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三更,欣姐躺下去,不一会,又坐起来,在床上不停地折腾,辗转难眠。
这样的境况已有多日,让欣姐再次陷入烦恼之中,越懊恼越严重。“这是不让人活了么,这几天是咋了?诸事不顺,哎…”带着长长叹息声,翻了个身。
人常说秋老虎,秋老虎。过了夏天,这天气还是这般闷热、干燥,没有一丝风,如蒸笼一样。欣姐胸口闷,呼吸急促,全身已是汗流浃背,湿透了衣衫。
最近失眠症又犯了,欣姐没敢早睡,躺在床上,盯着头顶天花板,数着“1、2、3、…”一边数数,一边眼神流离于房间四处。
天花板上、墙壁上挂着几缕蜘蛛网,丝丝缕缕如毛毛虫一样,爬过欣姐心头。桌子上从床上看过去,一层薄灰像白雾般笼罩着。
地面上,不知何时洒下了星星点点的白石灰,尘土落下那些白石灰痕迹,不是那么白了,和灰色交相呼应。从床头撇过去,一层灰蒙蒙的,脏兮兮的,像一团乱麻散落在地上。
窗外没有风,天空中星光点点,无处不在的闷热,充斥在空气里每一角落。狭窄值班室里,没有风扇,极度烦闷,令人窒息。
这样环境,这样心境,欣姐今晚注定要失眠了。
(2)
“这辈子,今晚这是在单位最后一次值班。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难熬,艰难。难道说,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带着希望来,带着失望离开。”她极度悲伤和不解,一遍一遍地捶胸自问。
“命运总是捉弄人,明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一下子说没就没了。”想到这些,欣姐沮丧极了。
“我一个半老徐娘,奉献了我全部青春年华,苦苦等待大半辈子,如今却是这个结果。实在憋屈、憋屈啊!”她那个冤呀,那个悔呀,没有人能够体会,更没有人能懂。
(3)
她用尽洪荒之力抓牢这根稻草。
“你今年就报考金融专业,或者报会计专业。除了这两个专业,其他专业你就别考虑了。听妈的,没错,就这么定了。”那年高考填志愿时,欣姐对女儿蔓蔓这么说,而且十分笃定。
“不喜欢密密麻麻数字,不喜欢枯燥乏味数据。看见那些,我就头疼,我就很烦,打死都不报考这两个专业。”蔓蔓声嘶力竭地哭着反抗,极力挣扎。
她那无助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和绝望,泪水和汗水混合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浑身在颤颤发抖,攥紧了拳头。
“我要报播音主持专业,我最喜欢主持节目。”一阵抗争之后,又是一轮开始上演。蔓蔓对着妈妈开始了新一轮谈判,为自己命运作出最后的努力和挣扎。
“这事由不得你,小孩子懂个屁。不识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还是为了你的前途命运着想吗?现在就业有多难,你知道吗?”欣姐一边数落,一边讲道理。字字句句中充满了母爱的伟大和无私。
人生第一次对峙在母女两人之间悄然展开了。欣姐神一般笃定和蔓蔓无力挣扎,在那一年夏季里,蔓延开来。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两人心头,挥之不去。
“一份体面工作和颠簸流离,一个铁饭碗和一个纯粹爱好,你自己选择,你自己决定吧。”欣姐笃定地说着这番话,好像已经看见前面那盏灯,发着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通向成功的路。
蔓蔓一边哭泣,一边在高考志愿书填上《金融专业》、《会计专业》。共六个志愿,清一色都是:第一志愿:《金融专业》,第二志愿:《会计专业》。
这是她挣扎了很久很久的结局,没有任何悬念,只有一个结果。“无法选择的妈妈,无法选择的现实,我认了。”青春年华里,蔓蔓第一次知道面对生活,面对现实,眼里充满了失望,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终于她填完所有志愿,感觉像卸了千斤重担顶一般,轻松了很多,总算完成了任务。蔓蔓如释重负地跌倒在床上,昏睡百年,有灯照耀下,她更加踏实了。
欣姐看着女儿递过来的高考志愿填报表,蜡黄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久违的笑容。“这小妮子,还是听我的话。我这亲娘能害你不成?”她心里嘀咕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夏日炎炎,一阵微风吹过,欣姐感觉轻松了很多,连日来持续不断的高温和女儿持久的抗争,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拨开眼前这股刘海儿,慢慢地抬起头来,前面那盏灯一直在那里,那束光透过树叶照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
(4)
“欣姐,这周轮咱们科室值班。还是按咱们以前的老样子,你在周末值班。顺便核查一下那些不良资产资料,这周时间紧,任务重,你辛苦一下。”星期一早上,刚开完工作例会,部门经理一进办公室门就对她说。
年轻经理不但人长得帅气,说话办事也有这股帅样,这等霸气侧漏,不服不行。
“难道要把周末值班绑在我身上不成,每次值班都是这样。”一听这话,欣姐瞬间就来气了。
“这不是欺负我吗?比起你们,我家离单位最远。难道老同志就应该值班吗?老了老了,还这样做牛做马,实在想不通。”欣姐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只能硬生生地往下咽,谁让咱已经老了呢?
