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鬼和尚轰然而倒,身后站着一个中年汉子,身材甚高,却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似乎身患重病。他身穿熟罗长袍,好似出身富裕人家,却在右肩膀上补了两块补丁,显得不伦不类。
这汉子瞟了迟剑一眼,开口道:“叶姑娘不必害怕。丐帮石波鹤在此。”上前去扶叶雪影。叶雪影惊魂未定,尖叫道:“不要碰我!”
那汉子怔在当地,正不知如何是好,叶姊大手持长剑奔了进来,见到叶雪影脸庞红肿,急忙来到她身边,柔声道:“雪影不要害怕,这位是丐帮执法长老,多亏他率领丐帮兄弟出手相助,我们已经赶走敌人。”叶雪影闻言,扑到叶姊大怀中放声大哭,叶姊大温言安慰。
迟剑抱起听香,将她头颈枕在自己臂弯。听香面无血色,早已没有了呼吸,眼角却挂着盈盈泪珠。迟剑心伤她小小年纪,多年寄人篱下,吃尽辛苦,如今更为自己牺牲性命,忍不住泪水涔涔落下。石波鹤叹道:“这丫鬟年纪虽小,却能衷心护主,实在难得。”
叶家堡本有家丁二百来人,经此一战,死伤逾半,更有不少人怕敌人去而复返,早已脚底抹油,不辞而别。石波鹤指挥丐帮三十几个弟子掩埋死者,救治伤员,收拾庭院。
叶姊大眼见家丁们个个交头接耳,忧心忡忡,心知即便留下他们,也是人心涣散,毫无裨益。当下召集剩下的五六十名家丁,告诉众人想走的尽可以离开。众人中有不少正在犹豫不决,听她如此说话,又有十几个人陆续离开。
叶姊大眼见夕阳映照下,众人均是一脸的悲戚与茫然,昔日热闹的叶家堡,如今竟然落得如此萧条,不禁一声轻叹。却听身后有人轻轻说道:“姊大,你不要担心,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掌钵长老,他必会尽快赶来,助你一臂之力。”
回头看时,原来是石波鹤走近身边。叶姊大急忙走开两步,看了看左右,清咳一声,朗声道:“石长老,未亡人还未谢过贵帮相救之恩。”
石波鹤苦笑一声,也大声道:“叶夫人客气了。莫说在下和花帮主是结拜兄弟,即便是素不相识之人,路见不平,也会出手相助。”
将迟剑招呼过来,又道:“况且,若不是这位小兄弟不顾性命缠斗御鬼这恶和尚,在下也难以顺利救出叶姑娘。”叶姊大望向迟剑,微笑道:“你尽心保护小姐,我一定重重有赏。”
迟剑已将听香尸体安葬,决意离开,便摇头道:“我不要什么奖赏,只想早日离开。”说罢便往外走,猛然间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眼前发黑,耳鸣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石波鹤抢上前来,见他双目紧闭,失去了知觉。忙伸出二指搭住他手腕,查看脉搏。叶姊大从旁问道:“怎样?”石波鹤道:“他身受内伤,心脉紊乱。虽然性命无忧,但需静养。”叶姊大急忙命人将迟剑抬到房内,让他休息。
迟剑与那御鬼和尚缠斗之时,胸口曾被其击中,好在当时御鬼和尚尚没有杀他之心,否则只有受伤更重。加之听香身亡,迟剑伤心欲绝,终于心力交瘁,昏死过去。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迟剑恍惚间听耳边隐隐传来女人嘤嘤哭泣之声。那哭声虽小,却是清清楚楚,凄凄惨惨。迟剑心中一动:“莫不是听香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太过孤单,回来找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窗外夜色正浓,月光朦胧,透过窗户,照在对面墙上。迟剑借着月光看了看房内四周,见并无他人,耳边却依然传来哭泣之声,而且近在咫尺,心道:是了,听香已成为鬼魂,因此我无法看到。便开口叫道:“听香,是你么?”此话一出,那哭声更加大了些。
迟剑细细分辨,听那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转头看去,见那里黑漆漆的似乎有一团物事,急忙下床,打着火折,点燃桌上蜡烛。烛光摇曳之下,只见一个人头发散乱,缩在墙角,哭得犹如一个泪人,却原来是叶雪影。
迟剑本就对她没有好感,此刻想起听香生前不少受她刻薄,当下冷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叶雪影哽咽说道:“娘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大院子里冷冷清清,我一个人怕的很。”
迟剑见她大小姐架子全失,满脸惶恐,楚楚可怜,不禁心软,上前将她扶到床前坐下,又替她擦干眼泪,问道:“你娘呢?”叶雪影摇头道:“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去娘的房间,她却不在。我四处喊她,却没有人答应。”说着又留下眼泪。
迟剑道:“你在这里稍等,我出去看个究竟。”叶雪影急忙紧紧抓住他衣袖,道:“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
迟剑无奈,重又坐下,问道:“那和尚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缘何进犯叶家堡呢?”叶雪影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沉吟半晌,娓娓道出一段话来。
