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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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真实说让我给他把刀，我给了他；他又说让我给他颗烟，可我从来不抽的，所以我告诉他我没有烟。他没出声，转身走了。那天晚上桌子上多了一把头发，黝黑粗长。我胡乱的抓了一把搁在枕头底下，刚躺下身子月亮就出来了，把头发照的乌亮乌亮的。后来，桌上放了一双沾满泥土的靴子还有那把刀。

天没亮我就醒了。或者是这一晚我都没有睡着。我在想，这些头发是谁的呢？可能是一个在田地里耕作的农夫的，一位走在给丈夫送饭路上的妇人的，一个死囚犯身上的，一个花季少女的，一个壮年士兵的……我睡不着了，我做起身来，抓住那一缕缕头发，映着月光仔细的看。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们的思想！当他是农夫时我看到了苦累与悲伤，当她是妇人时我看到了焦急与匆忙，当他是死囚犯时我看到了绝望与平静，当他是花季少女时我看到了忐忑与羞涩，当他是士兵是我看到了征服与恐惧……我惧怕了！我心跳加速了！我手指变得哆嗦起来了！我整个人不听使唤的抖动起来了！我咬着牙齿，咯吱咯吱的响着。一头栽在床上。

后来我醒的时候，陈真实坐在我旁边。我紧紧的闭着眼睛，没有敢看他。或许他身上的某一个角落还有血渍没有清洗干净。我仍旧哆嗦着。我就这样闭着眼睛，大概过去了三十分钟，我感觉到上下眼皮黏在了一起，我感觉身体的骨骼衔接处变得生涩，我感觉身上的肌肉变得僵硬。我必须要动一下了。可是我恐惧，因为陈真实就做在我旁边，我担心我会被他看到自己在活动筋骨。我想那些头发所牵扯的东西，一定会让我丢掉生命。陈真实不会放过我。他安静的坐在我身边，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动手的原因大概是他希望我看到他愤怒的眼神，全身神经由于受到他的惊吓而扭曲。他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他想让我睁着眼睛看着他，慢慢折磨我至死。我全身再次紧张的抖动起来，可是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满足他的一些虚荣心——我终究还是恐惧的全身颤抖起来了。我稍稍有些放松了，在全身颤抖的时候我在想着，或许这不仅可以让他——陈真实，知道我的恐惧已经对我的身体和心理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同事我还能够借助抖动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于是，我尽力的扭动着身体，同时又尽力的克制身体扭动幅度不会太大，造成一种颤抖只是紧张导致而不会对紧绷的身体带来一丝有利的影响的景象。

他一定是相信了。我持续抖动了三十分钟。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安静的坐在我的身边，或许此刻他正眯着眼睛看着我颤抖的身体，咧着满是污秽物牙齿的嘴巴。大概他在窃喜他的猎物被他吓成这般模样。不管他在做什么，反正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完好无损的躺在陈真实身边。这些时候，我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一圈，可是惊人的演技和毅力还是让我有幸多呼吸了一下空气，活到现在！

钟表滴答滴答的度过每一秒钟，我始终没有停止抖动。我现在已经麻木了，对他的恐惧转换成力量，和他斗争的力量，和死亡争分夺秒的力量。现在看起来是我胜利了。我胜利了！我开始宣示着我的胜利，我的抖动开始有了节奏，我的牙齿抖动开始有了节拍。于是，胜利中的我用牙齿抖着拍子，身体抖着节奏。当然是我最熟悉最爱听的一首曲调。几个小时前我还和陈真实坐在桌子边喝着酒，听着这个曲子。现在我们也是坐在一起，可是只有我能够听这首曲子。他一定没办法识破我的诡计，否则我一定会被他杀掉，然后用他问我借的那把剥掉我的一绺头发，揣在口袋里，穿上他放在桌子上全都是泥巴的靴子离开我的家。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可是我还没有死，我在抖动，我是因为恐惧而抖动。全身的颤抖让我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因为恐惧的原因。我活了这么久，有那么一秒钟我是庆幸的，庆幸我活到了现在。
可是如果他把我杀掉之后，拿着那把从我这里借到的刀剥掉我的一绺头发，穿上他放在桌子上的那双满是泥巴的靴子走出我的家之后会到哪里去呢？

