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达文西陈
再次见到小莉让我仿佛又回到年少的时光，回到那个轻飘飘的年代。
那时上高中，需要寄宿学校。只有到每个月月末才可以回家，吃顿好的，拿些衣物，顺便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在准备高考的时间里，月末的最后一天是唯一可以大口喘气的机会。
那时小镇上的交通不太好，而学校在市里，回到家需要倒好几趟车。最后一站停在小镇上，再去镇上的杂货铺里，打个电话给老爸，说一声我到镇上了。十秒之后电话挂掉，然后便等着老爸骑着摩托车来相接。
十二月末的街道已经住满了寒冷。街对面的各式店铺已经变的凋零，只有零星的零食铺还在开着。各式的早餐车摆在门前，第二天才会热气腾腾。打完电话，站在杂货铺的门口，迎面看见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投射在淡青色的玻璃上，像刚刚成熟的青芒的外皮。
在那天傍晚的阳光背后，我看到了她。
她坐在柜台后面，不时地挽着头发，认真地看着什么。那一刻，我见到一个披着晚霞的姑娘，白色的外套让她安静得像过去的老时光。
一时心血来潮，不停地在心里说着可以的，在柜台的这一边没来由地说：“天已经变凉了许多。”而后把眼光转向店铺侧墙上的挂历。
余光看见她抬起头，并朝着我的眼光看去，再看着我的方向，“是啊。”
我欣喜无比，转过头去，看到她也在看我。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脸色应该是难看的，学习压力已经让我黑眼圈大了许多，头发已经两天没洗。我顺带摸了摸头发，不停地压着翘起的头发。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啊？”我清了清嗓子。
“一会我也走。”她笑着，单眼皮的姑娘。黑色的长发在夕阳中变得明暗有致，“你在等人吗？”
“是，等我老爸。等他来载我回家。”
“哦，你是在上学吗？”她问。此刻才放下手上的本子。
“高三。”
“真厉害。”她眼睛里透着明亮。
“你呢？”
“我啊？工作咯。高二就不读了。”她淡淡地说。
我一时无话，只呆立在那里。而后说：“我老爸差不多要到了，我去街口等着。先走了。”
“嗯。”她低下头，从柜台后面摆摆手。
我笑了起来。觉得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精灵。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回家变得无比期待。一到镇上就去杂货铺里，每次看见她在店里我就把匆忙的脚步停了下来，先聊上几句。
第二次我便知道了她的名字。
“我早就看出来了。”徐莉对我说着，然后碰了碰我垂着的左肩膀。我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看出来什么？”我问，一边做着扶她的动作。白云山的夜色开始变得浓烈，已经看不清五米之外的下山路。
“看出你想认识我。”小莉捂着嘴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是美好的。”我说着。
“是啊。想不到四年后我们还能在这里相见。”小莉说着，黑暗中我看到她带着笑意。
“我早就知道之后我们能再见的。”
“你咋知道？那年之后我去过很多地方，远离家乡，也不想再联系老朋友，包括你，特别是你。”
“但是你电话这么多年没换。”我说。
“用习惯了就不想换了。生活已经够折腾和麻烦了。”小莉变得有些低落。
小莉在我高三结束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个电话杂货铺里，复读的那年，也就没再见到她。在那时没有手机的年代，我把她的电话号码记在毕业纪念册里。想着有一天大学之后，还可以联系。
“我后来其实也不敢联系你，我其实有你的电话。”我说。
“大家各忙个的。你现在学校的课程还挺多吧。”小莉成熟地像个大人。
“还行。”
“我挺高兴的”小莉转移话题。
“那以后多来爬白云山。”
“我是说，今天和你见面挺高兴。”小莉回头看了看我。
“我也是。”
“耽误你时间来陪我这个孕妇。”小莉的话变得和白云山间的夜一样平静。
“别说这种话。”我安慰她道。
我记起那年去陪她过生日的情景。我们熟识之后，那年的生日小莉邀请我去她家。她老爸老妈都在外打工，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骗了家里的几十块钱，买了平生的第一个生日蛋糕，去到找她。
