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和狐狸

兔子和狐狸

                                ——文/芹兽

兔子和狐狸

翠绿的大山，大山和大山的缝隙间，有倒横的大树，通常都是叶子少，而身躯庞大。一轮斜阳在那道缝里只露出一点点脸，还是被切割成各种形状的，像是在偷窥。

狐狸走在松树下面，整个形状是呈下垂线的，突然一个松果掉下来，稳稳的砸在他的头顶，狐狸哎哟一声，手心挠着那块皮，抬头仰望着浓绿色的树冠，看不见天空。

天已经黑了，狐狸眼瞅着天边的一溜儿光都消失殆尽，叹了口气，“要是我是松鼠就好了。”

他低下头继续前行，踢着脚下的草，“一天过去了，我还是没有找到食物。”

肚子很应景地发出咕噜声，在这空旷的大山里，显得尤其响亮。

丛林里传来细细的说话声，有几颗调皮的星子散布在夜空中，草尖儿上趴着几只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可是这些，都不及填饱肚子来的真实。

饥饿感让狐狸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好使，他颤颤巍巍地迈着小碎步，却还是被一个什么东西绊倒了，身体轻飘飘地，就滚下山了。

滚了多久狐狸不知道，他在这场变速运动中感觉自己脑袋和肚子里的东西都在叮当作响，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嗯——”

狐狸发出一声闷哼，直接瘫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深深地皱起眉来，想稍稍活动一下四肢，疼痛感让他顿时流出眼泪。

“原来还没死啊。”狐狸深呼吸，盯着漆黑的夜空，闭上眼睛，想睡一觉，然而肚子还是很饿，饿的感觉毛皮都变薄了。

咚——咚——

咚——

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准确无误地落在狐狸那干瘪的肚子上，狐狸一下就被惊醒了，瞪着惶惑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谁？”他弱弱地说道。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是谁？”他提溜着眼珠，壮着胆子又喊了一次，“有本事你出来！”

依然没有任何响动，肚子那块毛皮升腾起一股暖暖的热流，在这个被人类称作丰收的季节，在这种夜晚凉凉的空气中，狐狸感到舒服极了。

天上的星星数量不多，狐狸眨眨眼，手在空中挥了挥，然后放在肚子上，摸到一个毛绒绒的家伙。

“咦——”狐狸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那坨毛捏起来，凑到鼻尖嗅嗅，“你是一只兔子？！”

惊喜，意外，鄙夷，不屑。

这四种情绪依次在狐狸脸上展现，这兔子也太瘦小了，根本不够吃，而且还脏兮兮的。

狐狸把头转向一边，甩甩手就要丢掉，那只兔子说话了。

兔子和狐狸

“我有名字。”

声音很小，传到狐狸耳朵里的时候基本上是破碎的，可是狐狸那只竖起来的耳朵还是听见了。

“哦？”他侧过身，仍然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那撮毛，把这个小家伙放在眼前，“说来听听。”

“我……”兔子挣了挣，身体蜷缩起来，那是一种防备的姿势，她战战兢兢地说，“你会吃掉我吗？”

狐狸看着黑不溜秋的前方，认真地想了想，说:“或许吧。”

“那不行，”兔子接着说道，“我现在的形象太不好了，你不能吃我。”

狐狸的胸脯动了动，似是发出一声轻笑，他用力地晃了晃手中捏住的软毛，以确定就是手中的小家伙在说话。

“那好吧，”狐狸倒是想看看这只死到临头的兔子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兔子从鼻腔里不满地发出一声哼，弱弱地说道:“你刚才踢到我还没有给我道歉呢。”

狐狸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咧开嘴笑起来，“你先告诉我名字。”

“你先道歉。”

“告诉我名字。”

“你道歉！”

“你！”狐狸一生气就紧握拳，做出一个凶狠的样子，也不管兔子看不看得见，“小心我现在就吃了你！”

“嘁——”兔子只是很不屑地努努嘴，“那你听好了，我叫狮子！”

兔子接着补充道:“是不是很霸气？”

狐狸想了很久，才淡淡地应道:“嗯，是挺霸气的。”

他把兔子轻轻放下来，用胳膊枕着后脑勺，盯着夜空那几条幽蓝的背脊线发怔，脑袋里空空的，但是狐狸发现，他好像不饿了。

狐狸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了，他是被耳畔嘎吱嘎吱的响声吵醒的。偏过头看时，一只灰扑扑的兔子正在啃食胡萝卜。

