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

水洼踩在脚下，溅起脏兮兮的水珠，小家伙裤腿湿了一大片，隔了五十米的蓝色铁门口，眉目清淡的男子喊小姑娘:“林暖渊，回来吃饭了！”

2012年，林暖渊四岁，被林苑从福利院领养回来。2015年，彼时七岁的小姑娘，没有初见爸爸的胆怯和羞涩，爸爸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吃完饭，林暖渊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拿出来写，林苑在厨房洗碗，三年前妻子离开后，他想了很久，从福利院领养了一个孩子，林暖渊的到来，让林苑的丧妻之痛，得到些许慰藉。

厨房的水声哗啦啦，林暖渊喊了好几声，林苑才听见。他探出头，问:“圆圆，问爸爸什么事呀？”小姑娘撇嘴，对爸爸的耳背很不满。语气闷闷地说话，“老师布置了作文，题目叫我的老爸，我不会写开头，爸爸，你教教我。”

林苑笑着走到林暖渊身边，“我的傻姑娘，你告诉爸爸，你看见我，会想到什么呢?”

“爸爸很高，像咱们家门前的那棵梧桐树。”林暖渊突然就想到了，没等林苑开口，她就在纸上写道“梧桐树，高大茂盛，我的爸爸，和梧桐差不多，瘦高但不繁茂，每天，他都早起煮饭，看着我吃完……”

望着桌子上写作业的小姑娘，林苑想，我的圆圆，要平平安安长大，爸爸一定会永远保护你。

日暮秋色下，林苑骑着电动车回来了。门口的林暖渊和小伙伴正在吹泡泡，看到爸爸，她撇下玩伴，一头扎进放好车的林苑怀里，林苑抱起林暖渊，嘘寒问暖。小玩伴习惯性的回了自己家。

林暖渊睡前总会听到爸爸的歌声，九点多，林苑放着手机里的音乐，坐在床边，给林暖渊唱着《兔子先生》这首歌:

小孩子问妈妈，兔子的家在哪里呀，

妈妈笑着回答，月亮是兔子先生的故乡，

小孩子问妈妈，兔子先生咋不回家，

妈妈笑着回答，流浪是兔子先生的特长，

小孩子 嘟着嘴，说兔子先生怎么不听话，

兔子公公 兔子婆婆，会想念它，会担心它，

小孩小孩轻声说，啊兔子先生请你快回家，

最爱你的爸爸妈妈，在那远空盼望你啊

……

深渊的边缘，每一个普通人都在做梦。

风一吹，梦散开，林苑顺着光线爬起来，今早是他的宝贝闺女读高一的第一天，昨晚林暖渊特意跟他强调“爸爸，第二天七点叫我。”

林苑敲着孩子门，听到里面人答应了一声，这才又赶去厨房准备早点。也不是多么丰盛，不过林暖渊很喜欢，次次都要夸林苑做的饭好吃。虽然林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比中奖都开心。

看着林暖渊吃完准备骑车子出发，他又叮嘱好几遍，路上骑慢点，注意安全，到学校跟我说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家长都这样，林苑既当爹、又当妈，操的心每天都数不完。下班前特意去书店，买了青春期的孩子，家长要注意什么，之类的书籍。

林暖渊这十四年来，只冲林苑发过火，连她那些朋友都不知道，林暖渊其实是一个倔强、一根筋、缺失安全感的人，她们眼里的林暖渊大气、好相处、没有脾气，林苑一边看书，脑海里想着孩子。

一年前，林苑的大姨给林苑介绍对象，离异带着儿子的女人，约在林苑家里见面，被放学回来的林暖渊看见，她撇了一眼，进房间时把人使劲一关，发出的巨大响声吓到了一众人。

林苑大姨走时，跟林苑说“你这爹当的，养着这个孩子，她却一点都不替你考虑，当初还不如不要的好。”

林苑脸色刷的变了，他反驳道:“大姨，你不知道，我能活下去，都是因为圆圆，走出痛苦的心绪不是那么容易的，我是个幸运的人，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人了，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这辈子挺骄傲，值了。”

高中不比初中小学，这个小世界是残酷人生的开始。

林暖渊期中考跌出前五十，立马就被分到2班，从尖子班1班到落进2班的这个过程，很少有孩子不哭。

林暖渊哭着回家跟林苑说了这件事，林苑就安慰她:“古人不是说过，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林苑的闺女，一定可以。”

没有责骂、没有气愤，林暖渊觉得那些同学说的都不对，她爸爸就不会说她成绩，更不会打她，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爸爸，她的那些委屈难过逐渐就散了。