小莉一个人做了一桌子的菜。晚饭的时候不停地夹菜给我，我连忙说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小莉说你今天是客人。我问她一个人睡这么大的房子不害怕吗。她说平时有哥哥在，今天去外婆家了。
吃完饭以后，我们偷着她哥哥的游戏机打起了坦克大战。而后从DVD册中翻出星爷的电影，直到电视屏幕花屏，闪着白色的点。直到小莉疲惫地睡在我的怀里。
直到我第一次攀上云霄，坐在像棉花一般的云上，飘飘忽忽。那朵云略过山河，略过天际，河水逆流而上，打湿了我的全身。
那晚，因为小莉，我的青春好像开始了。
恍惚间，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还没来得及，青春就要离我而去。
恍惚间，小莉已经是有孕之身。是和一个广州仔，在她打算和家里说结婚的时候，广州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小莉想着何时和家里说，孤单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就像很多年前，孤单地坐在柜台背后的小姑娘。
我暗中把眼睛推了推，顺便抹了抹下眼皮的泪水，而后说：“你还记得我以前给你写的一首诗吗？”说完俏皮地摇起头来。
小莉听到这句话，立马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在山腰上回荡。然后笑地蹲下，在地上不再起来。从口中断断续续说出来：“你再把那首诗念出来，不念出来我就不走了。”然后不停地捂着肚子。
“不要这样。”我跟着笑了起来。几乎笑岔了气，后面下山的游客不停地回头看着我们。
“不说不走，你看看我们还能不能下到山下。”小莉抹着笑出的眼泪。
“行了，你先别笑。我念。”我假装不乐意地说着，看着月光下的小莉，仿佛又回到那个轻飘飘的时光，但只要稍微用力笑多一些，那些如白云般的时光就会不再回来。
“徐徐的波涛汹涌而来/
丽美的山河无比精彩/
我在这样的时光里看向你/
喜你的一切/
欢你的所有/
你就是那个在白云上的姑娘/” 我顺口就能把抄在日记本里的诗念出来。
“你把我名都记错了。还藏头诗，够有才的啊你。”小莉笑地合不拢嘴。
“此丽非彼莉。你也没写给我看。”我一同笑着。
“凑这套词也是蛮辛苦的吧。”小莉继续说。
“那个时候，凑一篇八百字作文都够辛苦的。”我笑着。
“现在经常也写这种酸诗给小姑娘吧。”小莉继续笑着说。
“只此一首，再也没有。”我认真说到。
“要是还能重来一次就好了，如果再来一次。”小莉渐渐收起笑声。孕妇都是如此多愁善感。
“我可不想再复读。”
“也不想再去打电话？”小莉问着，轻轻地。
“电话还是要打啊，要不然怎么遇到你。要不然我们怎么会在此时的白云山下。”借着山脚下的路灯灯光我看着小莉。
“遇见你的那年是我少有的快乐时光。”小莉看着我，“看看现在我成什么样了。”
我再也不知道如何接话。第一次感到时光飘走的无影无踪，而从那段时光走来的人也变得面目全非。我回头看一眼刚刚下来的白云山，仿佛还能看到刚刚下山来的我们俩，一起回忆逝去的时光，轻飘飘的，飘向远方。
“你一定会有你的大好前程。我也会慢慢好起来。”小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迎着看向我，不眨一眼。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按着她的肩膀。
而后小莉的泪水再次落下，泪流不止。我不善于哄女孩，只拍拍她的臂膀，说着会好起来的话。小莉自己擤着鼻子，之后转过身，与我并肩走在夜晚八点的街道上。
那一刻，我突然残忍地就想看着她不停地流泪，把拽在口袋里的纸巾放回在口袋里。放任那个陪我一起在白云上飘过青春的姑娘，独自一人在夜里哭泣。
送小莉上了车，小莉做着电话的手势，笑着看我，便乘车消失在夜色里。车渐行渐远，便渐渐落下泪来，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从此以后我们不会联系，不会再有交集，不会再回忆从前的时光。
白云上的时光就落在刚刚下来的白云山上，流逝，飘远，一去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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