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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冷瑟瑟的深秋,大人还没早起,村子里总有一个的小姑娘早早地出现在田野。山坡上、小河前、菜园边,她挽着破旧的小竹篮,从这里走到那里。
她不停地采摘着野菊花。
每次有人路过,她总会停下手,望去别人,望去你走过来,又望着你从跟前走过,你若不打招呼,就会这么地与她插肩而过。遇见的大人有时候会丢一句:“冷不,孩子。”,她会惊疑疑的说:“不冷。”,分明她的小手已经粘满了冷露,红芋芋的;有时候大人就直接过去了,她会留恋着目光随着人移动好像随时在候着别人有可能丢下的话。
山里孩子少,也许她这是孤独;山里孩子爱欺负,也许她这是回避大人的麻烦来采菊。她不哑,话却极少,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或看,她更多是用眼睛在说话,她的眼睛很大,也许她是对这个世界严阵以待的久了,惊恐和专注已经失去了边界。
她算是书上说的“穷人家的孩子”,家里穷,物质穷、父母的血脉也穷,还好,她有一个弟弟,很小。
妈妈去逝的时候,她还是坐在地上露出牙尖的孩子。在她的理解里,妈妈是一个有着长发,可能比爹温柔一些的女人,可以到哪里会带着孩子的人。她对妈妈的理解是建立在对别人和妈妈相处的细心上,原来妈妈是这样的一个亲人。
她有时候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到村子里小强今天又和妈妈一起去集镇了,她目光就留恋地望到他们的身影走到消失。她又想起他吃棒棒糖的样子,那棒棒糖在嘴里一圈一圈抡得糖头滴溜溜地旋转,嘴里发出澎湃的声响。有一次他问她吃不吃,她说“不吃。”,因为棒棒糖被他吃的太难堪了,比糖棒大不了几围,连一滴水大都没有,小小地粘在棒棒的顶端。她看到阳光穿过去小糖熠熠透亮。今天他也许会在集镇上吃点别的,她这样想。
野菊花起来的时候,仿佛枯萎中的春天,厚绿的叶子,绽挤的小花,凌乱中朝面太阳,像孩子的小脸。
黎明时,小玉兰在被窝里做梦,乱踢乱蹬地呓语:“我要妈妈,我也要妈妈……”
爹被吵醒,生气地隔着被子在她身上抽了几巴掌:“起来洗脸去,我干活了,你还去摘野菊花去,不听话,把你弟弟换回来,你过去。”
小玉兰就会在被窝里胆怯地小声说:“我想和爹在一起……”
时候若是还早,玉兰就会在被窝里在爹渐渐沉静下来的鼻息中惊疑地再迟睡一会儿,等天大亮。
院子里房檐下采晒的干菊花已呈出橄榄绿,在晒不多日就又可以拿集镇去卖了,五分钱一斤,能买好些个棒棒糖回来。爹已经卖过好几次,却一个棒棒糖也没带回来,小玉兰仍处在期待中,她相信有一天爹会自觉地给她买,她要做一个乖孩子不能去提这样的想法。
2、
假如不知道岁月有多匆匆,你就看看身边的小姑娘。
五年了,小玉兰已经是十七大八的姑娘。从她的眼神儿你就知道她已开始滋生多情。弟弟也长起来了。
每年的秋天她依然会采菊花,那些崖菊、紫地丁好像天生为着她绽放,一年一季地寻觅而来,和她一起美丽这个季节。闲散的媳妇们也会来,她们带着属于自己的精致故事,或喁喁低语、或窃窃而喜在劳动中。玉兰也感染了对生活的梦想,只是深深埋在心底。
这年夏天河里来了放鸭子的,见过玉兰,给庄子上的德阳送了一瓶酒一包糖,想把玉兰介绍给了儿子。
德阳的媳妇一合计,干脆省一道工序,带着玉兰去河里洗衣服直接让两个人见面,找找相互的感觉再说,若对眼再去走程序也不迟。
放鸭子的一听十分高兴,说不定还能偷工减料,对德阳的媳妇是万般热心,还屡屡把德阳喊到鸭棚里喝半夜。
这一年,大家都有印象来放鸭子的放了两三个月,不是赶着鸭子去上游就是赶着鸭子去下游,整个河道的水被弄得绿莹莹的,那不是清澈而是鸭屎的污染,鸭子饿的蛋都屙不多了。
突然一天,河里的鸭棚不见了,留下一地鸭毛,河道一夜之间寂静了。
德阳的媳妇失踪了。
从此庄子上就热闹了,德阳想媳妇了就会喝醉酒去玉兰家骂一通,还要打玉兰,玉兰的爹就骂他背着自己想出卖女儿“偷鸡不成蚀把米”。
德阳只好千方百计地打探放鸭子的行踪。去监视玉兰,觉得放鸭子的儿子来找玉兰,他就摸着线索能找到自己媳妇。
玉兰的日子很平淡,这让德阳很烦恼,无聊得半夜被吵醒能起来把院墙外树上的栖鸟砸飞;去赶门前一对恋爱的夜猫子。德阳很快成了酒鬼。
这天冷嗖嗖的北风刮一夜,地面又干净又坚硬,大自然有了环卫工。德阳看到了希望。一个女人来扣门环,德阳听是个女声,以为媳妇回来了,喜悦得忘记了所有的愤慨,打算原谅媳妇的一切。
开门的那一刻,德阳惊讶了,来的女人他并不认识,女人和媳妇相仿。德阳说:“你是?”
