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拾遗:也曾是明亮少年

作者: 孟婆的碗不空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07:08 被阅读395次
    杜甫拾遗:也曾是明亮少年

    一说起杜甫的形象,他的诗句就会如泉水般,自然而然地在我们的心里喷涌而出。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

    ……

    身材瘦削,白发稀疏,愁眉不展,潦倒多病,诗里的他就是这样的老弱,任由南村群童欺负,于漠漠秋天,渐向昏黑。

    后世有关他的雕像或者图片,也都是如此,他或者双眉紧蹙,俯瞰民生疾苦;或者仰首深思,嗟叹世上疮痍。总是黄庭坚笔下“醉里眉攒万国愁”的样子。

    如果我们要把他雕成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模样,只怕人们都会怀疑,我们是不是错把诗圣雕成了诗仙?

    但少年的他就是如此!

    鲜衣怒马,仗剑远游,醉饮狂歌,逸兴遄飞,在繁盛的大唐,其实他也曾是明亮的少年。

    我们一起来看看他的名字。他的名——“甫”,从象形而言,本义是田里勃发的青苗,后来就成了对男子的美誉。他的字——“子美”,更是在说家人对他的期许,希望他就是风采翩翩少年郎。

    单单从这个名字我们就可以看出他的家人对他的垂爱。而在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表现出来的最大特点,就是乐观自信,昂扬向上,全身都充满着正能量。

    年少的他,确如初春的清晨,也似滤过朝霞的晨曦,清新,纯洁,灿烂,蓬勃。

    而我们如果要追溯他少年的这份明亮,就应该从他的家庭说起,他骨子里的刚勇正直,义薄云天,于他本就是家族的传承。

    《旧唐书》记载:(杜审言)累转洛阳丞,坐事贬授吉州司户参军。又与州僚不叶,司马周季重与员外司户郭若讷共构审言罪状系狱,将因事杀之。既而季重等府中酣宴,审言子并,年十三,怀刃以击之。季重中伤死,而并亦为左右所杀。季重临死曰:吾不知审言有孝子,郭若讷误我至此。审言因此免官,还东都,自为文祭并,士友咸哀并孝烈,苏颋为墓志,刘允济为祭文。后则天召见审言,将加擢用。

    杜并的墓志铭

    他的祖父初唐诗人杜审言,在流放的时候,遭周季重、郭若讷构陷,已成死罪,死期将至。他一直随行的叔父杜并,年方十三,(墓志铭中为年十六)于贼人饮酣之际,不惜身死,闯入宴席,手刃周季重,替父报仇,而自己也为人所杀。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举目无亲的异地,没有别的方法营救自己的父亲,只有用这种方式替代。这视死如归的刚勇,铭感天地的孝义,让被刺成重伤的周季重临死前追悔不已,说自己并不知道,杜审言竟然有这样的孝子,自己是被郭若讷害惨了。

    此事一出,立时轰动朝野,大诗人陈子昂听闻,忍不住嗟叹“期杀身以请代,故视死以如归”。时人也纷纷传诵杜并的节义刚烈。消息后来上达天听,传到女皇则天那里。她亲自召见了杜审言,并对杜审言加以提拔录用,杜审言的冤情因此得雪。

    而杜甫的姑姑也是这样,节义刚正非寻常女子可比。他自己满怀感动地称之为“义姑”。在为姑母作的墓志铭中他这样感喟姑母的节义:

    甫昔卧病于我诸姑,姑之子又病间,女巫至,曰: “处楹之东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是用存,而姑之子卒。

    自幼丧母的他为姑母抚养,姑母对他的关爱远甚于自己的孩子。一次,他同表弟一起得病,十分凶险,请来女巫。女巫说屋子的东南角是吉位,此处处之,当平安无事。她的姑母竟然舍弃了自己的孩子,把他安放此处。后来他得以脱离险境,而表弟却因此而死。

    这不单单是姑母对侄子的关爱,更是她为人无私刚正的表现。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这样的家庭里成长的孩子,长大后能写出这样的诗句,有这样光明的胸襟,一点也不稀奇。

