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正猖獗的时候，老方却咳嗽了，咳得很厉害，几乎咳了整整一夜，以至于左邻右舍们都被吓得人心惶惶的。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三，天刚蒙蒙亮，大家就纷纷戴着口罩跑过来，站在老方租屋的窗外，齐声囔囔着劝老方赶紧到医院里去查一查。
可到医院里去一趟，这边查一下，那边查一下，所费不赀，说不定一个月的工资立马就没了，所以，老方还想再抗一抗，就像往常那样有个什么病病灾灾的，都是抗一抗就挺过来了。于是，他在咳咳喘喘的间隙，攥着一股劲儿，抬起头来朝着窗外喊道：“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有数，这肯定是支气管炎又发作了。我这个老毛病，每年总要发作一次，不在年前发，就在年后发。我吃几天药，抗一抗就好了。你们不要瞎担心！……”
“老方啊，你还是到医院里去查一查吧！你想想，你在那家宾馆里做门卫，天天守在人家的大门口，一天下来接触的人，没有一千个，恐怕也会有一百个吧？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隐藏着一个得了那种病的人呢？……”
“我又没有发烧，不可能是得了那……”可这一次话还没有说完，老方的脖子突然往上一抻，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没完没了、两边肩膀跟着一抽一搐的架势，仿佛非得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不可似的。
“老方啊，你看你都咳成这样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还嘴硬？！……”
“老方啊，你自己说‘不可能’没有用，关键是看人家医生怎么说！……”
“老方啊，新闻上说有些得了那种病的人也并不发热，只是有点儿咳嗽、乏力，就像你现在这样！……”
“老方啊，不是我们说话不好听，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你不到医院里去查一查，那么我们只好打电话报警了，让警察来‘收拾’你！……”
“老方啊，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而祸害了我们一个村子嘛！……”
众人七嘴八舌，嗡嗡嗡的响成了一片，几乎要把窗子的玻璃给震碎了。
老方只有一张嘴，显然说不过他们，何况现在他的这一张嘴只能用来咳嗽和喘气，而不能用来说话和争辩。
最后，老方只得又攥着一股劲儿，费力地抬起头来，朝着窗外喊道：“好、好、好，我马上就跑到医院里去查一查！不过，你们先让一让，我要起床了！……”
大家这才如释重负，一起嘻嘻哈哈地走了，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当然，在临走之前，有人还不忘丢下一句：“老方啊，到医院里去查过之后，别忘了把检查报告带回来给我们看一看啊！……”
老方强撑着身体起了床以后，先喝了杯白开水，压一压咳嗽。而后想，去就去吧，也许一到医院里看到了医生，他身上的病就好了，因为什么病都怕医生嘛。本来，他还想先给他儿子打个电话的，但他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等到医院里查过之后，再打电话告知一声吧。
尽管他儿子有汽车，而且就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小区里，但老方心里明白，即便不是处于这种非常时期，他儿子也不会主动开车过来把他带到医院里去查一查的。俗话说养儿防老，可等自己真的老了，儿子却根本指望不上。当然，自己以前也并没有怎么“养”过这个儿。老方想到这儿时，不觉一阵气短胸闷，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方一直和他儿子处不拢，两个人只要碰到一起，三句话不到，就会争得面红耳赤。最后，总是会吵得不欢而散。或许，这正应了那句古话，无仇不结父子。
可每每事后，等他们父子俩的心情都平复下来，再回想一下刚才所争执的那些问题时，却又都觉得那不过是些一说了之、甚至一笑就可以了之的事情，起码不值得两个人为此而大动干戈，偏要针尖对麦芒似的吵上一架。
有一次，他儿子跑到宾馆的传达室这儿来玩，可还没等屁股挨到椅子上，便开始手舞足蹈地大发起感慨来：“现在这个社会，什么都要送礼、送红包！就连小孩上个学，也要去给他们老师送个红包。过两天就要开学了，我又得跑过去给他们几个老师送红包了，班主任两千，任课老师一千！……”
“谁让你去送的，人家老师有没有指名道姓让你去送呢？！我就不信，所有的家长都会跑过去给他们老师送红包！你家小孩如果学习好，要送什么红包呢？！你家小孩如果学习不好，送红包有什么必要呢？！……”
“你懂个什么，这种事情还要等人家来指名道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潜规则！现在社会就是这么个风气，大家都去送，我如果不去送，我家的小孩肯定就会吃亏。小孩还小，万一在学校里和别人打架了，老师处理起来的时候，你家送没送红包肯定就会不一样的。再委屈也不能委屈小孩嘛！……”
“你嫌钱多，你就去送吧！反正我这一辈子，就从来没有给别人送过什么礼、什么红包，还不是照样堂堂正正地活到现在！……”
“你这一辈子，确实没有送过什么礼、什么红包，可你这一辈子，也没有做成个什么事情啊！现在这个社会，但凡能做成个什么事情的人，哪一个不是会钻营、会送礼呢？你看你现在做个门卫，活得多好啊，活得多么的堂堂正正啊？人家像你这么大，六十多岁的人，哪一个不是已经坐在家里享福、颐养天年了？！……”
“滚蛋吧你！……”
老方一来气，就会直接叫人滚蛋。听到的人如果不想和他打上一架，也就只好灰溜溜地滚蛋了，即便是他的儿子。老方的这一招似乎屡试不爽，也因此而得罪、绝交了不少朋友。
当然，这一次不欢而散以后，他儿子起码要等过个一、两周，自己心头的一股怨怼之气差不多泄光了，才会再次出现在这儿。尽管说无仇不结父子，但好在他们父子之间的这个“仇”结得快，解得也快。
事实上，老方年轻时候也算得上是个“人尖子”。那会儿，他压根儿没想到几十年的大好时光，也就一眨眼的工夫，说过去就过去了。当然，他更是没想到自己的晚景会如此凄凉。
老方的老家在我们龙城下辖某县的乡下，他十七岁那年，刚上初三，恰逢乡里开始秋季征兵，他便跑去当了兵。本来，他书念得好好的，学习成绩也不差，根本没想过要跑去当兵。但没办法，因为他的大哥和大嫂容不下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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