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歙县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和李渔一样，我也想无梦到徽州。

那年，想看看徽州，我先去了歙县。

歙县在一片山里，过了一山，又是一山，山间有些农田，皆不甚宽广，远山近山，浓浓淡淡，层次很是分明，夕阳下，山势线条也极生动。道边多水，或潭或溪，水一例地清冽，有些秋水文章不染尘的味道。不时可见高大的香樟树，香樟树下是黑瓦白墙的村落，村落人家也不甚多，正像山水画里把人家房屋做山水的点缀一般，少得正好。

到歙县县城的时候已是傍晚，西边的晚霞还没有散尽，半轮新月就迫不及待地挂在城楼的檐角，弄得半天晚霞有些尴尬的样子，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倒是那月亮越是明净，很有些小三上位取代正房的得意与炫耀。

歙县县城也很小，一条江在城外绕过，站在桥头几乎不费力气，就将一座县城俯瞰了，县城背后还是些山，一匹一匹的，暮色里，山的线条有些模糊，只是最后面的天空很是清澈。

县城里，人家灯火开始散散乱乱地亮，隐隐有汽车鸣笛声，声音有些暮鸟投林的惶急。不久就平静了，城里的灯火稠密起来，江面上，也是灯火万家的样子，半轮明月，一天清辉，从从容容地洒下来。

这就是了，这座小小的县城就是徽州了腹地了。

今天的安徽，是康熙六年的时候从江南省分出来的，但是的江南省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部因为有江宁（南京）和苏州，叫了江苏；西部因为安庆和徽州所在，就叫了安徽。

歙县古称歙州，宋代宣和年间改称徽州，下辖六县，绩溪，休宁，婺源，祁门，黟县，歙县，一府六县，府治就在歙县。

一九三四年，婺源划给了江西，徽州籍的胡适等人积极奔走，一九四六年又还给了安徽，四九年以后，又把婺源划给了江西，这一回，没有人去奔走了。今天的婺源在江西还和赣文化有些格格不入，江西人火气大，婺源总是那么温和和低调。

徽州人多是北方人，由晋到唐宋，北方一有战乱，中原人就惶惶南逃，有些北方人就逃到了这片浅山里。冷兵器时代，这片起起伏伏的山地庇佑了北方难民。他们也带来了北方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文化，开了山，种了田，梳理了山下的流水，让流水安安静静地流过村子，在一户户人家门前流过，门前多了些滋润，也方便了家里的女人洗衣做饭，房屋越来越多，屋里多了灯光和婴儿的哭声，田里的秧苗也多了，方圆上千里的这一片山里，一片片山间平地里，生长出一个又一个的村落，大大小小。山里道路不好走，江河便是路。好在山里水多，河也多，临了江，靠了河，总有船摇来摇去，于是江河边上就了码头和街道，有了店铺和商贩，有买东西和买东西的山民，也有了市镇。

毕竟，这片山地太逼仄了，土地也少的可怜，躲过战乱的人们一代代繁衍，这里的田地已经养活不了这么些人了。于是，这些逃进来的人又开始走出去。他们不怕走，他们为了逃命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这一回，他们只是为日子过得更好些，还要走。他们没有想到这一走，走出了一个更大的徽州。

要走出去的是男人，女人留在家里，他们要照顾老人和孩子。

徽州男人很聪明，他们走出徽州，所做的职业一是经商，一是科考。

这一点，得益于他们的文化视野，他们看出了当时这两个职业的优势。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考试，不仅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还给家族带来荣耀；经商贸易，也是首先解决的吃饭问题，然后就是给家里带来更多的财富。

明清两代，中国南方的城镇几乎都有徽商的身影，所谓“无徽不成镇”，徽商，晋商，浙商，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三大商帮。这些商人在外面苦心经营，发了财，兴冲冲地回家，要建房，要让家里的老婆孩子住得更舒服一些，那房屋也承载了自己经商成功的荣耀。

高高的墙，小小的窗，必须通风透光，更要防盗防贼。还要筑上马头墙，是为了防火，男人们不在家，一旦失火，尽量不要殃及邻人。

本来土地稀少，院落也就小小的。徽州人又好美，小小的院落里，也要收拾上假山鱼池，场地有限，空间有限，赚来的银钱无法施展，就在门上梁上打主意，梁上刻写山水人物，最多的是戏文，那些无声的戏剧人物和故事在诉说着忠孝节义。雀替上，也变化多端的雕出云头花鸟。

有了钱，想炫耀，又不太张扬，外面看，高墙小窗的一座院落，走进来，庭院深深，看不尽的精工细作巧夺天工。

徽州建筑拿捏得恰到好处。

徽州房屋，是特点非常鲜明的建筑。

在徽州，更有建筑特色的是牌坊。

牌坊的本质是奖状。

把要表彰的内容刻在石头上，成年累月的不会磨损掉，又把这石头放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假如把石头收拾得在华美一些，那就更吸引人了，于是牌坊就出现了。

牌坊的内容大致三种：表彰贞节，褒奖读书，荣耀做官。

徽州遍地是牌坊，尤以贞节牌坊最多，男人出去经商，女人们在家里伺候老幼，男人们希望她们贞节。

然后，徽州就是读书做官的牌坊。

徽州人好读书，于是出了很多的官员和学者。歙县城里今天还有一座许国坊，就是表彰大学士许国的牌坊。是很少见的四面牌坊，立在一个十字路口。

徽州男人读书和经商相结合，惠州商人就成了最有文化的商人了。

扬州盐商都是徽商，他们有文化，所以知道欣赏扬州八怪，他们还会把原本无用的压船舱的石头一块块拿来做假山。历史上，扬州园林之胜不亚于苏州。可惜，战火兵燹让扬州园林损失殆尽。

历史上，因为战乱和饥荒移民事情经常发生。山东河北的人急了就闯关东，山西陕西的人没法混了就走西口，广东福建的人就下南洋。

我在歙县的历史和现实间行走，在歙县又走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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