    因为最好的教育不在别处,就在身边。

    除了在他的心里镌写了一个大大的“义”字之外,这样阳光的家庭,还给了他一份灿烂的性情。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在他的《百忧集行》里他这样回忆,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身体健壮,一派天真,每天都象头小黄牛一样欢快地跑来跑去。院子里的梨子和枣成熟的时候,他甚至一天能爬个一千回,是真正的孩子王。

    每回读到这几句,我都不禁感慨,觉得这才是真正的被“富养”,在精神上让他健康活泼地成长,保持住他孩童的天真,让他可以自由地汲取各种营养。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

    当然,十四五岁的他,更多的还是和长辈一起参加各种文学活动。《壮游》一诗里的这些句子,就记录了在这些场合他的如鱼得水神采飞扬。

    虽然年少,他却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即使是崔、魏这样的才俊,也认为自己将来是班固、扬雄一类的文豪,而他对别人的这种评价竟也受之坦然。

    因为七岁的时候,他就已才思敏捷,开口即可歌咏凤凰,九岁的时候,就能书写擘窠大字,佳作众多。已是翰墨场响当当的角色。

    天性豪放的自己,喜欢烈酒,嫉恶如仇,心直性刚。那些资材平庸的同龄人,已经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他所交往的都是年长于自己的前辈豪雄。

    杯酒入胸,饮得酣畅的时候,竟觉得四顾茫茫,寂寞无边,因为这个世界俗人太多了!曲高和寡,圣贤自然寂寞。

    这样自负的口气,这样狂傲的性情。颠覆了我们以往对他的认识。而他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这种自信豪迈、昂视阔步,也正是繁盛的大唐才具有的宏大气魄。

    因为有了这样的胸怀抱负,他在第一次应试落第之后,并没有把落第放在心上。他认为那远大的前程,早晚都会和自己相遇。来日方长,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所以他就又开始了自己疏狂不羁的漫游生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的古人,但凡有条件。就一定会在有字的书之外,以自己的脚步去阅读四方的书。杜甫自然也不例外,在他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已经仗剑远游吴越之地。但是他后来回忆,认为最快意的还是他这次齐赵的漫游。

    用闻一多先生的话,这次漫游他“便像羽翮初满的雏凤,乘着灵风,踏着彩云,往濛濛的长空飞去。他胁下只觉得一股轻鬆,到处有竹实,有醴泉,他的世界是清鲜,是自由,是无垠的希望。”

    在《壮游》一诗中,他这样书写自己的此次游历:

    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春歌丛台上,冬猎青丘旁。呼鹰皂枥林,逐兽云雪冈。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鶬。

    放浪齐赵,裘马清狂,春天在丛台放歌,冬天在青丘围猎。骑着马,架着鹰,挽着弓,箭发则鸟落,当真是箭术高超武艺非凡。

    这样悠游快哉豪情在胸的人,会是那个紧锁双眉忧心忡忡的诗圣吗?读到此处我们会忍不住怀疑,不能分辨庄周与蝴蝶,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其实这就如同大唐是一个大唐,鼎盛的大唐,衰微的大唐都是大唐。同样,杜甫也是一个杜甫,明亮的杜甫,沉郁的杜甫也都是杜甫。不过杜甫的明亮与沉郁恰恰也映衬了大唐的繁盛和衰微。

    “这时的子美,是生命的焦点,正午的日耀,是力,是热,是锋棱,是夺目的光芒。”

    闻一多先生曾用这样抒情的笔调,来评说这次漫游中的明亮少年。

    让我们再来读一首他此间明亮的诗篇吧。

    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房兵曹胡马》)

    是骏马,自当嘶啸江山。年轻的他,以骏马自居,有着锋棱的瘦骨,竹批的双耳,骁腾无比,如画的万里江山就铺展在他的眼前,等着他纵情驰骋。

    记住这个朝气蓬勃豪情万丈的明亮少年吧!记住他,你也就将盛唐的自信、从容、豪迈,深记在心。而这是我们每一个国人的中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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