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子姑娘与尘埃先生

文/陌忘芊

野子姑娘是一名图书编辑，她和我最早相识于网络。因为很聊得来，于是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她得知我开了这样一家“树洞”小店，于是执意要来看看。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戴着鸭舌帽，穿着棒球衫和破洞牛仔裤，一脸笑容推开了“树洞”小店的门。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说，你好，我是野子。我握住她的手说，你好，我是忘芊。

她说，你可以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树洞”吗？我说，当然可以。我领着她，看墙上那些来过这里的人们留下的故事，看橱窗里那些挥别过去的人遗留的回忆。

当时店里放着的音乐是什么，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不过我唯一记得的是，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安静下来，问道，我能不能点一首歌。我看着她，在搜索框里输入歌曲的名字。

那是彭佳慧的一首歌，《走不回去的旅程》。她说，她和他终究回不去了。

有些故事一开始已经注定悔恨
有些爱情一辈子不可能到永恒
有些回忆再也没有改写的可能
我该怎么能抹去心中的刻痕

想着未来是否能遇见更好的人
想着昨天心里面还住着一个人
想着心中会不会有奇迹发生
人生就像是走不回去的旅程

我们都爱过一个人
我们都恨过一个人
我们都曾经天真为爱奋不顾身
回头看好与坏的
其实都是我的人生
这就是一段走不回去的旅程

野子姑娘说，她曾经也写过很多故事，可那些大多都是别人的故事。后来，当她想写自己的故事的时候，却怎么也写不出来了。于是，她想把故事讲给我听，说，你替我把它写出来吧。

是啊，我们都爱过一个人，我们都恨过一个人。这就是野子姑娘与尘埃先生的故事。世界上哪一条法律规定过你爱着一个人，而他必须爱你？是的，没有。所以她说：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一】

野子姑娘说，她小时候也曾经是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姑娘，头发天生的自来卷，加上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穿上裙子总是被别人称赞像是童话里的公主。

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这样短暂。或许是上天嫉妒这个美丽的姑娘，在初中的时候，野子姑娘生了一场大病，每天被含有激素的药物包围着，最终身体像是被打了气的气球一样肿胀起来。

在那样的大好年华里，野子姑娘是个胖姑娘，可你知道，没人喜欢胖姑娘，她开始变得敏感而自卑。感觉这世界一切都开始变得不美好，每个人都喊她胖子，嘲笑她。她吃的多一点，别人就会说，长这么胖还吃这么多啊。她吃的少一点，别人也还是会说，吃这么少还这么胖。

她开始对镜头敏感，休闲裤也穿的像紧身裤的样子。不敢再穿着超短裤，不敢再穿公主裙，因为会有人在后面对她身上的赘肉指指点点。

若不是遇到他。野子姑娘说，若不是遇到他，或许我一直都不敢去爱任何人。那个时候，他如同一道炫目的闪电，划开我眼前的天地，让我看到了云泥之别的另一个世界。

野子姑娘从高一开始跟尘埃先生同班。高中生涯的第一天，她坐在明亮而洁净的教室里，然后便看到了施施然走进教室的他。

那天下着大雨，撑着伞在校园里走过的人无不狼狈不堪，他却穿着一身的白，衣裤鞋子纤尘不染，如同由天而降。在此之前，野子姑娘说，她从没有办法想像一个男孩子竟能拥有这般无暇的美丽。

不知道当时教室里有多少个女同学的眼睛像野子姑娘一样装作不经意地痴痴看着尘埃先生，他走过她身边时，野子姑娘低下了头，只看见他雪白的鞋子。

她说，尘埃先生就是我站在尘土里渴望着云端的那个人。

【二】

尘埃先生是体育生，野子姑娘说，高中三年，学习过后，她一直都坚持跑步。每天她都能在操场上看到尘埃先生的身影，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

野子姑娘说，那是她度过的最愉快的一段时光。她跑的很慢，而尘埃先生跑的很快，总是会一圈又一圈地超过她，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每次野子姑娘总是很快就没了力气，然后会买两瓶水回来，她一直想要去给尘埃先生送过去，可始终没有勇气。她说，我只求这样在远远的看着他就好。

野子姑娘曾经对着镜子拼命积压那张平凡而普通的脸颊，肥胖而臃肿的身材，最终不得不承认，注定成不了他那样的人。可是，就算她不能够蜕变成像他一样雪白的天鹅，但至少，她不要一直做丑小鸭。

但是同学三年，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野子姑娘说，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他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骄傲。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无疑更让人又爱又恨――当然，他的笑容只对那些美丽的姑娘绽放。

他可以是最善解人意的男孩，也可以是用恶作剧捉弄女生的领头人，他的成绩并不很好，闹起来无法无天，可上至校长，下至老师无不对他分外宽容，除了因为他有一张讨人喜欢的甜嘴外，更多的是因为他拥有一个房地产开发商的父亲。