对，昨天早上我们做早读时候的门卫王大爷。

昨天早上的雾真大啊，天真冷啊，我们大早上踏着咯吱咯吱响的雪地走到工厂。门卫王大爷在喝茶。门卫王大爷一直和陈真实有矛盾，因为大爷养过一只猫，可是这只猫后来无缘无故死了。陈真实是做研究的，时常会拿来猫啊狗啊兔子老鼠啊做实验。门卫王大爷说一定是陈真实把他的猫抓去做实验了。门卫王大爷在工作时候冲进实验室，一把捉住陈真实，甩开膀子朝大家喊着:“有没有王法啊！就这样把我的猫害死了！”

旁观的好像听出了王大爷这句话的意思，有个自作聪明的姑娘偷偷跑到研究室办公室，找到马主任，马主任了解了情况之后很明智的做了一个只有领导才做的出的决定:“到财务室拿五十块钱去。”

姑娘开开心心的去取了钱，回到实验室。实验室这时候已经一片混乱了！“是你这个龟孙子！”……“还我的猫啊！”
姑娘冲过去，一把拽住大爷，向他昭示了自己是一名女性，之后场面才逐渐平静下来。姑娘推了推眼睛，把五十块钱塞给王大爷，示意他离开。

姑娘姓林，一个一流大学刚毕业的三流学生。

门卫王大爷一脸横肉的瞪了一眼陈真实，呼着气离开实验室。

一定是门卫王大爷。门卫王大爷每次见到陈真实都是一副“你杀死了我的猫”的表情。

一定是门卫王大爷。陈真实不会像对待我一样对待门卫王大爷。我突然很为王大爷担心。我觉得他会死的更惨烈。因为陈真实对他的仇恨不会允许他在自己面前多存活一秒中。无论门卫王大爷对待工作多么兢兢业业。陈真实会用从我这里借到的那把刀，利索的剥下门卫王大爷的一绺头发。刀法娴熟，就像解剖门卫王大爷的爱猫一样娴熟——陈真实到底有没有拿门卫王大爷的猫做实验？我不知道。

但是门卫王大爷一定要死掉的。陈真实现在虽然坐在我这里，但是一会我死掉之后他就会很快来到门卫王大爷那里。我在争取时间，为自己争取更多活命的时间，也是为门卫王大爷争取更多的活命时间。

可是门卫王大爷明明比我活得久，我明明比门卫王大爷对陈真实好，为什么陈真实你要先杀掉我呢？

我想不明白。想的我脑袋痛，我还是想不明白。门卫王大爷有一个一起睡了三十年的老婆，一对十三年前就会张口喊爸爸的儿女。我什么都没有，我租房子住，我睡单人床，我每天唯一的消遣是抱着黑白电视看，还有，还有和陈真实，对，和你坐在桌子旁边喝酒听曲子。对，那首我刚刚还在抖着拍子抖着节奏的曲子。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喊我爸爸，没有人喊我老公。可是陈真实，你为什么要先杀我呢？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杀了我的猫，我甚至感激了你拿老鼠来做实验，因为这个出租屋子里面太多老鼠了。我每次都是为你付喝酒的钱，进公司替没有带出入证的你刷卡开门。可是你为什么先杀我呢？我对你这么好！

我想不明白，我的脑袋更痛了，可还是想不明白。我觉得应该义正言辞的和他谈谈，我要质问他怎么可以恩将仇报，怎么可以不顾我之前对他的好。我要质问他为什么先杀了我而不是先杀了门卫王大爷！

我咬了咬牙，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刷刷刷的凉风侵袭这我的眼球！我恐惧了！他一定是高高扬起了那把问我借的刀！这凉风就是刀风！我恐惧了！

我恐惧的瞪大了眼睛，可是我怔住了。

陈真实不在我身边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