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活宝之梅叔
海岛的九月湿气很重,阴晴不定,前一日晴空万里,后一日便可飓风暴雨,晴天的时候紫外线指数总是在6-10徘徊,强度很大,每次暴雨都像海啸一样,弄得人心惶惶,岛城的人们倒是习以为常,人人都皮肤黝黑,但又水润滋养,出门必带的两样东西就是雨伞和防晒霜。一年四季里,海岛最好的季节就是在6至9月份,气候虽然潮了点,但是清风徐徐,又不至于炎热,暴雨过后,更是蓝天碧海,白云悠悠,男3号楼前的小叶榕,食堂前的红枫,操场边上一排排的水杉,绿郁葱葱,红叶似火,实乃是谈情说爱的绝佳时节,所以每每这个时节,理工大的校园里总会多出比秋冬两季数倍的情侣漫步在所有的林荫小道上。
这样舒适的季节除了会让人荷尔蒙过量分泌,还有一个极大的副作用,就是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慵懒,没由来的困顿,这种困顿,极度影响了梅叔的刷怪进程。
梅叔已经整整三天不见人影,这三天,他仿佛是经历了三十年的沧桑,从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一个面容枯槁的落魄中年,卷发里夹着几根沾着酱料的方便面,浑身臭味弥漫,眼圈发黑,眼球布满血丝,眼神呆滞,整个一刑满释放的丐帮弟子。
现在,他正破天荒的在宿舍睡大觉,说要养精蓄锐一天,接下来的几天要连续的攻城掠阵,不养足精神不行。
梅叔是我入学时第一个见到的舍友,他有一个听起来很娘炮很风骚的名字,叫谢梅锦,从字面看上去像是谢海绵,但是如果把“锦”字的上声调读成去声调,就是谢没劲。
他的名字很有出处,据说他妈在生他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就是他哥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算是个小意外小惊喜,一家人很是兴奋,特别是他的爷爷,觉得这小子来的香火兴旺,是梅开二度,锦上添花,于是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此人名字很独特,人长的更独特,有一头枯草一样黑黄相间的头发,和一脸连鬓满腮的胡须。
哇塞,虬髯男。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唐朝风尘三侠之一虬髯客。
谢梅锦这人比较自来熟,刚来就和我称兄道弟,不乏虬髯客的豪情,只是我不是李靖。他和我一样都是江苏人,比我大几个月,但实际看起来比我大几百个月,所以我自然尊敬的称呼他为“梅叔”。
“梅叔”有着一副刀客般的面容,长相很“三国”,比较容易让人以貌取人,不了解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脾气暴躁、生性残暴的人,但事实并不是,或许这是一种伪装,就像某些长相奇特的生物,看起来身形庞大,大嘴獠牙,却性情温和,以草为食,他们生来比较弱,所以装的很唬人。其实胆很小,装的很凶猛,其实很文弱,装的很彪悍。所以“梅叔”其实是一个温和的人,他有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这完全可以看出他从来没有出过手,拥有这双手的人要么是钢琴家,要么是键盘侠,而梅叔属于后者。
梅叔多少算是一个善于思考的哲人,或者说是一个有点小个性的人,平日里除了上网玩游戏,不怎么动声色,不过只要他一开口那一定语出惊人。
他认为一切无意义的话都是废话,说话一定要一针见血,又要显得意味深长,表达要精准到位即可,不需赘言,做事一定要抓住重点,命中要害,对与错要自在心中,干一件事要做到持之以恒,废寝忘食。他忠于一切自己热爱的事物,并且不顾一切的追求,他的生命就在于这股霸气。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上去很像是个干大事的人,但事实上他的行动和言论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
也许他生来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游离于人世。
而用我的话说,他就像一个屁,一旦被放出来,混杂在空气里,便让人捉摸不定,嗅到他的存在,却又状若无物,直至在人群的唾弃和遗忘中渐渐烟消云散。
他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能让他找到自我,体现价值,这件事就是网游,他对网游的痴迷程度决不亚于爱迪生对发电的痴迷,贝多芬对音乐的痴迷,陈冠希对自拍的痴迷,从一开始他对这种热爱便展露无遗,梦想开发出世界一流的游戏平台。
为此我羡慕不已,因为有梦想才会了不起,不象我胸无大志,安于现状,没有愿望和远大理想。
梅叔玩游戏在我们整个系都是出了名的,不仅玩的疯,还玩的好,人称“梅大神”。整个大一,梅叔都是活在这种热血厮杀的虚幻国度里,终日废寝忘食,神龙见首不见尾,以至于我们曾一度忽略了他的存在。
他说他追求的是一种现实中没有的完美世界。
但是也许,一个万事都要求完美的人的结局就是万事都不会完美,一个永远活在完美想象世界里的人,现实中一定都有残缺,这一点,在他后来惨淡的网恋生涯里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梅叔说过,他宁愿做网络里的地痞流氓,也不愿意在现实生活中装的人模狗样。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整日里在女生面前装酷耍帅弄的自己一副玉树临风纯情忠诚的像只哈巴狗一样的男生,和那些整日里在男生面前装纯谄媚弄得自己一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的像只小母鸡一样的女生。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眼前的哪个美女是天生尤物,他觉得人往往会被外表蒙蔽了双眼,相反,从网络中透露出来的往往是一个人真实的一面。因此他觉得从网络中来了解女人更为直接和妥当。
不可否认的是,梅叔玩网游是成神的,但是在感情方面确实太高估了自己,更致命的是,他错误的用片面的眼光来看待了唯物辩证主义(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中两种物质的意义,并且太相信“摩尔定律”了。