“我爹爹名字叫花大刀,乃是花刀门的前任帮主。花刀门本是不知名的小帮会,但爹爹和祖父携手将其发展成为拥有数万弟子的大门派,爹爹手中那口重达六十三斤的雕花大刀,更是令不少人闻风丧胆。
“祖父见爹爹是可造之材,便早早的将帮主之位传给他。爹爹不负众望,使花刀门越发强盛,紧随丐帮,号称武林第二大帮派,而爹爹也与当时的丐帮帮主黄穰、少林主持祖端等人齐名,当真是如日中天,威风八面。
“可是爹爹虽然如此风光,却也有不顺心的事情。原来祖母为他娶了一个媳妇,那女人是爹爹的表妹,颇得祖母欢心,甚至祖母临终之前要爹爹发誓,一定不要离弃那女人而另结新欢。可是爹爹本就不喜欢她,而结婚数载那女人也未有所出,爹爹便对她越来越冷淡。
“哎,世事如梦,造化弄人,便在此时,娘和爹爹机缘巧合,西湖相遇。就是这第一次见面便情投意合,双宿双栖。可是爹爹碍于誓言,迟迟不能迎娶娘,便在这瓜莲集造了一座‘叶家堡’,送给娘住。
“不久娘便怀了我,爹爹也是欢喜得不得了。本来有爹爹悉心照顾,娘又是真心喜欢爹爹,因此娘也不想逼他迎娶自己,只要他对自己好,还奢求什么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时契丹南侵,朝廷抵挡不住,各路江湖好汉聚首一处,创立了一个‘再兴会’,取义再兴大宋,收复燕云,爹爹乃是其中一人,其他的还有丐帮、少林、红枪会等等。爹爹都没有来得及回来和娘道别就赶赴清荫坪,率同万余人迎战辽军精锐。
“据说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死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惨烈无比。爹爹就在这一战中战死疆场,更惨的是他身子被斩成肉泥,尸骨无存。”
叶雪影说到这里,掩面哭泣。迟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是好,便坐到她身边,拉住她一只手,以示同情。
叶雪影慢慢收住眼泪,又道:“这些江湖好汉只凭一时之勇,哪知道行军打仗,靠的可不是斗勇斗狠。他们虽然人人身怀绝技,可是在对方攻击之下,简直可以说不堪一击,惨败而归。去时万人,回来时只剩下三成不到。丐帮帮主黄穰也身陷敌营,自然难逃一死。
“噩耗传来,娘她痛不欲生,可是想到我即将出世,花家只留唯一血脉,便忍住伤痛,赶赴花刀门总舵参加爹爹的葬式。可恨爹爹那原配夫人恨娘夺她心欢,拒不承认娘腹中孩子是爹爹的孩子,还谩骂娘是轻浮女人,水性杨花,不知羞耻,甚而命手下驱打娘。
“那御鬼和尚和现帮主吕向根都怕娘会抢走帮主之位,竟然帮助那母老虎欺负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好在这时候,丐帮执法长老石波鹤和掌钵长老尹文亭赶到,阻止了他们。他两人都是爹爹的生前好友,也一同赶赴清荫坪杀敌,侥幸留得性命。原来爹爹心中一直为不能迎娶娘而内疚,因此临赴战场之前,曾与他们言道自己的苦衷,相约如果自己不幸遇难,他们一定要帮助娘,不要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受委屈。
“石、尹两位长老费尽口舌为娘讨公道,可是花刀门上下不知道受了那母老虎什么好处,就是不认我们。两位长老也毫无办法,好在他们与爹爹是结拜兄弟,说的话也有分量,见我母女不能容于那母老虎,即便勉强进入花刀门,恐怕也会时时刻刻受她刻薄,反是不妙。
“因此他们从中斡旋,要娘答应花刀门不再介入花刀门帮内事务,而花刀门也发誓不能寻事滋事,否则就是对爹爹不敬。因此我曾质问那御鬼和尚不守誓言。
“可是他和吕向根都是奸诈小人,年年来叶家堡强要银子,娘为了息事宁人,总是忍气吞声,如数缴银子。慢慢的他们得寸进尺,竟然对娘和我垂涎三尺,几次作出不敬之举。娘说幸亏有石、尹两位长老在,否则早就遭他们的毒手。
“然而石、尹两位长老毕竟是外人,帮得上一时帮不上一世,今天吕向根率领属下闯来,借口今年娘没有如数缴银子而发难,便是想一举毁掉我叶家堡,以拔掉眼中钉。
“幸而今天又有石长老相救,可是御鬼虽死,吕向根却负伤走脱,将来他再来寻仇,我们还会有几次好运气,可以躲过此劫呢?”说罢长叹一声,默然出神。
迟剑握着她手儿,只觉得滑腻无比,柔若无骨,见她说到动情之处,紧紧握住自己手掌,直把自己捏的生疼,感到她虽然外表高傲冷漠,内心其实满是凄苦彷徨之情,只是无处诉说。身世之凄苦,竟然与自己有几分共同之处,不觉颇感同情,想要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嗫嚅着说道:“你……你弄痛我了。”
叶雪影这才惊觉自己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将迟剑的手紧紧握着,急忙撒手松开,霎时间满面绯红。迟剑此话出口,也是十分窘迫,心中似乎还有些后悔不该说穿。
忽然一阵微风吹进来,将烛火熄灭,只有银色月光洒入房内。迟剑偷眼看叶雪影粉颈微垂,满面羞涩,在迷蒙的光线下显得美轮美奂,不觉心旗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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