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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坐在大杆子花旁,凝视着红红的花朵。太阳晃得娘有些睁不开眼。
娘的脸和衣服一样灰暗,像大杆子花下面干枯的叶子。这些叶子娘小的时候偷偷地晒干了卷过烟。这些花的种子是娘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花籽在她的红衣服兜里和她一起坐着马车,还有肚子里的我。
娘打小就种大杆子花,花杆子高过娘的头,红红的花瓣像娘的脸和脖子上的纱巾。娘一年年长高了,和大杆子花一样高。高中毕业的娘当了小学老师。娘把大杆子花瓣碾了放上白矾糊到指甲上,水葱般的娘召来了媒人。
媒人把我爹介绍给我娘—— 一个十里地外的的小学教师,我爹长得帅气,骨子里塞着傲气,身上满是脾气。我娘看上了我爹,不知为啥那么死心塌地。
相亲的第二天,我爹就把我娘推进仓房怀了我,娘很快就结了婚。
那是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娘在她们的小院里种了菜和大杆子花。
娘还不太会做饭,饼烙糊了,菜是猪食味儿,爹开始骂娘,娘低着头不做声,泪落在碗里。
后来爹在学校和老师校长打架,被开除了,爹在家待着,心里窝着火。
爹开始去赌钱,娘一发了工资他就两三天不回家,回来又和娘要钱,娘犹豫着,爹给了她两嘴巴。
娘找出来一瓶敌敌畏,我急了,在肚子里踢了娘一脚,娘摸着我,流了一晚上泪。
七岁那年我刚睡着,娘摸着我的头,凉凉的泪把我惊醒,我看到了娘手里的药。
我赶紧爬起来,坐到娘怀里,搂着娘的脖子一个劲儿哭。娘像想起什么似得飞快地给我穿上衣服,我们刚走到大门口,爹一脚把娘踹倒:“告诉你,再出什么幺蛾子我杀你了爹妈!”我在墙角哆嗦着不敢哭。
爹走了,娘抱着我,在园子里坐到天亮,大杆子花的花苞已经拧开了嘴儿。娘做饭的时候,把那瓶药扔到了灶塘里。
太阳出来了,我开心地跑出去,太阳底下,大杆子花开了一片,红红的像娘守着灶塘的脸。
爹打娘也打我,我恨他,盼着自己长大,然后杀了他。
我努力学习,想考出去,我想让娘享福。
别人给娘一个独轮车,娘每天下班推着它去采猪菜,灰菜苋菜捆了一车,娘挪着步子,身子臃肿,头发花白,混在一群羊后面,像个老人。
娘做了饭,把猪菜剁了,爬过墙头,倒到槽子里,猪肥点的时候,爹就赶去卖,等爹回来的时候,兜里已经空了。
娘又抓来小猪,我劝娘别喂了,娘说得给我攒学费。
那一年,大杆子花刚刚结了籽,大雁还没来得及南飞,我考上了大学,娘又卖了一茬猪,唯有这次,爹揣钱回来了,娘乐了,给我缝被子买衣服。
爹嫌娘多花了钱又开始打娘,薅住娘的头发往墙上磕,娘头发散开着,泪在乱发里滴落在炕上。
我忽地站起来,把爹摁倒,骑在他身上,薅住他的脖领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记住,以后不许再打娘!”我攥着拳头,攥得骨头嘎巴嘎巴响。
爹看着我血红的眼睛,一怔,抓着我的手软了。
娘给我炒炒面,说让我上学带上,娘抖着面袋,我一根一根添着柴,娘一下一下地翻炒着面,脸烘得通红,娘盯着炒面,一声不吭,柴火软软地舔着锅底,烤着我要流泪的眼。
我要走了,不放心娘,娘也不放心我。我跨出门槛,娘跟在后面,我出了大门,回头挥挥手。娘站在大门口,娘无力地倚着土墙,后面高出头的大杆子花,有几片干叶,花杆在风中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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