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夜路

下午五点，在长沙宝莲山度假村的高山无边泳池里，有位三十五岁的男人正泡在水中休息。他是金融行业里的佼佼者，每天请他吃饭、消遣的人不计其数，眼下这间山顶度假酒店就来自客人的预订。他双手趴在泳池边上，俯视整个峡谷的风貌。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和平阔如镜的水库。竹林随风而动，飞鸟和蛙虫齐齐将噪声抛向高空。盘山公路弯弯绕绕，消失在山林尽头。零星散落山腰的房子，这一户那一栋，各不相似。

这儿算不上有什么景色，但多的是人为他请客买单。精英深深呼吸着山林里的空气，享受此时此刻的惬意。有些人生来就有本事，名誉、金钱、地位、尊重全都有了，这世上几乎就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扫视一圈之后，精英的眼光落在了不远处一栋单独的老房子上。那房子还是上世纪的木质结构，前面是良田和水塘，后面则是一片竹林。忽然有个天才般的念头砸中了他，繁华的城市生活过腻了，为何不去乡下串门走走呢。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对所处之地提不起丝毫兴致，觉得建在山顶的这家高档酒店十分庸俗，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以住进来，但可不是所有人都保留着赤子之心，肯脱下西装去体验人间烟火呀！

打定主意后，精英立马返回房间，在陌生人送的一堆东西中，挑了个价格便宜的礼盒便走出了房门。

下山之后，一路上都是相似的风景。大概三百米后，他瞧见一栋外墙粉成黄色的两层乡间别墅，四周用白色栏杆围了起来。外墙加内饰加起来顶多80万！精英嘴上说道。当路过另一栋蓝色屋顶房子时，他脱口而出最多50万！至于剩下的房子，普普通通，他一个也看不上。精英在心头算计着，这里大大小小的财富加起来，绝对不超过300万，他可以全部买下。但真要掏这么多钱住到乡下，又觉得毫无可能。

哎！眼下竟然没有一样令人称心如意的东西，精英有些懊恼一小时前的冲动决定了，干嘛不继续泡在泳池里，而非得来遭这种罪呢。就在他犹豫不定之间，已经走到了先前看中的那栋房子对面。看门的黄狗不停叫唤，紧跟着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她身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

再没有其它人出来，看来这栋房子里只住了两个人。

精英用他那惯用的开场白做了介绍，然后十分娴熟的套起近乎来。他向眼前的两个乡下人四处吹嘘城市的喧哗与所在企业的荣耀，听得老婆婆目瞪口呆、连连点头。十几年的社会经验让精英看透了各阶级的人，很快他就凭借出色的口才和良好的外在形象，骗得了乡下老婆婆的一顿农家晚饭。

“这里所有的菜都是我自己种的。”

老婆婆将精英视为贵宾，十分热情。她自知身份悬殊，仅有的底气就是门前那片菜园子，于是殷勤的指着桌上的菜挨个介绍，尤其是一道由黄豆熬成的粥，

“这是我们当地人的做法，非常的甜，我从小就喝这个。”

精英听到主人家这么说，谦逊的回应着：

“既然如此，那我得试试。”

他拿起勺子吸入一口，香甜软糯，回味无穷，确实是高档酒店里吃不到的原汁原味。精英立即冲着老婆婆夸赞起来：

“我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黄豆粥，而且又是自家种的，绝对的干净健康。”

老婆婆心里乐开了花，急忙推荐另一道菜，不停重复先前的话：

“尝尝这个，这也是我种的。”

精英早摸熟了人情世故，每尝试一口就当面表扬一番。老婆婆纯洁的内心经不住赞美，执意要送给对方一袋自家的黄豆子。精英越是摆手拒绝，老婆婆态度却越是坚决。她起身穿过大堂，沿着木梯子爬到二楼，顶上传出嘎吱嘎吱的走路声。这一切都被同桌陪同的小姑娘全程瞧在眼里。

老婆婆离开后，饭桌上只剩下了两个人。精英向来是个社交上闲不住的人，他无法忍受周围的冷冷清清，于是开口向小姑娘打听情况：

“你念高中了吗？”

“高一。”小姑娘回答。

“在哪里读书？”

“县城里，碰到周末的时候就回来。”

“平时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我还有个弟弟，但他在学校寄宿，一个月回来一次。”

“你的父母呢？”

“他们都在广州打工。”

这一家子的处境精英在进门之前早猜到了。他傲慢的问：

“你去过长沙吗？”

小姑娘摇摇头。

“这里离长沙只有70公里，开车一小时就到。我在城里见过不少跟你同龄的高中生，但他们全都穿着雅礼、长郡的校服。”