林苑是个细心照料生活的男人，居家过日子，每个月总会买几束花，古旱莲、泡泡、粉菊、栀子等等，好多不重样。林暖渊同学来家里玩，林苑会做好美食，走时让同学带几朵花回去，那些同学既羡慕，又悄悄给林暖渊说，林暖渊有这样的爸爸，真是超级幸福啊。

其实林苑以前也不这样，人一生都有一个重要节点，这个节点会改变我们的性格、生活习惯、乃至人生走向，林暖渊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林苑下班回来看见孩子不停地哭，放声大哭，吓坏了林苑，他赶紧带着孩子去了医院，医生说再来晚点，这孩子都要烧傻了，林苑听怕了，他觉得自己真是粗心大意，于是那件事之后，林苑在家里的日子就多了起来，也开始学着买花整理装饰家，给林暖渊小女孩创造一个温馨的生活环境，他家小姑娘就要美好的长大。

不得不说，林苑的这些举动，在日后影响了林暖渊。很多年后她开始独自在外生活，也会买点花，买点壁纸装饰家里，不是看别人都这样做，而是父亲曾经切切实实的给她起到了榜样作用。

火炉一般的烈焰太阳高高兴兴的把自己悬在天空，嘲笑地看着地下所有生灵，它自然也望见了林苑林暖渊父女，世上所有人都逃不出它的无尽眼神。

此时，林苑正等待在高考考场门口，焦急、一分一秒、紧促，也有心思放宽的少数家长，那种知道孩子几斤几两的，来门口凑个热闹，林苑手里还提着林暖渊喜欢喝的奶茶，隔几分钟看看手表，随着播报员铃声响起，几秒时间，乌泱泱出来一大群学生，林暖渊好不容易找了林苑，拉着他爸赶紧走到人少的一片地，喝着奶茶，等着林苑取车过来。

她不止一次，近日经常想着，她报考外省院校，只剩他爸一个人，会不会很孤单，回到家里，没人跟他聊天，这些混乱的思绪，从模考之后就缠着林暖渊，坐上车后，林暖渊跟他爸说:“爸，我长大了，你给自己找个人作伴吧，我能理解这些事情了。”

林苑笑着，“爸都四十多了，不找了，有你就够了，上了大学，多给爸打电话，行不行？”

林暖渊欲言又止，点点头。

既然他爸都说了，那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随着林暖渊结束长久奔波的高考时期，林苑特意请了五天假，带着孩子开心地旅游去了。

父女两人第一次去了大草原，站在牧民家门口，观望着附近的动物，林暖渊听说偶尔狼群会出没，整天拿着望远镜，东看看西瞧瞧，对它们十分好奇，可狼群哪那么容易被看见，林暖渊直到离开大草原，连一根狼毛都没有看见。

返回家，林苑按部就班的上下班，林暖渊每日去图书馆看看书，时间一到，便回家给林苑做饭。她拿手的菜是西红柿炒豆荚、芹菜炒肉、蒸米饭，林苑吃无数遍都不腻。

刚过完十六岁的第五天，林暖渊离开了家，踏上读大学的路。林苑开着车送林暖渊去高铁站，一路上父女都没怎么讲话。兴许是离别的气氛不好受，林暖渊低着头，把玩着手链，林苑自己心里也乱，索性两个人都沉默。

林暖渊挥手转过去，又转过身来，面对着林苑:“爸，你一个人养大我很不容易，我懂，从前有很多任性的时候，还没对你说过对不起，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话，可我心里会愧疚，对不起爸，你带我回来那天，天下着雨，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穿着小雨衣，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反倒是你，蹬自行车，自己裤腿面被飘着的雨，全淋湿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夏天，是我们父女第一次见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你开着车送我念大学，是个好天气，你看天上白云晴空，又是一个夏天，我要走了，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林暖渊。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让你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你也是啊，多给我打，让我也放心，走了啊。

林暖渊这番话，林苑不会不动容，他笑着忍着，挥挥手，看着林暖渊进去。

坐在车里，林苑想起小时候，林暖渊缠着他，给她唱歌。

他开手机，连接蓝牙，放了一首《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笑着说，

小孩小孩请你快回家，

有人会牵挂，让人羡慕啊，别惹我哭啦，

兔子先生说，兔子先生说，小孩小孩快回家，

就算快长大，就算去天涯，

家是永远的牵挂，

兔子先生轻声说，小孩小孩请你快回家，

无论在屋外，还是天涯

……

林苑恍恍惚惚做了个梦，梦里是他抱着林暖渊回家的那天，夏天啊，真是个做美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