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

“嚓嚓嚓”，苏西愤怒地把柜子上粘贴的甜甜的画，一张张用力揭下来，左右开弓，撕成纷飞的碎片。

甜甜跑过去，细小的胳膊拦住妈妈，大声哭喊着：“不要撕，不要撕啊！”暴怒的妈妈用更大音量的声音吼着：“既然不好好画，那就都撕掉了，别天天放在这里糊弄人。把大人都当傻子吗？？”

有的地方还粘着胶条，怎么都撕不开，她一气之下，索性跑到卧室，拿来剪子，把画和顽固的胶条剪得粉碎，惩罚它们的冥顽不灵，心痛自己的满腔热情付诸东流。

甜甜用力阻拦着，弱小的她怎么能阻挡住妈妈暴怒下的毁灭行为。她垂下了无力的小手，眼睁睁地看着平日说话和风细雨温温柔柔的妈妈，这时就像冲出牢笼的猛兽，失去法术控制的怪物，把她的努力化为齑粉。

整整一柜面的色彩斑斓的儿童画，是家里最吸引人的一角。每次，家里有客人来拜访，都会惊讶那醒目的满满的画作，张贴在房间最显眼的地方。苏西也总会以难掩骄傲的谦虚表情向客人介绍：甜甜每天都会坚持画画，这只是部分的作品。

转眼间，妈妈的骄傲，甜甜的成果变成了半桶废纸，默默地在垃圾桶里为自己的无辜哭泣。

甜甜趴回书桌上摊开的画纸上，肩膀一耸一耸，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淌了又淌。

苏西余怒未消，把甜甜胳膊下的画纸也抽了出来，两手把画纸攥成紧紧地一团，狠狠地扔到了垃圾桶中。

甜甜抓着妈妈的胳膊，又哇哇大哭起来……

苏西有一个绘画梦。从小就喜欢涂鸦的苏西，没有名师指点，居然得过两次市级比赛大奖。学校的绘画老师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她能进入学校绘画班，进行系统专业的学习，

苏西至今记得那个夜晚。昏黄的灯光下，她犹豫了很久，筷子头上的木头都快咬下渣来了，才吞吞吐吐地说：“学校李老师，想让我参加学校的绘画班。”爸爸听到后，询问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回应了爸爸一个眼神。苏西看看爸爸，又瞅瞅妈妈。好像读懂了，又好像没搞清楚爸妈的想法。

苏西很清楚自家的状况。妈妈下岗在家，做着有一搭无一搭的零工，收入很低。爸爸就是普通的工人，每月的收入还得留出一部分给奶奶看病，剩下的全部用于生活开支，就没留下多少了。

但苏西不死心啊。每次看到李老师画室里随意堆放地乱糟糟的画具，粘贴地满墙的各色画作，她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也想成为李老师那样的人，静坐画板前面，描绘心中玄妙美景。

她侥幸地期待，爸妈能破例，让她去学美术。即使只是一个学期，她也觉得值了。

她的心砰砰地剧烈的跳动着，平时从来意识不到的心脏，此时仿佛要冲出胸口。有一股力道从嗓子眼向上冲，让她不停地咽口水，嘴巴又干燥无比。

爸爸叹了一口气：“学画画儿是好事。但买颜料，报班，这费用可不低。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是个长期的过程。咱们家负担不起啊。”爸爸话音刚落，妈妈就接过话头：“学文化才是正经事，学艺术的，又费钱，出来也未必有好工作。就收收心，好好学习吧？”说完，妈妈把饭桌上唯一的一盘肉菜推到了苏西的面前。

爸妈的话语一字不落地滚入苏西的耳朵，如同山上的滚石，砸到她的头顶，轰轰作响，又脑壳生疼。她渴望地望着爸爸妈妈，却看到了爸爸鬓角的根根白发，妈妈眼角的条条细纹。

轰轰的回响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心，一直向下落向下落，落到无底的虚空。

苏西挟了一块肉，嘴里嚼来嚼去，没有香味，怎么像是草根的纤维，怎么也嚼不烂。她用力地嚼着，泪水滚滚地落了下来。

从那以后，懂事的苏西再也没有提过画画的事，曾经用过的画笔画纸也放到了书橱的角落，画笔的笔头已经干涩，画纸如今都已经泛黄发脆了。它们还是被静静地放置在那，苏西偶尔翻到它们，就像在审视曾经那个绮丽的幻梦。

现在的苏西，被生活打磨得失去了热情和激情，每天忙碌在小家和工作之中。但那个梦还在，等待着有人去开启心门，去追寻美梦。

甜甜出生了，苏西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那里，有青山绿水，鸟语花香，还有画画的小小人。

