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作者: 七日流年 | 来源:发表于2018-06-22 14:48 被阅读10次

    前言

    那个女人临走之前把这个东西交给了我,一颗透明的玻璃球,里面有一团会缓慢浮动的七彩云雾。她说把这个玻璃球装满这云雾般的记忆碎片,我就知道当初为何会死亡了。

    对于生前的往事,我一丁点都记不起来,我只记得曾有一瞬间我十分的脆弱,哪怕是一阵轻风都能把我吹得烟消云散,是那个女人在我意识朦胧间突然出现拯救了我,让我生出了躯体,产生了灵力,成为了人类口中所称呼的“”。

    我不知道执是个什么存在,也不知道执为何而诞生,但我却知道我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座山丘夷为平地,也可以腾云驾雾俯瞰三界众生,这导致有些人类很怕我,有些人类却十分敬仰我。在我好奇他们多变的同时,也慢慢开始做起了一个不停死亡的梦,梦中的我似乎一直扮演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因为周边所有的人永远都在不停地指责我,谩骂我,到后来愈演愈烈,或是活活把我打死,或是烧死,或是千刀万剐……可每当我醒来,仿佛梦中受伤的人并不是我一样,心中一点感觉都没有,若不是眼角的泪水大片滑下我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做过那样的梦。我曾试着问过那个女人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我又究竟是什么存在?可她似乎一直很忙,我很少能见到她,即便见到了,她也从来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只是摸了摸我的脑袋叫我好好活着。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中间看着我,似乎除了我以外谁都看不见他。他笑的很假,用一副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他说他后悔创造了执,而我更是不应该活下来的存在。我听不懂,但我的本能告诉我他很危险,我想跑回家躲避起来,但他无意识间释放出来的威慑力却让我临近昏迷,好在他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临消失前,他继续用那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终究只会是一个人,一个人去承担一切的命中注定,谁也救不了你。

    我不知道后来我是怎么回家的,但昏迷的前一刻,我似乎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背影,她比以前更消瘦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问过那天发生的一切,因为从那天起,我便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的不在盯着我,似乎我若是稍有一点异样就能立刻让我飞灰烟灭,可随之而来的不光是那双甩不掉的眼睛,还有那个不停死亡的梦。它变得越发的真实,越发的疼痛,而最可怕的是我也几乎很难再从睡梦中醒来,我害怕极了,每日都躲在昏暗的空间里瑟瑟发抖不敢入眠,那段时间,我仿佛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苦痛折磨的像是撕裂了一般,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依旧是那个女人,她在我最彷徨的时候再一次地向我伸出了援手,我永远也忘不掉黄昏下那副救赎的笑脸,那一瞬间,我知道处在阴暗角落里的我,那个小小世界里的我已经彻底被温暖照亮了。

    从那以后我们踏上了一段游历山河,品赏人间逸事的修行,她不再早出晚归,而是整日陪在我的身边教育我如何做人,似是想让我分散注意力,却又总是走走停停不肯在一处生根,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嘴角带血闯进屋来让我一个人逃跑时,我才终于意识到那天,那个男人说过的那句话有多么的凄凉了……

    万籁俱寂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恐怖的词语,尤其是那个女人不在了之后我便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语带来的魔力,我感觉自己像是与这个世界慢慢失去了联系,但好在这颗玻璃球及时把我拉回了现实。

    “执从诞生的那天起,若想活着,就必须作为神的使者被人类驱使,我们要不停地满足他们的欲望,无论它是正义还是邪恶,我们都没有反抗的权利。但假如你走运,有幸能见证人类为数不多的真情,便会获得一片这样的记忆碎片,当你集齐九片碎片的时候,你便可以从执的身份里解脱出来,你不会再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你,不用再为那不停死亡的梦而饱受摧残,而且你一直好奇的生前记忆也会被解封……”

    原来她都知道!