日头撂在远处，山腰间一片清凉，裹挟着花草最纯净的模样，清香好闻。昨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似真似幻，朦朦胧胧的，一点也不真实。

兔子的余光瞥见狐狸扫过来的视线，连忙蹦到远处缩成一团。

“你今天也不可以吃我，我可是狮子！”

狐狸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坐将起来，揉揉自己的头和背，走到兔子跟前，“那，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被我吃掉。”

兔子竖起来一只长耳朵，瞅着狐狸，语气坚定，“等你哪天不再想着吃掉我了，我才能被你吃掉。”

哦？可真是只傻兔子。

“你头上怎么会有一根草？”狐狸看见兔子毛茸茸的一团灰毛中间，有一根细细的绿色的毛，看久了才发现那是一根小草，翠绿翠绿的。

“哎呀你干嘛！”兔子生气地用爪子打开他的手，双眸红的似血，“很疼的！”

狐狸感到很奇特，他忽然就来了兴趣，蹲下身来笑眯眯地说道:“欸，你是不是身怀超能力？我以前趴在人类的窗户上看到过，有超能力的人可以嗖一下变成各种各样的好东西。”

他的眼睛像在发光。

“对啊，所以你可不能吃我。”兔子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来，随后又缩作一团。

狐狸似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兔子身边，然后温柔的把她抱起来，窝在手心里，“那我把你养起来好了。”

他把兔子抱回了狐狸洞，洞里面还有他的哥哥，那是只瘸腿的老狐狸。狐狸非常想让哥哥看看这只头上长草的神奇兔子，可是走到哥哥睡觉的床前，他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任凭狐狸怎么喊都不应。

洞内很阴暗，兔子的身上发出毛绒绒的一层光，像一颗正在发光的珠子。可是狐狸根本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他在哥哥床前跪下来，咬咬唇鼻子一皱大哭起来。

狐狸哭的很凶猛，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兔子头顶上的小草变成了一朵五色小花，结果最终变回了小草。

日子一天天过去，狐狸还没有从悲伤中晃过神来，他整天恍恍惚惚的，望着那块什么都没有的光滑石头发怔。

兔子拿着一根胡萝卜弱弱地戳他，眨着那双血红的眼睛，活像两颗晶莹的红色琥珀，“狐狸，你要不要吃胡萝卜？”

狐狸不说话。

“你要吃胡萝卜吗？狐狸。”

狐狸不说话。

“狐狸，你尝尝这个。”兔子举着一根胡萝卜在地上旋转。

狐狸看她一眼，复又望向那铺床。

“死狐狸！”

冬天来了，山上下了第一场雪，薄薄的雪，将大山装点成一头斑点花纹的巨象。洞里开始冷了，狐狸的火红色毛发变得很长很长。

兔子不见了。

“死兔子。”狐狸啐道，以前她骂他死狐狸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反击了。可是现在，狐狸用手掌轻抚着自己的红色长毛，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对晶莹剔透的红色琥珀。

他走到洞口，余光瞥到遗落在石头边的一根缩水的胡萝卜。狐狸皱起眉，拿起那根胡萝卜放至嘴边咬了一口。

真苦。

然后看到胡萝卜上面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像一个丑陋的笑脸。

他决定了，绝对要把兔子找回来，那只拥有超能力的兔子。

山里的许多动物都冬眠了，狐狸太久没有出洞，居然没感觉到饥饿，这真是件神奇的事情。刚想到这，狐狸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狐狸爪子印，都是新下的雪，还没有人来过。他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东西在蠕动，于是他连忙跑过去，发现那不过是一根树枝。

“根本就没有动嘛！”狐狸不开心地叹着气，继续往前走。

“哎呦！”经过一棵老松树，一团洁白的雪盖在狐狸的脑袋顶上，他摸着头往上看，发现了一只松鼠。

“欸，小松鼠！”松鼠转身就要跑，狐狸赶紧叫住他，笑嘻嘻地问道，“问你个事儿呗，你有没有看见一只小小的灰色的兔子。”

狐狸用两只爪子在空中比出一个心的形状来，猛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那只兔子头上还长着一根草！”

松鼠连着窜上好几根枝丫，雪簌簌地被抖落下来，站在地上的狐狸被埋在雪堆里，“我没有看见那个怪物，不过我知道她很喜欢蹲在那里吓唬别人！”

狐狸甩掉身上的碎雪，立马竖起两只耳朵来，就要飞奔往那个方向去。松鼠在背后朝他大喊:“喂，狐狸，我劝你最好不要接近她，你会死掉的！”

