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大学,是在武汉一所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流氓满地走的学校。
大一上学期英语课,长相酷似阿娇的美女老师,列了一个美食清单,要我们翻译。
高大胆同学被点起来翻译“热干面”。
他抓了一会腮,脸涨地通红,气息微弱地答了一句:“hot and dry noodles.”
“哈哈哈哈哈哈——”
“hot and dry,哈哈哈哈哈哈哈!”
全班哄堂大笑。
然而,阿娇老师只是发出了圣母般的微笑,并没有反驳。
我查了一下辞典,呃,竟然,没毛病。
但从此以后,我们看到同学吃热干面,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嗨,在吃早餐呢”,而是变成了意味深长的——“哟,hot and dry 呢”。
就这样,“hot and dry”成了我们的特定问候语,而热干面陪伴了我们四年的青春。
2
没有在武汉待过的人很难理解我们对热干面的感情。
我们宿舍六个人,一半湖北,一半外省。
第一次吃热干面的时候,这三个外省人无一例外地皱眉抱怨:“好干啊,好难吃。”
仅仅过了一天,她们又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去吃热干面吧。”
就这样,她们正式踏入了外地人对热干面的情感之旅——“反感——习惯——迷恋”。
绝大多数在武汉读书的外地学子都会经历这个过程。
热干面有一种魔力。
当你一段时间没吃它,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热干面”三个字时,你的味蕾会瞬间被触动,鼻子也似闻到了那浓郁的酱香,口中快速分泌唾液,此时此刻,非一碗热干面不能解馋。
武汉作家池莉在她的小说《烦恼人生》中是这样描绘热干面的:
“一口大锅里装了大半锅沸沸的黄水,水面浮动一层更黄的泡沫,一柄长把竹蔑笊篱塞了一窝油面,伸进沸水里摆了摆,提起来稍稍沥了水,然后扣进一只碗里,淋上酱油、麻油、芝麻酱、味精、胡椒粉,撒一撮葱花——热干面。”
这段几乎是对热干面的工笔细描,据说激发了很多人对于热干面的无限神往。
3
毕业后,我来到广东。
在广州深圳,随处可见兰州拉面,沙县小吃,桂林米粉,但就是找不到武汉热干面。
你能想象那种煎熬吗?
在饥肠辘辘的时刻,偏偏触发了对热干面的思念,跑完整整一条街都看不到热干面的影子。
但脑海中芝麻酱的香味,却在疯狂地催促你。
除了不停咽口水,别无他法。
有一次,我在对热干面的极度思念中看到一家湖北菜馆。
那是一家独立成栋,规模还不错的湖北餐馆,二楼广告牌上,有着大大的彩色霓虹字——“武汉热干面”。
一瞬间,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我赶紧冲了进去。
点了一碗热干面加一份蛋酒。
然而,只一口,我便知道,错了,这不是热干面的味道。
面条软塌塌的,没有热干面的嚼劲;芝麻酱又稀又淡,香气全无;更别提那些佐料了。
何况价格还是武汉的五倍。
失望,失望透顶。
即便如此,下一次看到标有“武汉热干面”的馆子,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但在广东,真的很难寻到一处正宗的热干面。
4
不仅广东,其他地方也一样。
同学张小美,毕业后去了北京,北漂多年。
她经常给我打电话:
“哎,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一家热干面馆,10块钱一碗,可惜味道不怎么样。”
“我在网上买到一家还比较正宗的芝麻酱,再找找碱面,以后就可以经常做热干面吃啦!”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在街角吃热干面。”
看,小小的热干面竟然能够成为南漂和北漂的终极议题。
但为什么武汉热干面没有攻占全国呢?
因为,一碗正宗的热干面,对食材的要求特别高,在外地难以低成本化。
热干面的食材包括三个方面:碱面、芝麻酱和拌料。
碱面先煮熟,再摊开,给面条推油,放凉。这样处理过后,面条吸收了油的香味,也不会黏在一起,过一下开水即可食用。
芝麻酱考验的是不同店家的手艺,因为芝麻酱太稠容易糊面(成本也不允许),太稀则没有口感和香味。因此,浓稀之间的拿捏有度,就是一门艺术。在武汉的热干面小馆,经常能看到师傅拿着搅拌棒在芝麻酱缸里旋转搅动,这就是在制作芝麻酱。
拌料是热干面的重头戏,热干面馆盛放调料的大碗一般有七八只,酱油、麻油、味精、醋、葱花、辣椒油、酸豆角和萝卜丁。这是基本款。不同的面还有其他佐料,比如炸酱面要加肉酱。
面、芝麻酱和拌料一放到碗里,就要开始搅拌,耽搁不得。要是放上几分钟,面就沱了,再怎么搅拌也不好吃。搅地越好,吃地越香。
搅拌好的热干面,吃一口,芝麻酱的醇香,酱油的咸鲜,面条的碱香,麻油香,葱香,数香齐发,进入味蕾就成了特殊的回味,简直上瘾。
这种回味就是热干面的魅力。
当我们在异乡思念它的时候,想的就是这种回味。
5
有一回,在武广高铁上,坐我旁边的两个刚毕业的小女生点了热干面。
吃着吃着,她们聊了起来。
“你猜,以前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吃的最多的是什么?”
“猜不到。”
“热干面。”
“傻妞,热干面超便宜的。”
一阵沉默后。
“不便宜,那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我知道,她吃的不是热干面,是她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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