    这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差事,我甚至有些跃跃欲试,但我却永远忘不掉那个女人当时绝望的眼神,她的瞳孔失去了全部的颜色,只是把我紧紧拥入怀里,然后死死地盯着那片淡蓝色的宁静天空,她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秘密,但她却没有给我追问的机会。

    “我穷尽一生想要替你摆脱掉执这该死的宿命……但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斗过它……真的很对不起……”吧嗒吧嗒,是我从未见过的泪珠落下,“我以为我把你带入了天堂,却没曾想到我只不过是把你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地狱……如果有一天……有一天你真的走累了,那就停下来吧!放弃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但你一定要记住,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就算你被全天下的人类唾弃,我也永远在某处深爱着你!”这是那个女人消失前留下的唯一一段话。

    青年轻轻地晃动着这颗玻璃球,里面发出了一股如同醇酿一般浑厚的声音。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他相信这颗玻璃球拯救他不是巧合。

    “那就装满它好了。”

    一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打断了这个青年的回忆。他将背后的旧木箱放在了地上,打开了其中一个剧烈晃动的旧木匣子。

    啁啾——

    匣子里面竟然钻出了一只淡蓝色的画眉鸟,但青年似乎并不惊奇,对着鸟儿单手捏了一个礼印,自顾自地默念了几句词语,那画眉鸟便变成了一封书信落在了青年的手上,颜色也随之转化成了几行清秀的文字。

    “原来如此邪恶的画皮之术还真的存在。”

    青年仔细地审阅了一遍书信的内容,橘黄色的瞳孔不知觉地散出了斑斑光芒,随后手心生出一团绿色火焰将书信烧成灰烬,算是接受了新的委任。

    下一刻男人不过是向前迈进了一步,谁知身形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干爹,这折子劳您收好,里面详细记录了严迩犯下的每一桩黑心旧案。现在万事俱备,只要让那个半男不女的老东西乖乖张开嘴,便可缴获一切定罪的证据,届时那严迩就是插翅也难逃,干爹这几年心里积攒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

    被唤作干爹的老人玉面净须,身材微胖,举止投足间透露着几分妩媚的气息。

    “哼,严迩虽然势大,可却还没入了咱家的法眼。哎哟,倒是你,你说你让我给陛下提的那些改良财政的花花肠子到底都是些什么啊?为了你那点破事,我可没少被户部那帮老油子们参本啊!”

    前一句老人还在叫苦连天,一转眼却又和没事人一样,捋了捋拂尘,侧身又道:“不过咱家这明面上虽是被陛下派来调查‘贡品丢失案’的,但实际上万岁爷却是派我密旨让你来调查严迩的贪赃枉法,这其中不可不谓是给足了你面子啊!”

    “还不是多亏了干爹您的美言,前些日子是孩儿急功近利唐突了,着实让您受委屈了。”青年听出了胖老人的弦外音,话语间轻车熟路地把几张银票放进了干爹的袖口里。

    干爹拢起袖口摸了摸张数喜不胜收,话也多了起来。

    “哎,既然认了你这干儿子,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我儿能在这江南水乡博得富甲固然难得,可也得知道抢破头想要孝敬朝廷的商户不只你吕志一家不说,户部里的那几个老东西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上位,一定要懂得进退的分寸才是!”

    “干爹教训的是,孩儿日后一定谨记。”

    可能是拿人手软的原因,胖老头看了看身旁这个唇红齿白的青年安慰道:“咱家也知道你是想早一步进入朝廷为国分忧,你也别灰心,别看万岁爷整日炼丹不务正业,他老人家心里可是明净的。这首辅的位置啊,有人坐的是又臭又长了。哼!严尚那老狐狸还以为自己尾巴藏的严实,也不看看自己养了个什么儿!”

    吕志心中早已猜出干爹背后直指的矛头,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地点头装憨。

    “这年纪大了啊,总是免不了唠叨几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干爹是什么意思。”话语间,老头凑过脸来悄声继续道:“你若是能让严尚父子倒台,莫说是进入户部谋差事,就是侍郎,甚至是尚书,都是可以奢望的!”

    言毕,老头立直了身子又拍了拍青年的手背念叨着,“机会只此一次,切不可失啊!”

