父母每天鼓励她勇敢面对生活,去和心理医生聊一聊就当散散心,她看着父母鬓边的白发默默落了泪,努力张了张嘴,喉咙里还是没有挤出半个字来。

直到那天,她看见女儿正在画一幅画,凑过去看,画上只有妈妈一个人,妈妈是笑着哭的,或者说是哭了又笑的。她一把抱住女儿,顿悟到还是要坚强,为女儿,为父母。

心理医生很平静地听她讲完这些话,虽然之前都有跟患者家属了解过这些情况,而且她的事情铺天盖地传得沸沸洋洋想不知道都难,但根据这个特殊又特难的病例情况,医生还是认真而平静的听她讲述着那些早就了解到的“过去”之后,才慢慢开口说道,“你现在真的打算放过自己了吗?”

她为之一振,是的,离婚、逃避舆论都是为了放过自己,那么自己有放过自己吗?“我该怎么做?”她把目光移向心理医生,瞳孔里闪出了微弱却明亮的星光。

(五)人民公园

似乎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叫做“人民公园”的公园,她所在的城市魔都也不例外,可能因为这些公园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人民吧。

自从那件事之后,她再也没有带孩子逛过公园,今天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她带着女儿驱车径直开到了人民公园。

来的路上她还是有些激动的,甚至握方向盘的手都止不住得有些许的颤抖。她把车停好后,却顿了五分钟,迟迟不敢下车,直到女儿叫了声“妈妈”。

落日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小魔带着女儿沿着碧翠湖边散步,虽然夕阳并不耀眼,但她还是习惯性地向下扯了扯自己的黑帽宽边。

黄昏的人民公园里游人已经不算多,有像她一样散步的中年人,也有在收拾野餐餐垫准备回家的年轻男女,还有下棋对弈的老者,遛狗的少年……因为疫情还未完全退散,人们还带着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口罩,但带着最多的还是普通的蓝白医用口罩。小魔依旧戴着黑色口罩,这是她的爱好,也是执着,更是配合她黑色宽边帽子和大墨镜的掩盖的低调。

散步的路上,小魔的大墨镜从帽子宽边中探出来,尝试去点触一路各式各样的目光,有陌生随意的目光,有好奇武装这么严实的目光,有似乎认出公众人物的目光,有窃窃私语讨论的目光,有怒视愤恨的目光……

目光灼灼,所及皆褪色。是真实的现实的目光也好,是主观的臆想的目光也罢,带着墨镜的她已经能够接收他们投来并传递的信息了。而墨镜后面,心帘之内,终将学会放下的是恶语伤人的六月寒天,转而放过的是自己编织的心魔与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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