如果把他花费了整月整月的伙食费去买装备赠送给女网友的人民币比作第一种物质,把女网友对她的爱意比作意识,再把他的长相比作后一种物质,那么,他只考虑到他送出的装备是一定能赢得对方好感,打开她的心扉,却没有考虑到他的长相可能会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和一往情深。
他又错误的认为,当他长此以往保持嘘寒问暖、关切暧昧的恭维,女网友对他的爱慕程度一定会以“摩尔定律”的倍率增长,却忽略了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是可以用文字来伪装的。
他这种对哲学的误解直接导致了网恋的屡次失败,在他的整个网恋生涯中,从兴奋到失落到振作再到兴奋和失落,如此往返的循环,从来没有逃离这个怪圈,从来没有和谁有过苟且,心理的阴影面积逐渐趋向于正无穷。为此,他伤心欲绝,自残未果,自杀未遂,曾一度看破红尘,几次欲赴少林寺剃度为僧,步入空门。
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整月整月食不果腹、面黄肌瘦的原因。
网恋的屡次失败对他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但凡伟大的思想家都是在不断的情感受挫中诞生的,挫折多了就想的多了。梅叔也一样,受虐多了,头发胡须就更加乱窜了,头发胡须多了就长得像思想家了,所以,他总是能说出令人哭笑不得又让人无言以对的诡辩论。
“莎士比亚说,不应当急于求成,应当去熟悉自己的研究对象,锲而不舍,时间会成全一切,凡事开始最难,然而更难的是何以善终。”
“任何一件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保持距离很关键。就比如你很爱一个女人,你一定要压抑住对她的爱,保留余地的发展才能滋生出爱的永远,她在那里,而你在这里,才能保持她的肉体对你永久的吸引力和神秘感,才能激发你想去更加的爱她,这样才能保持新鲜长久有效。”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她吗?你不觉得那样是耍流氓吗?你不知道事物的发展是曲折的吗?况且我的才华怎能浪费在泡妞这种低俗无趣的事情上。”
梅叔的三次失恋,分别用以上一、二、三句来避重就轻,自我慰藉,说的振振有词,诙谐哲理,堪比鸡汤。但是不难看出,字里行间,漏洞百出,解释的很苍白,搪塞的很无力,句句都在阐述一个失恋者的落魄心态,自信心呈逐步减弱的趋势。好比一个人由兴奋到强颜欢笑再到痛哭流涕,都是一步一步被磨灭信念的证据。一方面不愿面对现实,自怨自艾,一方面又抱有幻想,明知不能开花结果,依然飞蛾扑火,精神可嘉但明显是自寻死路。
对于他的以上谬论,我分别用了三句话来反驳他。
第一句是,“连开始都没有,何来善终。”
第二句是,“距离产生的不一定是美,还有移情别恋。”
第三句是,“连耍流氓都不会,就别谈喜欢了。如果你的才华连在泡妞这种低俗无趣的事情上都无法施展,那还不如把才华去喂狗。”
句句诛心。
每当被我点破要害,词穷语塞之际,他便会立刻以退为进,转移话题,以保护他那渺小矫情又下贱的虚荣心。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往前一步是黄昏,往后一步是人生,我的中心思想是退一步海阔天空,懂吗?海阔天空。女人是一种善变的动物,要讲究策略,不能强求,泡妞就像打游戏,顾此失彼是常有的事,关键是要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慢慢的练就运筹帷幄的本领,到那时,水到渠成,你就是永远活在某些人心中的。所以,泡妞和泡网吧的道理一样,妞能给你肉体上的快活,而游戏给你的是永不停歇的脉搏,两者有很大的关联性。”
他就是有这样的天才,当面对别人的反驳无力争辩的时候,他总能在瞬间把话题乾坤大挪移,峰回路转,不留蛛丝马迹,让你毫无察觉。而在他表现出自鸣得意沾沾自喜的同时,我也明白了一点,网恋失败的阴影在他心里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失而烟消云散,而是在潜移默化中使他陷入了另外一个深渊。
时间一长,大家都麻木了,当他再口若悬河牛逼吹破的时候,我们也只是满脸堆笑的附和。而对于梅叔的自我争辩我也再无从驳斥,对于梅叔的自卑心理我也无心拆穿。
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我只是一个凡人。我只想对他说四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去你妈的!”
梅叔是宋小波最忠实的粉丝,每当宋小波自卖自夸的吹嘘那些狗屁恋爱圣经的时候,他总是受托下巴听的津津有味,妄想学个一招半式,但是一段时间下来似乎毫无进展,宋小波分析下来,可能有两个因素,第一是因为梅叔心浮气躁,急于求成,耐不住寂寞,打不牢基础,半吊子水准,第二就是他天资实在愚笨,无法领悟精髓。
我们一致赞成第二种观点。
这充分说明了那1%的天赋的重要性,虽然这1%的在梅叔身上基本上化整为零,但正是这1%,开创了人类一次又一次新的纪元,成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伟人,譬如毕加索、贝多芬、爱因斯坦等等,你能说光靠后天一百倍的努力就能创作出《蒙娜丽莎》、《命运交响曲》、提出光子假设创立相对论?
“你这是刑满释放啦!”见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一副死鱼样,我惊呼道。
梅叔躺着奄奄一息,裹了裹被子,微笑着露出一排大黄牙,说:“别吵了,别吵了,让我睡吧。”
瞬间,一股毒气从他嘴里散发出来。
“娘的,几天没刷牙了,一嘴屎味。”宋小波捂着鼻子一脸嫌弃状。
“别睡啦,刷怪去!”宋小波调侃着把梅叔从被子里往外拉,梅叔死拽着被子,皱着眉头,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别吵了,别吵了,我好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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