“站好最后一班岗,每一个快退休人员都会自己说。”欣姐也有这样的心态。即使对工作单位的不舍,又是对这份工作的眷恋。
“剩下最后一年了,忍忍吧。何况蔓蔓明年就要毕业了,豁出老命,我也等到女儿毕业之时。”想到这些,欣姐狠狠地甩了甩头发,猛地扬起头,直视远处。
远处那耀眼的光芒万丈,照亮了黑夜,指引着她。原来那盏灯一直都在那里,一动不动,矗立于她的心中。
“值班就值班,有啥大不了的。老娘又不是没有值过班,上班快30年了,值班日子多得不计其数。老娘我值的班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毛头小伙子竟然给老娘上套呢,太自不量力。”
稍作镇定,稳定情绪,神色自然。她捋了捋头发,轻轻地抬起头,满脸堆笑地接过值班表。“好的,经理,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值班,你一定满意。”
年轻经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其实不知道他面前的欣姐,她刚刚经历一场怎样曲折的心里旅程,经历一场怎样的心里迂回战术?
余生里那一盏灯(5)
现实总是这般无情,它会击毁你所有梦想。
去年春节前,表面上看似平静的她,内心一直波涛汹涌,忐忑不安。有事没事的她,经常出现在人事部门口。每次她都要稍作停留,来来回回晃动一下,试着看这里有没有人叫住她。
其实去年的冬天明明很冷,但是欣姐却是穿得很单薄。因为她一直在说,“今年冬天咋不冷呢?”
前面那盏灯一直照耀着她,这般坚定,这般执拗。她的心里热乎乎的,因为那盏灯一直在那里,照进她的心里。
“欣姐,麻烦您来人事部一下。”人事部小李掀开门帘,轻声地对着她说。“啊,这是叫我吗?这是在叫我吗?”激动不已、欣喜若狂、倍感交集。这时欣姐已经语无伦次,欣喜若狂。
“哗啦啦、哗啦啦。”顺手一下子推开办公桌上这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欣姐猛地站起来。“哎,我这老命呀,一屁股坐在这里已经三个小时了。”
“先冷静点,欣姐。咱们年初推出那个“置换”政策,今年暂时取消了。”小李淡淡地说着。
“取消了,你们说取消就取消了吗?那我怎么办?”欣姐“腾”地跳起来,指着他,恶狠狠地大喊。
她像一头母狮子吼起来了。积聚了所有力气想要得到的结果,像风一般而逝。打碎了大半生的梦想,击碎了余生里那盏灯。
“由于职工中某些人从中捣鬼,咱们今年毕业这批孩子将无法安置了,对此深表抱歉。”小李还说了许多安慰欣姐的话。“你退休后,单位一定会给你补助的,你放心吧。”
(6)
此时,她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怎么说变就变了?我的蔓蔓怎么办?怎么说变就变了?我的蔓蔓怎么办!”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话,絮絮叨叨,老泪纵横,无声抽泣。
那天是阴天,灰蒙蒙,眼看着就要下雪了。走出办公大楼,寒风凛冽,她不由得裹紧羽绒服,心里哇凉哇凉的。扬起头,天空昏暗,阴沉沉,没有一丝丝光明。
冬去春来,木已成舟,没有一点点回旋余地。欣姐尽力揉了揉眼睛,然而前面再也不没有灯,再也没有光明。
(7)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除了闷热还是闷热。今夜,北京时间:凌晨三点。
狭小值班室越发令人窒息,呼吸急促,“1,2,3……”正在数数的欣姐一下子坐起来,“砰”地一声,关了头顶上那盏刺眼的灯。
那盏灯终于灭了,一瞬间世界全变黑了,漆黑一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