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来若曦是在返校的一星期后,那天他正一条道走到尽头,想换一条道再来走。刚转过拐角,就看见来若曦和一个男生走在前面,两人十指相扣,绵声细语,来若曦披肩发的脑袋稍稍依着男生的前胸。而那时,金黄的太阳正斜在半空,明丽的日光使街面波光涌动。听着来若曦模糊的笑声,路迟迟记起他俩在一起时,他只是拉着来若曦的手,而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前一后走着。回过神时,路头空空,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和煦的清风和绿油油摇摆的道柳。
想到这儿,路迟迟深陷在椅子里,一动不动,长刘海遮住前额,两只空洞小眼淹没了一半。透过干枯青丝,外面的世界被切割得一块一块。又有几个人出去了,再没回来。一些人化笑为泣,抱在一起唉声泪语。看到这一幕,路迟迟却流出了一股泪,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眶,却弄不明白这些泪是为什么流的,就在这百思不解之际,一个女生站在了他的面前。“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女生看了一眼他,又羞涩的低下头说。路迟迟惊厄的陷在椅子里一声不吭,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着了。“你不要多想,咱们班男生我都抱完了,就差你了。”女生再次抬起头,满含笑意地说。路迟迟站了起来像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女生却一把抱住了他,他明显感到后背被抓得生疼,而女生却没有立马放开的意思,越抱越紧了。等女生突然松开时,路迟迟看到她已泪流满面,呜咽不能语。“不好意思,我……我……谢谢你!”女生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转过身,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跑着夺门出去了,再没回来。路迟迟重新跌进椅子里,刚才的一幕,他仍心脏乱颤。想起那个女生,却没有多少印象,他甚至叫不出那女生的名字,她叫张翠兰还是王花花,他没有一点印象。再次坐直了,端起酒瓶却只有半杯酒,手一松,酒瓶在地板上哗啦一声碎了,像一段戛然而止的轻音乐,没有人注意。路迟迟恍惚朝地上一瞥,却发现那摔碎的尖尖的棱角正对着自己的瞳孔,轻哼一声,便不去在意,端起半杯酒喝尽了。
那是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场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街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银装素裹,树木像被刻意装饰的一样,全身涂满了白蜡。路迟迟很晚才爬起来,雪花打在玻璃上顺着玻璃壁滑到窗台上,片刻不见了踪影。顶着强劲的西北风在雪地里踩出一连串脚印,脸冻的像半生不熟的苹果红白相间。路迟迟站在那棵大榆钱树下,正抬头向上望时,一堆雪落了下来,正好砸在脸上,一哆嗦,全抖进了衣服里层,身上水淋淋的。那时雪花小了很多,很久才飘下来一粒,路迟迟却无意欣赏这轻风细雪的一幕,急匆匆地跑回了宿舍,扒掉了衣服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睡醒时,宿舍里一片黑暗,四周沉寂。坐在床头发呆时,韩东城却推门进来了,一把打开了灯,灯光照在路迟迟赤裸的身上摇摇晃晃。韩东城把一箱酒堆在地上,两个人围坐在旁边。几瓶下肚,燥热难耐,清一色赤裸只穿裤衩盘坐在地上,全身沾满瓜子皮、酒瓶盖。两人从大一谈到大四,从黄毛小生谈到油腻青年。其间很多次提到欧阳行云,却也只是提到,很快又转到其他话题。再几瓶酒下肚,路迟迟首先站起身拍着肚皮嘶哑歌唱,韩东城踩着虚步胡乱跳舞,两人手搭肩交叉在一起相互喘着粗气。最后几瓶酒下肚,路迟迟直接躺在了地上,韩东城依然摇晃着舞步,渐渐跌落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半天才嗯哼一声。路迟迟欲爬起来,但每一次尝试都深感力不从心。韩东城转过了身,躺在地上,嘴里胡乱嘟囔着。那个时候,每个人裤裆里都搭着一个小帐篷,渴望有人住进去。
喝酒是那段时间的常态,几乎天天喝,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路迟迟记起有一天晚上喝酒,那是在外面,一直喝到了凌晨两点。到大街上时几个人仍拎着酒瓶一边喝一边嗷嗷嚎叫。其中一人提议大学四年未曾疯狂,应该去诺城的红灯区看看。说得文雅,几个人异口同声表示同意,大家喘着粗气,相互交流技巧经验。说是红灯区,其实是一条暗巷。几间平方整齐排列,屋内若有光,走近时,咿呀之声不绝于耳。路迟迟顿时心血澎湃,全身血液急往一处汇聚。这时,房内走出一妇女,四五十岁模样。“小伙子,打炮不?”一双贼怯怯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们几人,并朝其中一人裤裆摸去,惊呼一声,便领进去了,其余几人跟了进去。路迟迟才看清同来的人皆面目潮红,口皮干裂。四下打量,发现这是一间套房,里面分布着好几间房子。期间,咿呀之语如钱塘大潮此起彼伏,路迟迟感到焦急压抑,不停咽着唾沫,嗓子奇痒,下身沉重。他站在最后面,等前面的人进去了,却看见眼前的人非常熟悉,而那女生眼睁得大大的盯着他。路迟迟惊讶得浑身发抖,转过身冲了出去,女生也跟了出来。“路迟迟,”女生叫道。路迟迟停了下来,女生走到他面前。“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女生类似恳求地说。路迟迟慌忙点了几下头就跑掉了。
在回宿舍的路上,路迟迟一直思考着刚才的一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看起来高冷淡漠的朱梦瑶会去干那种事。于是又提起以前的结论:这个世界已经浮躁得无药可救。这么想时,却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根电线杆上,跌倒在地,屁股又是一记重击。路迟迟揉着辣疼辣疼的前额,嘴里冒着污秽的言语。起身抬头间,却偶然瞥到对面自习室灯火通明,下意识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出于好奇,路迟迟推开了那扇四年都不曾常进的大门,里面白炽灯照得地面闪闪发光,书本堆成一座座小山。走在走廊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路迟迟清晰地看见每一间自习室总有人在埋头苦读,那样子像展翅的雄鹰,像静观猎物的猛兽。路迟迟一直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内心波澜起伏。在折身往回走时,推翻了以前的结论,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这个世界最不缺努力奋斗的人。
后几天的经历更是坚定了这一结论。那晚十点半他依然游荡在校园里,出于好奇,拐进了一条他以前从不愿踏进的道路。经过操场时,发现凄黑模糊的操场上仍然有人坚持跑步,那些身影像突然射出的箭簇,一下子没了踪影,又捉迷藏般在另一个方向闪现。路迟迟久久张望,再一次坚定了那个结论。在回宿舍的路上,每迈出的一步,都感到比以前沉重。回到宿舍时,韩东城仍然不在,室内漆黑一片,霉味难闻。路迟迟摸着黑走到床边,蹬掉了鞋,跳到床上,将自己迅速剥了个精光。摊开被子,双脚一蹬,全盖在了身上,扭过头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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