野子姑娘说，我喜欢他，虽然我清楚，我的喜欢要是被他知晓，该是多么的可笑和不值一钱，可是他还是成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的爱是隐蔽的，无望的，可我学不会克制自己的感情，理智明明让我远离他，可感情偏偏背道而驰。

而那时的野子姑娘，虽然离中等身材还有点距离，可已经远没有当初那么胖了。所以她选择了在高三的最后一天晚上，对他和盘托出，这些年，她对他的爱。

【三】

野子姑娘永远也忘不了，高三结束后那个最后的夜晚，昏暗僻静的KTV过道，包厢里鬼哭神嚎的歌声只剩了个远远的回响，它盖不过我的心跳声。

从没有想到，在那个夜晚，野子姑娘会在上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跟尘埃先生迎面撞上。他面色赤红，急冲冲地往目的地跑，显然喝了不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他没有看她一眼。

可是野子姑娘知道，这是老天给她最后的一个机会，她不想带着秘密和遗憾告别。她叫住了他。他往前走了一步，才疑惑地回头，眼光绕过我，四处搜索唤他的人。

野子姑娘对自己说，从一数到七，就不要再紧张。她感觉自己的脚在慢慢地走向他，一个声音说：能不能占用你一点点时间，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说：我喜欢你，三年了，一直都喜欢。

其实，野子姑娘说，我从没有期待过他回应一声：我也是。我也完全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有一个女孩曾经喜欢他，很喜欢他，喜欢他了三年。

她说，我在最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最美丽的少年，我不奢求一个结果，只求问心无愧。

可是，当他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说：“不会吧……你饶了我吧”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的防备远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坚固。她把他当成心口的一颗朱砂痣，细心呵护，可他却把她看成鞋里的一粒沙，走路还嫌碍脚。

那晚，外面下了瓢泼大雨，野子姑娘背着书包一个人回家，漆黑的夜里，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对她说，你知道，有时候那些最伤人的话往往出自于最美丽的嘴。

【四】

从那以后，野子姑娘再也没有和尘埃先生联系过，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这段荒唐事。大一结束的那年暑假，她知道了他有了女朋友的消息。

她说，网上的同学录里我很少留言，可我常常登陆在上边，因为我渴望从中看到他留下的只字片语，他是如此高调地恋爱着，将他和女友的相片贴满了同学录里的电子相册，那个女孩跟他一样，有张天使般美丽的脸。

看着相片里他满足而甜蜜的笑容，野子姑娘知道他是真的在爱着，而且幸福着，他不会记得她，也许只有在跟女友调笑时，才会偶尔提起，曾经有个记不起名字的女孩，可笑地对他表达过她的爱。

我问她，那你是为了他才决定减肥的吗？

野子姑娘说，最初我是想变得更瘦，更美，走到他跟前，让他知道我也可以变得耀眼。可后来，觉得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

她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曾经试过很多方法，喝减肥药，做针灸按摩，什么方法都尝试了，可是却最终无果。于是她只能吃很少的东西，大学四年，除去学习的时间，她都泡在健身房里，跟那些健身器材作伴。

那么热的夏天，她还要在里面挥汗如雨。她说，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想起尘埃先生鄙夷的眼神。

你知道世间最痛苦的是什么吗？是你深爱的人却当你是洪水猛兽落荒而逃，从此沦为一个笑柄。

她说的很轻松，可我知道，那段时间，她必然过得很痛苦，减肥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仿佛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不过欣慰的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四年的时光很快过去，野子姑娘说，她终于褪去一身赘肉，变成曾经梦想着的纤细瘦弱的样子，可以骄傲的穿上裙子，真正成为公主。可是她却没能找到自己的王子。

【五】

毕业以后，野子姑娘拗不过父母苦口婆心的劝导，总归女孩子还是要有个稳定的收入，然后结婚生子才是最好的归宿。于是在家人的安排下，回到了家乡那座三线小城市，当了一名语文老师。

紧接着又被安排着相亲。见过几个对象，可是野子姑娘都没有满意。她说，遇见过尘埃先生以后，对别人很难再有心动的感觉。于是，就这样耗了两年时间。

可是，野子姑娘说，或许我与尘埃先生是有缘的，只不过，也是一段孽缘。

她曾经以为她的一生便是如此，在暗处遥望着他的幸福。可是却万万没想到，她那次相亲的对象竟然是尘埃先生。

纵然隔了这么多年的光景，纵然尘埃先生已经不复当年那般美丽，可是野子姑娘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坐在餐厅里等着她的，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

世事如此造化弄人。我以为俊男美女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可野子姑娘褪去了一身赘肉变得美丽，可是尘埃先生的身材却开始发福，这是我远远没有料到的。

后来才知道，尘埃先生还没毕业就已经进了父亲的公司，慢慢远离了曾经热衷的体育，没日没夜应酬下来，渐渐成了这般模样。还好他五官硬朗，还能依稀看出当年那个美少年的影子。

