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公园长廊里坐着,正下着细雨,没有风,那些被刻意修整平坦的草地,在雨中格外有一种朦胧的美。
我举目四望,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包围着我,看着灰色的天空,我深切的感到,年轻时一串最可贵的记忆已经在这雨里湿润而模糊了。
那是因为刚刚为了避雨,曾想到湖心亭的茶室喝一杯洞顶乌龙茶。在挤满建筑材料的工地转来转去,走到茶室门口,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因为原本空旷的,山水相间的茶室外,正在大兴土木建造西式餐厅,看样子屋顶也盖起来了。旧日的茶室被一片金黄的颜色取代,被一幢体量更大的,气派的,洋气的,取名“海鲜坊”的建筑取代,不似往昔斑驳的模样。
我问着零星摆摊的小贩:“茶室没有了吗?茶叶蛋也不卖了吗?”
小贩微笑着说:“早就不卖了。”
“那位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呢?”
“因为茶室要改建,没有地方卖茶叶蛋了,她被赶走了。”
我坐在工地的石阶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茶室改建了,不卖茶叶蛋了,这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茶室和茶叶蛋是一体的,还有那位卖茶的老妇。
二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到人民公园茶室,是母亲带着我来的,就为这临水而建的茶室。坐在茶室临湖的地儿,向窗外看去,杨柳依依,花团簇拥,鸟儿叽喳,云朵懒散地,慢慢地随风漂移着。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沁香,没有人声鼎沸,只有微风吹着树叶的婆娑声。
为这座茶室着迷,并不是它的建筑老旧,也不是它的金碧辉煌,而是里面疏疏散散的摆着几张简陋的藤制桌椅,卖着略带苦涩的亲民价格的乌龙茶,还有一些配茶的小点心,尤其是那枚茶叶蛋,和那位老妇人见客脸颊漾着的微笑。
每次落座,只见她快速地冲好了茶,把茶点放下,另外取一个热水瓶,放桌上,方便客人自己续杯,就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里面,沉默地坐着去了。
这个茶室最好的地方,是它赋予人们一分闲情,找三五位好友喝茶,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坐上一个下午,真可以让人俗虑尽褪,不复记忆人间的苦痛。
记得母亲带我去,总是拿上一摞学生的卷子批改,不忘关照我带上作业前往。
最好的是雨大的黄昏,一个人独自在茶室,要一杯乌龙茶,一碟瓜子,两只茶叶蛋,临床而坐,看着雨水从天而降,轻轻落在湖边的青石地板上。四周的建筑上零散地长着杂草,在雨的洗涤下分外青翠,和苍黑的屋瓦形成有趣的对应。
记得那天是到黄昏的最后一刻,雨忽然停了,斜斜映进来一抹夕阳,金澄色的,透明而发光,心灵就整个明亮起来。
我喜欢这个茶室的风格,不俗,也不高贵,善待四方宾客。十几年来去过无数次,并不只是因为紧靠着市中心,交通便利,有图书馆和大剧院,还有闻名的百货公司。那些虽美,却不是很生活的。
我爱的是湖里的游船;是茶室外卖着好吃的冰糖葫芦;是偶尔在湖畔边卖螃蟹的人;是在店里找来找去可以买到好看的小礼品;最重要的是茶室里有一位老妇卖着自己每天烧制的茶叶蛋。
母亲去世后,为怀念母亲,也为喜欢这个茶室,每次到人民公园,大部分的时光我都是在茶室中度过的。选一个清静的下午,带一本杂志,搭上电车,晃晃悠悠乘到公园,入得茶室,看一下午的书,再搭黄昏的回程车返回。
这是我青葱岁月最喜欢的事,那是金灿灿的时光,颜色和味道如第二泡的乌龙茶,是澄清的,喝在口中有甘香的。
我和卖茶的老妇没有谈过话,她却像我多年的老友一样,常在沉默中会想起她来,可惜我往后不能再与她会面,她的身世对我永远是个谜。
看到过往的茶室改建成海鲜餐厅,驱逐了老妇和她的茶摊,我的心痛不是所有人能够理解的。在细雨中,我一个人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回忆茶室和母亲带我的往事,年少时的因缘,以及和我在茶桌边喝过茶,绪过旧的老友,心情和雨一样的迷惘。
不知不觉地就走到“海鲜坊”,在餐厅里叫了一杯可乐,却一口也喝不下去。倒是频添了许多感慨。
我想着,一个人一生能找到一个清洗心灵的地方,像以前的茶座,机率有多少?即使能找到相同的地方,年岁也大了,心情也不同了。裤袋夹一本诗集,跳上电车的心情恐怕也没有了。
其实,生活中,应该学会有“争”的能力,也应该有“随”的勇气,就能够自由作出选择,弹奏出属于自己的音符,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这样劝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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