小姑娘虽没见过世面，但是个内心敏感的聪明孩子。她把刚才的话记在心里，沉默了一会后开口反问道：

“你经常到山顶的酒店来吗？”

“第一次来，而且还是别人邀请的。”

“那上面好玩吗？长什么样？”

精英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再次爱心泛滥，准备给她涨涨见识：

“山上的那家酒店按照五星级标准打造，住上一晚起码要五千块，而且至少提前一个月预订。房间里的枕头和床垫来自马来西亚的乳胶，书桌是从南非进口的乌金木，晚上你想吃一块顶级牛排，只需在床头打个电话，十五分钟后就会有人来敲门。室外的泳池建在悬崖之上，池水常年恒温，住在里面的人个个都有来头。”

小女孩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一切，突然开口问道：

“酒店的人有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什么秘密？”

“就是到了晚上的时候，你千万别打开窗户，不然会听到怪异的声音。”

“什么声音？”

“类似一种嘶哑的声音，从喉管里发出来，但传出一半就卡住了。”

精英压根就不相信鬼神这一套，但他想知道小姑娘究竟耍什么心眼，于是故意顺着她的话问：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儿闹鬼？”

小女孩露出一副惊恐的神奇，眼神闪烁：

“你猜对了！这山里面有鬼。”

精英哈哈大笑起来。他有些不耐烦了，可没心情陪一个念高中的小姑娘瞎扯不存在的东西。她那夸张的演技和轻浮的表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临时编的。

小女孩可不管这些，自顾自的往下讲述：

“你知道吗，这件事千真万确。在这个村子里曾有一个传说，很多年前有个十岁的小男孩在外边玩耍，他跑的满头大汗，感到口渴，于是忍不住喝了田埂边的水，当晚就发烧头痛，熬过了五天五夜才醒来。往后每隔几个月他都要头疼的死去活来，但这种怪病却又会莫名其妙的痊愈，连医生也找不出原因。10年的时间过去了，小男孩长到了二十岁，除了偶尔性头疼外，身体没有其他异常。有一年，他跟外村人打架，冲突中被别人扇了一耳光，结果整个头都掉了下来。胆大的人走过去查看，发现头颅骨架空荡荡的，里面正躺着一只肥硕的蚂蟥。不久后村子里闹出传言，说是他当年在田边喝水时误食了蚂蟥卵，十年间蚂蟥长大，将脑浆吸空，变成了空壳子，结果轻轻一碰头便断了。由于他死的太凄惨，后来化成了孤魂野鬼，在山间飘荡。尤其到了晚上，住在这儿的人时常会听到奇怪的嘶嘶声。因为他只有脖子没有头，声音从喉管里发出后却没有嘴巴，所以只能传出一半，十分瘆人。所以这儿的大人在天黑前就要关紧窗户，要不然整晚都将是噩梦。”

精英人到中年，见惯了大场面，可不会被这种小女生胡编乱造的故事给吓住。他朝着对方不客气的呵斥道：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小姑娘却坚持说：

“这是真事，等你走夜路赶回酒店的时候就会听到。”

“不可能。”

“不，是真的。”

小姑娘的顶撞惹怒了精英，他感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孩给耍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全是些哄骗小孩在把戏。

精英望向门外，此时天色已黑、深山野林，一片寂静，

“去叫你的奶奶下来，随便装一点就行了。”

他对小女孩下了命令。小姑娘立即转身上楼。五分钟后她将一袋满满当当的黄豆亲手交给精英，并告诫他最好一路跑回去。老婆婆还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事，责备孙女要懂得礼貌。精英受够了这对乡下祖孙，毫不客气的说：

“她是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可惜没有把天赋用在学习上。”

告别之后，精英抱起沉甸甸的袋子走出房门，不一会儿就累得双手胀痛，他在心头埋怨肯定是那小丫头故意塞这么多为难他。

为了轻松些，精英将袋子扛到肩头，慢吞吞朝山顶走去。可是等到一处僻静弯道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响声，并且近在迟尺。可是当他一停下，那声音也跟着消失了。等他迈开腿，那怪声亦跟着响起。此时他忽然联想起小女孩之前的鬼故事，害怕的全身发抖，满头大汗，提速奔跑起来。可是他跑的越快身后的响声则越大，后来简直像哗啦啦下雨一般。精英发疯似的狂奔，一刻也不敢停，最终气喘如牛的跑进了酒店大堂，当真像瞧见了鬼一般惊恐。

负责看门的迎宾瞧见他那副狼狈模样，惊讶的楞在原地。

天亮后，有人发现山间马路上洒满了黄豆，原来是小姑娘偷偷在袋子底部剪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