兔子和狐狸

可是，狐狸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心里由内而外的那股热流，什么都听不见。如果有人看见此情此景的话，一定会以为那是洁白世界里一团随风舞动的火焰。

狐狸看见了，他更加用力地往目的地奔跑。

结果，一个猎人隐匿在雪丛中的冰冷夹子钳住了他的后腿，鲜红的血汩汩冒出来，很快便染红了铁夹，地上洁白的血被熨开一块凹下去的痕迹。

可是，兔子就在眼前啊，不能放弃。狐狸心想。

于是，他忍着疼痛，拖着那条嵌在铁夹子里的细腿，一步一步蹒跚地接近兔子。

狐狸不知道藏那根绿草下面的到底是不是兔子，但是他有一种直觉，那就是兔子。当狐狸把那根埋在雪地里的草拔起来的时候，他的表情非常凝重，那是一种痛苦而绝望的模样，可他仍然抱有一丝丝期待。

草断了。

四周白茫茫一片，而狐狸的血，一滴一滴地正在从身体内流失，他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掉落下来，一颗一颗，仿佛清晨的朝露，在平坦的雪地上形成一片坑坑洼洼。

然后，那块雪就动了起来。

不对。

狐狸用手抹去眼眶里蓄满的泪水，毫不犹豫地蹲下来扒着地上的雪。他看着窝在手掌心里小小的毛绒绒的一团灰色，泪流满面中咧开嘴笑了，这一笑，连腿上的疼痛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可是狮子呢。”兔子在他手心伸展四肢，两只长长的耳朵竖起来，红色的眼珠就像融在雪里的一摊血。

“你的脑袋上，开花了，哈哈。”

狐狸笑的撕心裂肺，似乎又在哭。身子颤抖的厉害，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嘿嘿，死狐狸！”

“死兔子！”

狐狸拖着铁夹子，抱着兔子回到了洞里，他已经虚弱至极，还没进洞就昏倒了。兔子从他手里挣脱，蹦跳着到他头顶一个劲儿地晃着他两只尖尖的耳朵。

“狐狸，狐狸，你先别睡，我还有个故事没有讲给你听呢！”兔子露出焦急的眼神，三瓣嘴不停地动着，连带着胡子也跟着一上一下地动。

狐狸疲倦地拉开眼皮，歪了歪嘴角，“你说，我听着。”

“那可事先说好了，我没说完你可不能睡。”兔子接的很快，因为她生怕狐狸下一秒就会闭上眼睛。

“好。”狐狸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无比清晰。

“我呢，其实不知道从哪里来，我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哥哥姐姐。我只知道我一睁眼醒来看见的，就是你……”

兔子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只傻兔子，依然爱说奇奇怪怪的话。狐狸努力地使自己意识保持清醒，他发现兔子头上的五色小花越来越大了，甚至要超过兔子本身的大小。

狐狸还以为是自己快要死了精神恍惚，所以视线也跟着不清楚，可那些，都是真的。

“你看，这并不是超能力哦，”兔子伸出手碰了碰那朵花，高兴地说道，“只要我一想起你一见到你，我的头顶就会开出一朵小花的形状，它开的越大，说明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狐狸也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可是他四肢无力，抬到一半的手臂就像断掉的一截枯枝一样重重地掉回地上。

“他们都不想和我做朋友，说我是怪物。”兔子又开始眨眼睛，可是她没有眼泪。狐狸看她变戏法似的手里多出一根新鲜的胡萝卜，想笑笑，结果发现这样一个小动作都很难做到。

“狐狸，你要吃胡萝卜吗？”兔子拿着胡萝卜在他眼前晃啊晃，递到他唇边，狐狸咬下小小的一口。

“味道……还……不错……”狐狸吐字不清。

兔子迅速地将胡萝卜咬下肚，跳到狐狸的胸膛上，很严肃地盯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听着狐狸！你现在必须吃掉我，知道吗？这样你就可以活下来了。”

狐狸的眼里是那朵摇头晃脑的花，红橙黄绿白，五种颜色。他忽然又想起遇见兔子的那个晚上，她说着奇奇怪怪的话，他却听到分外认真。明明就一个小不点儿，还偏说自己是狮子。

“狐狸，”兔子的爪子捶在狐狸的胸口上，急切地说道，“我命令你现在吃掉我，快点啊！”

狐狸动了动长长的手指甲，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兔子头顶的一撮毛，将她凑近自己的鼻尖，嘴唇微张，轻轻地说:

“我爱你。”

雪，又开始下了。

                        from 2017.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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