    “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后花园里的二人一并转回身来看着仆人,这边吕志眉头一皱不悦道:“没说我今日谁也不见吗?”

    “说了,可那人说他是收到您的委托信赶过来的,叫执,故小人不敢怠慢。”

    吕志眉头一松喜上心头,“太好了,此人来了的话,严迩一事便已成功大半,孩儿这就提前恭喜干爹替陛下分忧除了朝廷一大害!”

    这边干爹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如火纯青。

    “呦,看来你是信心十足啊!得了,贡品丢失一案咱家总得露个面,就不久留了,干爹相信你的能力!”

    来人进门正好与干爹打了个照面,墨色的长发搭配着闪着流光的眸子本是十分俊俏的,可一身乳白色的麻衣虽然干净却总能在衔接的边缘处找出几根线头,脖子上的翠绿佛珠本能露出几分鬼魅邪气,却又总随着步子左右摇摆发出嗒嗒的碰撞声,背后还背着一个起了皮的过腰破木箱子,像是随时都能断掉背带的样子,吊儿郎当又显风尘味十足,瞬间打压下去了干爹想要结识的心思。

    “哼,装神弄鬼,靠这种人还想涉足户部?吕志啊吕志,你终究只是个下等的商贩,上不了台面啊!”

    来人似是听见了胖老头的不屑,本是擦肩而过的身子突然停顿了下来,半扭着脑袋余光轻轻一瞥,未露俊美之色不说,反倒一瞬间让空气凝结了下来,干爹觉得背后有些阴森,便转身来瞧,谁知这一刻他仿佛看见了从地狱之中走出来的狰狞厉鬼,那冰凉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地盯着自己,吓得干爹连连倒吸了几口冷气,连忙背过身子顶着发麻的头皮一路慌张地跑出去,吕志前方带路自然看不见二人的异色,只是把来客当成了上宾,连忙往书房的方向招呼道:“先生可算是来了,请随在下书房一叙,来人啊,备茶。”

    入定坐席,男人似乎没有寒暄的打算,直奔主题道:“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哈哈,先生果然是豪爽之人,那吕某也不客气了,这次请您来主要是想让您配合去演一出戏,救一些人。”话语间,吕志取出一张画像摊开在了来人的面前。

    是一个五官扭曲,丑陋到无法让人直视的老头。

    “此人无名无姓,江湖上认识的人都叫声丑爷,本来是个引不起什么波澜的存在,但怪就怪在他竟然能在短短五年间发展出江南烟花之地里最大、最豪华的几院,风头甚至盖过京城的宜春苑……实在是引人注目。”

    男人看了看画像,画中的老头目光犀利地坐在椅子上,本就扭曲的五官又汇集在同一张脸上丑陋的让人不愿再去看第二眼,加之消瘦的身型,干瘪的皮肤,遮不住的皮包骨,身子微屈还烟杆不离手,很容易就给人留下一个阴狠的初印象。

    男人本来也是不想再去观察第二眼的,只是突然有一处违和的地方吸引住了目光,就在老头的眉宇到鼻翼之处,不知怎的竟是异常的窄小修长,就像是女人才能长出的线条似的。

    “本来这种你情我愿的地方也不好轻易评价,吕某也不怎么与其往来。”

    说话间吕志把下人沏好的茶水推在男人面前,“可有一天吕某突然发现这丑爷有一种神通,名曰“画皮”,能够把任何长相不出众的女子都变成倾国倾城的容颜,我恐怕他就是依靠了这种手段才能将旗下的几院发展出如此只手遮天的规模。可这代价,我相信先生比任何人都了解!为了一直维持自己面皮的新鲜度,可能连这群姑娘们也不清楚,她们已是在无意间吸收了男宾们的阳寿……不光如此,这丑爷作为幕后的掌柜还传出强迫这帮艺妓暗地里时不时地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身体买卖,如此恶性循环,着实让人可怜啊……”

    “方颜儿!我究竟哪里不如你以至于让老天如此捉弄与我?”

