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活如她所住的房子一样,冰冷,沉重。孩子们欢快地蹦跳,从一个个美妙的音符,变成了让她疯狂的太阳穴上方搏动的血管的一次次痉挛。
她常常于半夜里醒来,望着将自己隔绝在这个建筑中,又把微弱天光也隔绝开来的华丽淡雅的米白色窗帘,对真实世界的恐惧已经让她难以从自己坚固的堡垒里向外观望,而从外面来的那些人,也很难真正撇上她一眼。
白瑾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与世隔绝的家庭主妇,她不仅有一个稳定的社交圈子,还定期参加培养气质的无关紧要的女性课程,她做的菜肴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她煮的茶被所有人称颂。
可是她知道,她的生活就像城堡里被蔷薇紧紧包围的老王后,既没有国王的宠爱,也没有儿孙的安慰,只有孤独带给她的道德勋章,在她的胸前闪闪发光。
书桌上亘古不变的亮着那盏黑皮肤护眼台灯,那是白瑾叹息着,对婚姻的无力回天。
邹斌走到桌前,在高耸的整齐书山旁边,摆着一张彩色蜡笔画,和一张嵌在木质相框里的照片。
大女儿今年六岁,刚刚从幼儿园毕业,她站在画面偏右,黑色的学士服裙袍把她的肤色衬的更白。
邹斌对女儿,还不如对他院子里的枣树。这不是说他不爱她,只是他对她的关心和照顾实在不够。枣树是要他来浇水除虫,但女儿的一切,他都不需要管,就算他管了,也总是管不好。
她喜欢坐在用毛线编制的毛线垫子上玩积木,她的积木足有两千块,拼在一起能盖住自己的一张单人小床。她的手指像无骨的粗面条,随便抚摸某个细小的部分,就能给它找到天生适合的位置。她喜欢组装车辆,消防车、救护车、公交车,像个男孩子似的。
偷拿白瑾藏起来的工具,拆开电视遥控器、日光灯圆镜、床头的小闹钟、故事机及不少小玩具是她最喜欢做的事。
她的饮食营养,衣着得体,学习,交朋友,都与邹斌无关。
邹斌笑着把照片摆在桌子里面,紧靠着洁白空旷的墙壁。他把蜡笔画随意地从中间对折,但当两半画面刚刚要重合在一起时,“咔”一声,纸破了一个洞。邹斌有点慌了手,赶紧打开。画上有几个用软陶做的硬质彩色气球,其中一个恰好在中间位置,把纸给撑破了。
邹斌看着画面一角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赠给亲爱的爸爸”,他深深地叹气,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内心里深深地责怪自己。
白瑾和两个孩子睡在他们的定制的大床上,小儿子一侧立起了护栏,上面搭着一条有小熊图案的白色浴巾,儿子撅着屁股趴着睡,脸朝白瑾侧着,两只手在身体两侧斜伸着,嘴里凭空吮吸,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女儿搂着白瑾的一只胳膊,呼吸微弱,一双洁白的腿从毯子里露出来,发出银色的光。白瑾的头发像盘曲的树根形成的化石,又黑又亮,弯曲盘卷,把她的皮肤衬托的像上了釉的骨瓷。她的一只乳房从睡衣中间露出来,小儿子刚刚趴在那吃奶。
邹斌替女儿和白瑾盖好被子,轻轻的把儿子抱起来,让他侧身,手上沾了儿子的口水。儿子像有所知觉,闭着眼,清楚的呢喃:“爸——爸。”
邹斌走出卧室,关门时身后传来翻弄被子的声响。他到盛杂物的抽屉里拿透明胶条。
白瑾是个非常干净的女人,几乎是一种洁癖,她的干净,是血统里的高贵和优质习惯的混合品。她不仅能使家中时刻保持干净,还从来不炫耀自己的干净,这个特点,让邹斌觉得她几乎有一些完美,不可侵犯,但也让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也就是在他们之间,有一段永远也到达不了的距离。他更喜欢远离白瑾,只有白槿不在时,他才感受到自己。他有那些他自认为的平庸的人,可爱的人,才有的邋遢和混乱,但他觉得,有那些东西,那些平凡的缺点,才是个人。
他在书房的床边坐下,看着整面墙壁摆满了从没翻过的套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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