他和曾经的女朋友分了手，被家人逼着相亲。而野子姑娘家里是书香门第，正好是一个不错的对象。

尘埃先生站起身，伸出手来，对野子姑娘说，你好，我是尘埃先生。野子姑娘有些错愕，试探着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可尘埃先生却把她忘了，只是觉得有些眼熟，问她是不是在哪个饭桌上见过面。

野子姑娘只是苦笑，他终究还是忘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度与他相见，而相见以后她一直期待着他惊异的眼光，她想让他知道，她也可以变得这么好，足以与他相配。想让他知道，当年拒绝她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

可后来，他们还是在一起了。野子姑娘说，他是因为合适，而我是因为爱他。

【六】

而等真正在一起以后，野子姑娘却发觉，从前做过的梦，碎了一地。她说，或许我那时候爱着的一直是一个我想象出来的影子。

因为合适而在一起，总归还是要分开。野子姑娘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无论后来我变得有多好，也没能让他爱上我。

别人都很羡慕我，觉得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家，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光彩背后的我，其实并不快活。

他总是很忙，忙到从不顾及她的感受。野子姑娘说，生日是我一个人吹的蜡烛，情人节也是我一个人去看的电影，晚上下班也是我一个人走夜路回家。

而更可怕的是，她与他没有共同语言。你知道，想要与一个商人聊狄更斯的文学，辛波卡丝的诗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更让野子姑娘心如死灰的是，有一次尘埃先生出去应酬在饭桌上喝醉了酒，她一个人凌晨两点裹了毛毯出去把不省人事的他接回家。可是他搂着她，嘴里却不小心说出了他和曾经那个女孩儿的故事。

野子姑娘想，她真是个幸运的女孩，竟然可以让浪子一般的尘埃先生那么长时间一直爱着她。我不敢说他守身如玉，但至少在心里，他对她忠贞。

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尘埃先生把戒指递给野子姑娘的时候，她拒绝了他的求婚。然后辞了工作，一个人来到这所陌生的大城市。

她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学着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说不后悔。所以，爱上他，我不后悔。离开他，我也不后悔。

【七】

野子姑娘离开家乡以后，以写稿子为生，后来在一家图书社当了一名编辑。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好，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真的很开心。

那尘埃先生呢，他有去找你吗。我忍不住问道，我还幻想着他说，他后悔了，他知道了她的好，然后他们还能在一起，有一个童话般完美的结局。

然而，破镜终究不能重圆。野子姑娘笑笑说，没有，一次都没有。并且很快的，我就听说了他结婚的消息。总归，他是需要一个结婚的对象，没有我，还有别人。只是，我不知道该替他们高兴还是难过。

野子姑娘离开的时候，跟我挥了挥手。我不知道她是跟我告别，还是跟过去的那个自己说再见。

我喊住她说，那我也送你一首歌吧。那是苏运莹的《野子》。

怎么大风越狠
我心越荡
幻如一丝尘土
随风自由的在狂舞
我要握紧手中坚定
却又飘散的勇气
我会变成巨人
踏着力气 踩着梦

怎么大风越狠
我心越荡
又如一丝消沙
随风轻飘的在狂舞
我要深埋心头上秉持
却又重小的勇气
一直往大风吹的方向走过去

吹啊吹啊 我的骄傲放纵
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
任风吹 任它乱
毁不灭是我 尽头的展望
吹啊吹啊 我赤脚不害怕
吹啊吹啊 无所谓 扰乱我
你看我在勇敢地微笑
你看我在勇敢地去挥手啊

【后记】

九月的时候，我在野子姑娘的微博里看到，她去了婺源，在金黄色的田野里，风吹过她柔软的发。

她不是一个人，为她拍照的是另外一个人，虽然照片上没有他，可是从野子姑娘脸上勇敢的微笑来看，他一定很爱她。

后来，她才与我说，与她同去婺源的是圈里一个有名的作家。那时候她刚进这个圈子不认识他，偶然在他的新书下面评论了自己的观点，对书中一些内容表达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却没想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一起重新讨论，对书进行了重新改版。其实他们两个人本都不是话多的人，可是在一起却很能聊得来。

野子姑娘说，后来她才明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其实不难，根本没有谁离不开谁，这一路，是没他可以，但有他更好。多少爱情开始于喜欢，结束于了解，最后能在一起大抵是三观相似，能聊得来。

其实聊得来这三个字看似简单，可要找到一个这样的人着实不易。有些人一直寻寻觅觅，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临了，不过只是需要这样一个聊得来的人罢了。而幸运的是，她找到了。

好了，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野子姑娘有着属于她的完美结局，这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画面。

只是，我坐在“树洞”小店里，忽然感觉没来由的孤独。我等的那个人，他在哪里呢?

【这是树洞系列的第八个故事，希望你们喜欢。因为很忙，所以原本想过完这段日子再写。可你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是停不下来的。】

【有什么意见，建议或者感受都可以写在下面，我会一一回复。谢谢你们。】

【如果可以，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在“树洞”等你，为你写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