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文/南驰
叶知秋扭开钥匙,立马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按理说这个点穗子应该还没睡,母亲也已经跳完舞回来了。原本应该一片灯火温馨的家里,此刻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心里充满疑惑,伸手摸到开关。
咔——
灯开了,客厅一下子亮了起来。厨房是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因为太小,所以把餐桌放在了门口靠近玄关的位置,一进家就能看见。
灯亮起来的时候,叶世秋看见母亲李瑞英正一个人抱着手歪坐在饭桌前打瞌睡,头不住地点着。桌子上,那盘五花肉片上,原本透明的肥肉结起了白色的油花,泡在汤里的蔬菜也已经开始发黄。菜都已经凉了,却没人动过的样子。叶知秋心里更加疑惑了。
他换了鞋,轻轻推了推母亲,“妈,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吃过饭了吗?”
“嗯……?叶子,你回来了。”李瑞英悠悠转醒。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加班,不用等我回来,你们先吃。 ”
李瑞英拿手捂住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你吃了吗?饿了吧,我去给你热饭。”说着,从凳子上起身,伸手准备端起菜。
“妈,你还没吃饭吧?我看这桌饭都没动过呢。”
李瑞英端着菜的手顿了一顿,菜碟又放了下去。她也没抬头,只对着满桌子的菜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叶子,妈不好,又把穗子惹恼了,这会儿她正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呢。”
叶知秋抬转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房门紧闭着,门下那条缝黑黢黢的,不像有光的样子。他又转过头来,头勾到李瑞英的眼皮子底下,偷声缓气地问道,“怎么了?”
李瑞英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这次,她的声音放开来,空洞洞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大。
“我就戴了一下她的围巾,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进门就板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这饭也不吃,人也不理。至于吗?”
叶知秋一时语塞。
“叶子,我知道,穗子这是嫌弃我!她嫌我邋遢,碰了她的东西,嫌我做饭不好吃,带着我的宝贝孙子抗议呢。”
“妈……穗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戴了她的围巾,是我不对,可怎么说,就算我不是她妈,也是个长辈啊,她作为一个小辈,有这么摆脸色的吗?一点教养也没有,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教育她的!”
李瑞英越说越生气,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吐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她拉着叶知秋的胳膊,整个人弓着背伏进儿子的怀里。
“是妈我没见识,不识货啊。我看那围巾也不是什么好成色,穗子把它藏起来,又是塞柜子又是装盒子,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我用,我居然没看出来,非得去捅了她的烦心处。可我用一下怎么了呢?又不会给它撕了!就算脏了,我给她洗干净就是了,她何必这么摆脸色,给我这个老人家气受呢……”
说起围巾,叶知秋换鞋的时候,就看见了玄关上的那个塑料袋,觉得里面的东西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现在听母亲一说,他忽然记起那是穗子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戴的围巾。
听着母亲还在诉苦,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叶知秋担心屋里的穗子听见,拍了拍李瑞英的背,赶忙岔开话题,“妈……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李瑞英这才停下来,立直了身子,重新端起菜,“我这就去给你热饭。”说着便往厨房走去,“你看我难过的,把正事都忘了,让你饿了这么久。”
聪明世故的李瑞英,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小心思呢。可她刚才的这番话,就是故意说给胡穗子听的。这个家,到底还是叶知秋说了算的,只要拉住了他,在他面前抢先占了理,那一切,就都是她胡穗子的不是了。胡穗子算哪根葱呢?既然她要唱苦肉计,用绝食这种办法来对付自己,那就将计就计,让她饿着!只是苦了她的孙子……
房间里,穗子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筷子敲在碗沿上的声音,应该是婆婆在吃饭。她脑子里想起王海青煮的鸡蛋来。她哭得实在太累了,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早就已经暗下来了,房间里黑黢黢的,门缝外也没有一丝光亮。
穗子累极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米袋,松松垮垮地堆着。不想开灯,也不想照镜子。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邋遢吧,眼睛哭肿了,脸上全是泪痕。
虽然饿,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出门,心情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李瑞英,自己这副憔悴的样子,她可不想让婆婆看见。
