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蝴蝶风筝,穿着绚丽的外衣,长着黄色的脑袋和嘴巴,头部有一对弯弯的触角,宽宽的翅膀涂上了粉红的颜色,点缀在它上面的鳞片像一只只闪烁的眼睛,绿眼仁红眼珠,好看无比,我只要飞起来,两条平行的尾巴可以拖得好长好长,像是阅兵的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的五彩斑斓的彩带,非常壮观。
起初我是有一帮小伙伴的,棕熊、独角兽和卡通恐龙等,它们有的是风筝,有的是气球,我们每天聚在一起,争相斗艳,被系在老大爷的三轮车上,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光无限好不得意。
我们最常去的地方是各个地方的幼儿园、公园和儿童医院的门口,那儿是少年儿童经常光顾的地方,我们和他们有着天然的亲近感,每天都有看不尽的美景和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们,虽然颠沛流离,但我们乐此不疲,因为我们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然而有一天,我这样惬意满足的生活突然戛然而止。这天早上,我们像往常一样,跟着老大爷来到了儿童医院的门口,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生病的女儿朵朵,来到我们跟前,可爱的朵朵戴着白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脸色潮红,精神萎靡不振,牵着妈妈的手,噘着嘴吧哼哼唧唧地宣示着自己身体的不适。
为了安慰她,朵朵妈妈指着我们对她说,你喜欢哪一个,妈妈就给你买,朵朵的眼光马上被我们吸引了过来,精神立即振作了起来,她指着我说到,我要那个蝴蝶一样的风筝 ,朵朵妈看了看我,跟大爷问好了价钱,立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毫不犹豫地完成了交易 ,从此我离开了我这些朝夕相处的伙伴和相濡以沫的朋友,走进了朵朵的三口之家,开启了新的生活,我充满了期待。
在刚来到朵朵家的这段时间里,每天晚饭后,朵朵爸爸带着朵朵和我,在小区的广场上玩,他把缠线的轱辘挂在脖子上固定在腰部,手持摇把,仰视着飞在天空中的我,时收时放,收放自如 ,我在他的遥控下在天空中翩翩起舞,时而平飞,悠闲地翱翔,时而冲向头顶的白云,差一点就能腾云驾雾,时而俯冲至树梢又被快速地拉起,我做出了很多高难度的动作,刺激而惊险,朵朵站在爸爸的旁边,仰头看着我,高兴得又蹦又跳,拍手叫好,快乐极了,我也充满了自豪,心情格外地激动。
那年秋天,朵朵到了幼儿园大班,平日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园里,呀呀学语,做着各种游戏,唱着少儿歌曲,画着卡通画儿,偶尔阿姨也会把小学的知识提前教给了他们。这时的我则默默地待在朵朵家那个阴暗狭小的储物间里,艰难度日,只有在每天放学后和周末时间, 我才有机会被他们带出来,放放风,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在天空中畅游一番,积存在我心中已久的怨气也会暂时得到些许的平抚。
转眼间,朵朵上了小学,比以前更忙了,白天在学校里上课,晚上坐在她小房子的桌子前做作业,我则待在阴暗狭小的储物间里的时间更多了,出去的机会更少了。每天我都独自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脑子里反复播放着以前的一幕幕生活影像,想起那段跟着大爷走街串巷的快乐时光,想着在院子里翱翔天空时那舒展的身姿,我的心里激动不已。一会儿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现实,看着现在自己,我好像是被人丢弃的垃圾一样无人问津,心中暗暗流泪,痛苦不已。
有时候,我常常感觉到家里老是弥漫着一股焦虑的气氛,不时地听到朵朵一家人之间的争吵声,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朵朵学习的事情。
朵朵作业做得慢一点,妈妈说她学习习惯不好,精神不集中,她则嫌妈妈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像个老太婆一样;妈妈要给朵朵报个奥数学习班,说人家小孩都在上,咱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爸爸却觉得女孩子应该学个舞蹈,练练体型有个曼妙的身材会更好;妈妈想让朵朵学弹钢琴培养一些音乐细胞,提高一些综合素养,爸爸则希望她最好学学跆拳道,不仅可以健身,一旦遇到人身安全威胁,将来还可以进行防身自卫。