    临近深夜的狂风暴雨依旧压不住嫖客们沉醉在酒色之中的喧嚣,更别提是这娇艳女人微不足道的嘶喊。她只能孤零零地站在这栋古楼的至高点,没人愿意为她捏一把汗,哪怕她会一个不注意坠落到五层楼下的花坛之中。

    “混帐东西,你给我滚下来,你是想让我们陪你一起殉葬吗?”一个丑老头怒火冲天地拄着拐着瞪着那女子,就像呵斥自己的牲畜一般。

    女人听见这话自嘲地笑了下,突然将贴在脸上的人皮撕下,美貌竟消失不见,只留下了一副平淡无奇的样子。

    “无论我付出了多少,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永远装作看不见,你的眼里只有方颜儿,为什么!为什么啊!她明明已经抛弃了我们啊!”女人恍惚间站的离屋檐越来越近。

    丑老头到现在也不肯相信女人真的要寻死,依旧威逼道:“我再说一遍,给我滚下来!”

    女人失望地摇了摇头,“我终究是比不过那个贱人的好运,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呼呼——

    一阵狂风卷过似乎让女子失去了平衡,老头只能麻住了双腿不敢相信地看着女人一头栽了下去。

    “呵,哪怕是最后这一刻,老天爷依旧不肯给我好运吗?我这一辈为了超越她选择了跟她一样的道路,付出了比她还多的努力,可为什么还是不如那个叛徒?我真的累了……累了啊……下一辈子要转世做什么呢?反正不想再做人了。”随着身子的坠落,女人只能看见世界收束成了一个点,她看见了那个老头追悔莫及的表情,看见了无数的艺妓围着男人面前卖弄风骚,她还看见了一个生疏的面孔,那人蒙着黑面罩就匍伏在自己栽下去的屋檐旁做着逃走的动作,但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还想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死对头,那个让自己憎恨了一辈子的女人,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啪——

    女人清脆地落在了花坛里,鲜血染红了周边纯白色的扶桑花。雨水愈演愈烈,纸醉金迷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请问去半遮香的路怎么走?”一个青年被拥堵在充斥着嘈杂的夜市里,过往的路人碰撞出来的灼热在这炎炎夏夜中尤为强烈。他想尽快摆脱这种窒息感,连忙退到一个角落里问着坐在地上的一名老乞丐道。

    “你说什么?”可能是周遭的吵闹加之年纪大了的原因,老乞丐单手半拢在耳朵上,向着青年的方向微微倾身加大音量反问道。

    “半遮香怎么走!”

    “哦!我去过,那里真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老乞丐只是听见半遮香几个字便陷入了回忆,露出丝丝妙不可言的神色,“我曾见过无数的几女,她们目光无神的坐在街前门槛,开口的第一句总是价钱,总是一个姿势,一个固定的笑脸,她们从来不觉得这样做会很奇怪。而那里不同,很不一样。”老乞丐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她们这里有灵魂的!”

    男人没有与老乞丐产生共鸣,反倒是有些严肃地看了看老乞丐的面色,又抓起了老乞丐的手诊了诊脉,这才放下心来。

    这老头完全没有预料中折了寿命之类的现象。

    老乞丐挺迟钝的,他并没有在意男人对自己诊脉的动作,只是扭头眯着眼睛伸出另一只手指着远处耸立的高阔古楼道:“呐,你看,就是那里!”

    顺着老乞丐所指的方向,男人被那散着五彩灯光的豪华古楼所吸引。

    “如果人间真有一处仙境的话,那便是那里了,那是只有神仙才能快活的地方啊……”

    似是由于昨日一场暴雨的洗礼,灯火通明的春色古楼在这夜里悄悄裹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加之大老远都能听见的娇嗲媚笑,让这神秘的半遮香蒙上了一丝不一样的缭绕。

    如果把京城青楼里的姑娘们的美比做是花海里争芳斗艳的花朵,那这半遮香里的姑娘们便是春色里的柔情,夏日中的清凉,是秋日田野中的金黄,亦是寒冷冬日邂逅过的暖阳。

    络绎不绝的游子让这里的姑娘们从来没有一刻是闲着的,烟花粉墨,莺莺燕燕,引得门外过往的有妇之夫们也忍不住偷瞄上两眼。

    “后生站住,你怎么会跑到这来?不知道这里是不允许男人进来的吗?你找谁?”