黑暗中,摸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稍微清醒了后,穗子把自己塞进小沙发里,望着窗外发呆。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酒吧街的一小片角落,她听见楼下的歌手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唱着宋冬野的《斑马斑马》,那是她最爱的歌。
听着听着,穗子就又开始流下眼泪。她这只受伤的斑马,悄悄地躲在屋子里,孤独地舔舐身上的伤口,而那个爱唱歌的少年却不知道何时回家。
这时,她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知道是叶知秋回来了,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那是叶知秋啊!她的救星,她的爱人,她的全部,是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啊!只有在他这里,她才能找到一丝一缕的温暖安慰。
此刻,这个深爱的人,终于回来了。
穗子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穿了拖鞋,一路小跑着奔向卧室的门。就在她把手搭在门把上,往下扭的时候,听见了李瑞英的声音。她似乎总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捕捉到李瑞英的那些抱怨。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愧,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身体里贲张的血脉,直直地涌上了头。她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脑子里嗡嗡直响,脸刷的就红了。她猛地拉开了门,掀起的风吹散了垂在额前的碎发。
胡穗子直直地几步迈到李瑞英的面前,“妈,我对您摆脸色,是我不对,有什么不是,我全都认,但您别往我爸妈身上泼脏水!什么叫没教养!您有什么冲我来,别扯上他们!”
“您也不用这样在叶知秋面前编排我!既然你要公道,那咱们就是非黑白辩个清楚!你对叶知秋一番诉苦,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我是怎么欺负了您,您想怎么着呢?让叶知秋打我一顿,您就满意了?”
正坐下来陪着儿子一起吃饭的李瑞英听到这儿,手一抖,一双筷子纷纷掉到了地上。她挪了挪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弯着腰伸着手在地上摸着。
一旁的叶知秋急忙扔了手里的碗,一手搂住穗子的肩膀,一手往她的肚子上抚摸着,“穗子,咱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小心伤到孩子。”
听到这话,穗子脑子里的血刷地就又都流下去了。“是啊,自己可是个孕妇啊,怎么能这么冲动呢?”这么想着,穗子睁大了双眼,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仍然勾着身子没起身的李瑞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的李瑞英,一张老脸埋在膝盖里,弓起的脊背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告诉面前注视着她的两双目光:
这是一副已经50多岁的身子,这是一个已经半百的老人,这是一个死了男人、寡居多年的可怜女人,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受了儿媳妇许多委屈的好心婆婆。
叶知秋心里挺不是滋味,胡穗子自己也纠结了。
她不知道怎么反驳李瑞英,不知道怎么向叶知秋诉说她心里的委屈,更不知道该如何理清自己那颗烦乱的心。她既委屈又生气,既愤怒,又觉得内疚。
她气李瑞英在叶知秋面前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不孝,但她更后悔自己竟然对长辈这般无理,就算是对外人,她也给足了尊重和爱护,更何况是自己的婆婆呢?胡运德夫妇花了二十多年教会她的教养,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她的愤怒,让父母蒙上了一层足以让人诟病许久的暗影。
穗子驱散不了心中的那抹愧疚,只能选择暂时逃避目前的尴尬处境。但面对这样一个没有台阶的局面,她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她看了一眼叶知秋,垂着头,默默的折回了房间。
李瑞英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一直以来,她虽然对胡穗子有意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儿媳从来没在小事上让自己烦心过,两个人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明面上就刚起来。她悻悻地收了碗,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这一夜,叶知秋在客厅的沙发上失眠了,烟灰缸里,烟头满满地堆起了小山包。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委屈的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受伤的妻子,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他忽然间陷入了困顿的局面。今天的事情给了他当头一棒,一直以来他所认为的婆媳和睦,在这一夜被彻底瓦解。
更要命的是,他的心里,还藏了一个重大消息没和母亲说。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说出来了,势必会在这个小家里,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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