总之,不管吵什么,最后他们都会扯到了朵朵的身上,她始终是这个家里的焦点,家里的一切事务都围绕着她的学习在不断地运转,比如什么时候去学校接她,谁去接她,给她辅导功课以谁为主导,谁为辅助,主辅如何相互配合,最近成绩的排名是升了还降了,大概排到了第几,是优等是中间还是末尾等等,都会引起他们密切的关注,好似他们的眼里除了朵朵再也没有了自己的生活。
他们虽然时常发生争吵,但最后也都能互相做出妥协,妥协的结果只是A课变成了B课,C课变成了D课,学习的负担没有丝毫地减轻,朵朵仍然没有可以休息的周末,我还是没有能够出去散心和在空中飞翔的机会。
朵朵像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特别是在周末,早上七点钟不到,背着重重的书包出门,上完了奥数接着上英语,练完了舞蹈又继续练钢琴,到了晚上九点,才顶着昏黄的路灯,走上了回家的路,她显得精疲力尽,无精打采 ,像被霜打过了的茄子一样,整日蔫头耷拉的,全然没有这个年龄的姑娘该有的活泼模样。
时间过得飞快,朵朵小学毕业了,考上了中学,暑假的这一天恰好遇上了她的生日,朵朵的爸爸妈妈心情格外的好,于是专门为她买了生日蛋糕,晚上准备给她庆贺一番,也答应今日让她好好地玩上一天 ,不用再去上课学习。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从那阴暗狭小的储物间里把灰头土脸的我请了出来,朵朵妈妈拿了一块湿抹布,把我的浑身上下胡乱地擦了一遍,我终于恢复了有鼻子有眼的模样,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天下午,院子里的风比往常大一些,妈妈带着朵朵在院子里玩,遥控我的手持缠线的轱辘换到了妈妈的腰间,她的控线技术并不熟练,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在储物间里苦闷的煎熬,脾气也变得异常任性和暴戾,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到处乱飞,横冲直撞,好像要把自己这么长时间所受的委屈一股脑地发泄出来,她根本控制不了我。
飞着飞着,突然我被朵朵家楼前那个高大的梧桐树上高高的树梢给卡住了,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努力挣脱它,可都无济于事,一点也动弹不得,朵朵妈妈也着急了,使劲地拖拽着牵引我的绳子,想把我拽下来,也没能成功,一不小心还拽断了绳子,从此,这儿就成了我居高临下的新家,像个鸟儿一样整天栖息在树上。
不过,幸运的是,我待的这棵树正对着朵朵家的那栋楼,我待的树梢位置也正好正对着六楼朵朵卧室的窗口。
我卡在树梢上最初的那几天,穿的衣服颜色依然鲜艳,待在茂密的梧桐树顶,在绿叶的陪衬下仍然光彩夺目,鲜艳无比。虽然失去了行动自由,不能再展翅飞翔,但能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我还是挺高兴的,不觉得遗憾,感觉总比起那阴暗狭小的储物间里不知要好多少倍。朵朵一家人常常隔三岔五地站在窗前,远远地看着我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我感觉自己并不孤单。
寒来暑往,十年来每天晚上,我都能看见朵朵卧室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她伏案学习的身影,只是这晚上熄灯的时间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书包的变重而越来越晚,早上开灯的时间也因为上学时间不断地前移而越来越早。
朵朵现在已经出落成了漂亮的大姑娘,我想她初中应该已经毕业了,估计正在上高二,明年就要参加被称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了,她的学习任务肯定越来越重,压力越来越大了吧,想必更没有时间,能够出来放一放像我一样的风筝,求得片刻的歇息。
我祝她明年好运,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但我更希望她能在快乐中健康地成长,我还期盼像朵朵爸爸妈妈一样的父母,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同时,能给他们一个快乐的童年。
经过十几年来的风吹日晒,雨雪敲打,我好似一个被风吹到了树梢的破垃圾袋,原来好看的身材已经变了样,丑陋无比,浑身鲜艳的颜色已经褪去,灰和白成了我的主色调,长长的尾巴早已不知去向,塑料材质的外衣在慢慢地老化,正在变成一片一片的碎片,逐渐脱落,终究要从这里消失殆尽,随风而逝。
朵朵一家仍然在忙碌,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在窗口,即使偶然出现了,也无暇注意到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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