    一个不入格的身影滑开了佳人们的左拥右抱,径直走入了半遮香后庭的小院子里,来到一座二层矮楼门前。而发问的小姑娘正站在矮楼的二层,手拿着铜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正一直打量个不停,时不时的还摩挲着自己面容,像是头一次见到一般,只是余光瞄到了楼下,发现竟然有男人跑了进来,这才放下手中的铜镜发问道。

    男人的个头略高,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便看见了矮楼上的姑娘,轻声道:“找丑爷”

    “找丑爷做什么?”姑娘又把目光挪回了铜镜上,一副爱答不理道。

    姑娘也算是见过不少浪荡公子或是酒色乡绅的艺妓,可眼前的男人没有像其他游子那般露出献媚的神色也就罢了,竟然连几句奉承的蜜语都没有,没看见自己现在的新样貌是有多么动人吗?想到这里,姑娘心中不知觉地生出了几分不满,撇撇嘴嘀咕道:“哼,什么打扮?”

    男人颠了一下背上的破木箱,并没有接话而是径直上了楼来。

    “欸,你这臭男人怎么回事?我还没问完你话呢!你给我站住!你!找丑爷做什么?”

    话语间男人已是上了二层的楼梯中间,姑娘愣了片刻之后被一团怒火冲上心头。

    这男人也太没有规矩了吧?

    姑娘越发觉得火大,拿出了十分的泼辣劲一边呵斥,一边想要推停住上楼的男人好好教训一下他。

    男人从进入半遮香起就一边打量着周边的男女一边思考心事,完全没意识到眼前的漂亮小姑娘会突然触碰自己的身体,然而再想躲避已然是来不及,虽然男人极力把身子向后躲去,但还是被对方触碰到了自己的衣角。

    咯噔一下,男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幅画面。

    一个小女孩冰天雪地里赤着双脚蹲坐在地上孤立无援。

    画面一闪又变成了大一点的小女孩嘴里咬着木棍在学习玉女的站姿。

    画面又是一转,这次男人看见的是眼前的姑娘变得成熟了一些,孤单地站在一块墓碑前在倾诉着什么。

    这边的小姑娘倒是没什么不适,除了片刻沉醉在男人异色的低眸下,依旧呲牙咧嘴瞪着这名没有礼貌的男人。

    男人稳了稳心神,收住了迈上最后一步台阶的脚,盯着小姑娘的面皮若有所思了一阵。

    姑娘此时便很容易看出没有其他艺妓那般老道的待客经验,眼见这男人一言不发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心中已是后悔起刚才为何那么冲,现在好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再次咬牙装强道:“问你话呢!”

    好在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摇了摇头自语道:“跟外面那群女人一样,没看出来有能折人寿命的本事啊……嘶……真奇怪……”

    “什么跟什么呀?”姑娘以为撞见了一个疯子,掐腰道:“赶紧出去!再不走我可叫人了啊!”

    男人砸了砸嘴,挑了姑娘一眼道:“只是一副面具,值得吗?”

    小姑娘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吃惊地捂住嘴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秘……”

    然而话还没完,小姑娘便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腾空而起,随后竟不受控制地被悬空到了矮楼的墙壁上动弹不得,她似乎被吓得不轻,浑身发抖一时竟忘了尖叫的本能。

    男人终于如愿迈上了二楼,本想直接推开楼道里通往里屋的木门,但想了想还是停下了推门的动作,走过来对着受到惊吓的姑娘道:“你……唔……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本身已经够好看了,没必要戴上这样一副面具,对你身体也不好,真的!”

    扑腾——

    男人走进房门后,被解开束缚的小姑娘便不吃力的滑坐在了地上。也不知她是紧张见了怪事,还是在意男人刚才的话语,就那么呆楞了许久才有了动静。

    只听刺啦一声,小姑娘顺着发际线一处不着痕迹的地方轻轻一撕,一张薄薄的人皮露在眼前。

    “为什么这男人跟颜儿姐一样也叫它‘面具’让我远离它,可沈瑶姐还有其他姐妹们却争着抢着要画上这么一张面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谁又是对的?”