女人说:“你媳妇是不是跟一个男人走了?”
德阳说:“是呀,是呀。”,德阳面露喜色,迫不及待地想尽快听到她稍来好消息。
女人说:“前听儿子说,我家那个老不死的在外放鸭子跟一个女人跑了,头都急炸了,混账东西,竟然敢做出这种缺德事,这是没着落才来你这里打探一下消息,想着大兄弟你也是着急的,不知你可有消息?”
德阳“嗐”一声,郁闷着头扭一边去了。
满以为有一线生机,没想到女人也是着急,这人都跑这里来问了。可见不比自己心情好到哪里去,德阳这时候才想起女人身后跟随的她儿子。
德阳又转脸问女人儿子:“你应该知道呀?”
儿子说:“我爹一个人走的,走时说有点事,就一直没回来。”
德阳失望中对媳妇的愤慨又渐渐升起,想东想西思绪万千。想来想去,原因都是放鸭子的引起来,恨不得捉着他暴揍一顿,只是哪里去寻个身影儿。
3、
放鸭子的媳妇和儿子来到玉兰家,玉兰忐忑不安地盯着爹的脸色。
放鸭子的媳妇说:“老哥!打扰你了,我是前放鸭子的媳妇,这不,过来一堆的事说来就话长了,本来是听说孩子喜欢咱闺女的,没想到老东西先不见了,儿子的事没说成,他倒给自己安排上了,他个老不死的就不说他了,现在闹这么一出事,儿子对我说‘妈!玉兰是个好姑娘,我还是真心喜欢玉兰,忘不了’,我骂他‘你亲爹给你闹出来这事,还有你的份’,也是被逼的没法,我说去就去吧,来听听老哥你的意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说光明正大地来也是好事,闺女养大也不省一分力,要不是老东西搞出来这一出,多好的事呀,商量商量给孩子一个未来……”
正说着,德阳黑着脸过来质问:“你们跑这里来是干啥,你们来是找男人的还是来说亲的?”
放鸭子的媳妇说:“这也是被孩子逼的没法,咱们是咱们的事,我也和你一样痛心,别因为咱们当误了孩子,顺便来这里问问。”
德阳说:“我老娘们儿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事跑的,不说倒罢,你还在这里叽歪不尽,算了,既然这样你也别走了,你老家伙把我媳妇拐跑,我就要他的媳妇。”,说着就来拉放鸭子媳妇的手。
她儿子说:“放屁!”,就过来拦。
放鸭子的儿子被德阳一耳光扇倒在地,硬去拉放鸭子媳妇的衣袖,放鸭子媳妇的衣服都被拉得缩到胸以上了就是噘着屁股往后坐不肯前进一步。儿子挣扎着再起来对打,一时间村邻闻声过来,热闹了。有踹这儿子的,也有村里媳妇说德阳糊涂的,拉的拉,劝的劝,哭的,吼的,责备的,震慑德阳的,骂放鸭子的,引导玉兰放弃的,懵逼而紧张观看的,玉兰爹嚷着让滚远点的,人群里乱串被踩着的狗叫的,各种杂音,人声鼎沸。叽叽喳喳的一群喜鹊落在跟前的板栗树上,歪着脑袋看下边想找块掉肉吃,河边采石炸石头的一声炮响,太阳已经熄弱了正午的光芒,一步一步滑落天穹……
一切归于理智而安静时,放鸭子的儿子不注意和玉兰小声搭起了话。
趁乱玉兰也被带跑了。
放鸭子的媳妇这次是真的走不了了……
玉兰的爹又和放鸭子的媳妇闹到天黑。最后人都散时,放鸭子的媳妇静静地坐在地上哭,哭了一个时辰,浑身是泥土,腋下的衣衫也被扯下一大块布悬着,一只还算饱满的乳房若隐若现地被暮色掩盖。
第一次听女人哭,而且哭了这么久,玉兰的爹心乱了,德阳也沉浸其中了,哭声中的悲伤把一个女人生活的不易都携带出来了,一个男人何不是也难以抵挡生活的艰辛与坎坷。
玉兰的爹直接不能听下去了,扭身回家烧面条去了,面条锅里几片绿叶正是玉兰下午剜回来的野菜。玉兰的爹也一阵心酸,眼泪落下来,有疼女儿的,有疼自己的,有被放鸭子媳妇感染的。
煤油灯的光影里走进来一个人,是德阳,德阳说:“把你面条给她盛一碗,一天没吃饭了……”
黑影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周围的虫声已经起来,庄子上有拿手电又端过来饭的,放鸭子的媳妇哽咽地说:“吃过了!”,来送饭的女人愣了,问德阳:“你准备咋弄啊,人家不走了?”
德阳懵逼地说:“你问我、我会知道咋弄?”
女人说:“你不是说要领回家当媳妇吗,这天黑了,人家走不了,你安排吧!”
德阳说:“我那说的是气话。”
女人说:“气话不气话,总得给人家安排过个夜,咱这边可有狼,你要小心担责任的。”
女人说罢走了,德阳也走了。
德阳刚走几步,放鸭子的媳妇“啊”一声扑过去抱着了德阳的腿:“你们别走,我怕狼,我真害怕狼。”
德阳难堪地说:“……你……你……松开、松开!怎么还抱着我了……”
德阳高声地喊:“嫂子!别慌走,让她睡你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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