苏西把全部的精力和爱心都倾注到了甜甜身上。特别是在绘画的培养上。才两岁的甜甜举着仅有几根简单线条的“画”，交给妈妈时。苏西的眼泪喷涌而出，甜甜就是那个追梦人啊。她抱着甜甜，亲着软软糯糯的小脸蛋，怎么也亲不够。

苏西的长线培养开始了：拜名师。她辗转找到一位中央美院的老师，为人随和不世俗功利，对孩子有着天然的耐心和爱。老师摸摸甜甜的小脑袋，笑笑说：“这么小，慢慢来吧，别着急。”

老师不急，苏西急啊。她深信，自己的绘画天份是会遗传给孩子的，她也坚信，要给孩子耳濡目染的最好教育。于是，每天一幅画的重任落到了小娃娃的身上。平时，苏西给孩子购置了大量价格不菲的画册，周末，带着孩子奔波于各类时新的古典的画展当中。

功夫不负有心人，甜甜的笔触由最初的稚拙生涩变得流畅自然了。苏西把甜甜的优秀作品都张贴在柜墙上，细细地欣赏，慢慢的品味。

甜甜不是个有天份的孩子，但这样努力，假以时日，还是会有一番成绩的。

苏西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甜甜是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不是妈妈的工具。

甜甜已经7岁了。她的成长有时让苏西都没有反应过来：从前需要躬着身子给甜甜梳小辫，现在把腰板挺得笔直，还得把头扬起来，要不然小脑袋得顶到她的胸口了。

甜甜的想法也比以前多了，从前是妈妈安排吃什么去哪玩，现在都是小家伙自己做主了。

对于画画，甜甜的表现越来越懈怠了。每天的画画，总得苏西催促多次，才不情愿地去画画。

“甜甜，该画画了。”

“好，我看完这个故事就画。”以龟行的速度爬下床，慢吞吞地做到书桌上。两眼发呆一分钟，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才开始画画。

周末的看展扔在继续，甜甜的新鲜感和热情却直线下降。经常会有附加条件：“可不可以看完展，带我去动物园啊？”“今天不看展，我和小朋友玩一天，行吗？”苏西同意了前者，这是走向成功需要做的适度妥协。后者万万不行，一朝放松，就功亏一篑了。

甜甜没有能力违逆妈妈的意愿，但甜甜的执拗用她的拖沓和不合作展现出来，越来越明显。

又是一个晚上，玩了一天的甜甜心猿意马地坐到书桌前，寥寥几笔，画得粗糙又随意。于是，多日的积怨引爆了苏西这颗炸弹。

事后，甜甜不停地哭泣，苏西自始至终没有搭理孩子。

夜深了，甜甜带着满腹委屈进入了梦乡，哭红的眼皮肿肿的。苏西抚摸着甜甜的小脸，叹了一口气。

她翻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有甜甜从泳池中冒出小脑袋的狼狈样子，有甜甜追赶碧绿草坪上栖息小鸽子的活泼身影，还有俩人一起吃冰激凌，嘴边长了白胡子的可笑的脸庞。

苏西想了很久。如果没有画画，甜甜也很快乐。如果因为画画，甜甜不快乐，这样的坚持，意义有多少呢？这是她期待的甜甜的生活，但这是甜甜自己期待的生活吗？

第二天早上，阳光笼罩住了卧室的一切，温柔而宠溺。甜甜刚一睁开眼，坐起身来，第一句话就是：“妈妈，我先画画吧。”苏西搂住甜甜，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孩子，你自己来安排吧，每天是不是画画，什么时候画画。你的事情你做主吧！”

甜甜先是发愣，揉了揉有点发肿的眼睛。接着抱紧妈妈，开心地说：“妈妈，我爱你。”

从那天起，苏西再没有规定甜甜去画画，甜甜却也没有如苏西所想地放弃了画画，反而会时不时地拿起画笔，恣意地绘出自己心中的世界。

你埋下了一粒种子，于是，满怀着期待之心，等待芬芳艳丽的牡丹、玫瑰、芍药绽放。可能，这粒种子并没有成为浓艳馥郁的花朵，只是默默无闻的不起眼小花，也可能只是一株小草，还有可能，它成为了花朵的肥料。

其实，种子有种子的宿命和责任，有它的机遇和历练。你只需要做那个细心耕耘，莫问前程的园丁就可以了。

画画也好，体育也好，音乐也好，孩子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啊。帮孩子实现孩子的梦想，那才是真正的追梦。

看着远方默默作画的甜甜，苏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