    “这事儿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告诉你方颜儿!从今以后可由不得你胡来了!”

    走进屋来的男人被两个争吵的声音吸引住,声音是从珠帘遮挡住的里屋传出来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躲在珠帘旁边,听着里屋的一举一动。

    “我求您了爹爹,咱们收手吧!现在还不晚,当初你我二人创办半遮香可不是为了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一个十分娇柔的女声传了出来,声音充满了无奈。

    “哼哼!真是笑话,现在想要收手了?你以为这半遮香还是你我当初那个过家家的游戏吗?如果你良心上受到了谴责当初你就别跟我一起开几院啊!又想让外面那帮几女们吃好的穿好的,然后还不愿意去付出任何代价……呵呵,不光是沈瑶了方颜儿,连我都好奇你究竟哪里出色?会让外面这群几女们如此追捧你?”

    女人低下了头无言以对,无奈道:“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是我的懦弱,是我的贪婪害了所有人,我该死……”

    丑爷稍微平复了一下焦灼的心情,转过身去背对着女人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冷静道:“对于严迩吩咐下来的事,你可以不用像沈瑶那般事事都插进一脚来,我想你也肯定不愿意。但洗黑钱这事没得商量,咱们半遮香已经太扎眼了,严迩是咱们立足于世的根本,他要求的事我只能照办!你就算怪我跟沈瑶当初把这帮几女们引入歧途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若想让你的这群姐妹们好好活下去,从现在起,你就必须得挑起承受黑暗的担子。”

    突然丑爷话锋一转,嘶哑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阴阳怪气,“而且你也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不管那天晚上吕志有没有偷听到咱俩谈及你画皮的事情,但如果这事你不帮我……我就一定会让吕志第一时间知道!”

    “您说好永远不再提起此事的!”女人听见画皮二字似乎十分惊恐,话语里不知觉得走高了几分音调,她想在此时为自己争得一丝余地,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瘫坐在了地上。

    丑爷听见了身后的异样,转过神来看见女人失神的样子眼神一阵失焦,片刻后却又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近了女人,透过发丝抚摸起她的面容,那小心的样子像是把玩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永远都不要忘了,当初,可是你把沈瑶逼上了绝境,让她走上了画皮的歪路,更是牵连进这群几女也一并堕入了欲望的深渊。同样的,你也给我记住!我家颜儿若是活着,你根本不可能会戴上这张脸,更不会得到吕志……”

    “不要!”

    女人突然哆嗦了一下,随之泪如雨下,把头深深地埋了起来惊恐道:“不要再说了……我听你的就是,我听你的。是我……我对不起大家……更对不起颜儿姐姐,我欠她们一辈子的恩情……”

    “恩,知道就好。”丑爷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泪人心中涌出一丝异样的情感,扶着拐杖颤抖地蹲下身子与女人保持一个高度,随后用冰凉的眼神盯着对方的眼睛不过脑子道:“你知道吗,沈瑶昨晚死了……”

    声音夹杂几分沙哑与空灵。

    女人瞪大双眼看着对方,眼泪的流速更快了。

    “你说什么?”

    丑爷似乎刚说完就后悔了,连忙起身避开了女人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怪笑道:“你很开心吧?”

    “不可能,你在骗我,沈瑶她怎么会?不——”

    “行了方颜儿,不要再装了,这个房间里就只有我跟你两个人!你很开心的对吧?”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有人性吗?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她是怎么死的?”

    女人突然挣扎起身子抓住了丑爷的手狰狞道:“是你!是你怕她不像我一样听你差遣所以害死她了对不对?对不对?她为了半遮香付出了多少啊?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了断了她的生命?”

    丑爷缓缓地把手抽出来幽幽道:“看来你对我早就有很多不满了啊,没错沈瑶就是我推下楼摔死的,至于你说她为了半遮香付出之类的我觉得是个笑话!她太嫉妒你了,她太贪婪了,她只是一个为了自己欲望不惜出卖肉体的女人,假以时日,她只会做出更出格,甚至是做出威胁你生命的举动!不光是我,已经有很多人觉得她碍眼了你知道吗?”

    女人又瘫软在地上掩面哭泣,愈演愈烈,仿佛快要窒息了一般。

    “这对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跟你作对了这么多年,如今不在了,你可以继续在那帮几女身上安插着代表信仰的旗帜不是吗?”丑爷说话的语句依旧那么攮人,却又莫名其妙的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如果当时我没有逼她画皮,没有纵容她胡作非为的话,就不会……就不会……都是我的错……”女人显然不认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只是一个劲的在抽泣,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后悔过。

    “你这天生的善良真让人作呕。”丑爷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泪人,他想把她扶起来,但他还是收住了伸出去的右手。

    这一幕女人依旧看不到。

    “其实洗钱这事儿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吕门家大业大,旗下钱庄更是遍布大江南北,我这点银两在他那是翻不出几朵浪花的!再说了,天下谁人不知道他吕志最爱你方颜儿,即便他当时不愿意,你届时吹点枕边风还不是手到擒来?爹爹年纪大了,已经力不从心了,你就算不肯可怜我,也得为你身后的那帮姐妹们着想啊!”

    女人面带泪水地从偏堂走了出来,方才惊出的冷汗虽是让额前的几缕秀发粘黏在一起,泪珠也洗花了娇媚的妆容,但这仍旧遮不住女人的天生丽质,反衬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加之一袭艳红色的风衣包裹着若隐若现的妖娆身段,尤物一词用来形容这个女人再合适不过。

    她便是半遮香五年前的头牌,天下第一名妓,一个相传连当今太子都为之动情的方颜儿,世间恐再不能找出第二个与之媲美的女人。天下但凡是有点名气的才子,无不慕名而来追求,半遮香的门槛为此不知被踏烂了多少次,美的俊的,强的软的,上至吟诗作对比作天女下凡,下到翠绕珠围捧为人间绝伦,能用的法子都使尽了,可她的心只系在一个名叫吕志的穷酸书生身上。

    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直至五年前,这个让所有人鄙夷的穷酸书生突然时来运转,借助过人的胆识与眼光成就了一番事业,竟跻身成为了江南的富甲!同年也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娶了方颜儿,更是花费了其卖身契三倍的价格博得美人展颜一笑,成为众人包括其他艺妓茶余饭后的谈资,直至今日仍旧余音绕梁。

    女人被珠帘外的男人挡住了去路,她十分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生怕刚才有一句不该让人听见的话传到了这个男人的耳朵里。

    “是自己人,没事的。”珠帘内传出了声音。

    而这边男人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递给了女人,也没等对方说些什么,径直走进了珠帘内。

    女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帕,有些面熟。

    里屋内香气扑鼻,男人虽然叫不出是什么香料名字,却也短暂地舒缓了一下心情。老头打从男人进屋起就一直透过木窗沉醉在楼外灯火通明的酒色之中,像是什么也都没发生过似的轻声道:“你看呐,这些个表面上道貌岸然的男人们一到这里就全部原形毕露,什么达官贵人?什么风流才子的?我的这些宝贝们,你看他们一个个婀娜多姿的美得多俏啊?可他们为什么就这么傻?就是这么愿意为了这一个又一个的伪君子们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跟灵魂呢?真是可怜——真是一群下贱的东西!”

    当丑爷转过身来,青年只看见映入眼帘的是两只几乎占满整张脸盘的血红眼睛,密密麻麻的血丝交汇一处,丑陋的一眨一眨,样子十分瘆人。

    来人先是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睛打量起了丑爷的这副模样。

    眼见对方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怪物十分可惜地耸了耸肩,随即用一只布满褶皱的手掌牵带着长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下一刻一张虽然依旧丑陋却要比刚才好上百倍的老头脸面露了出来。他习惯性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根翡翠烟杆点着抽了一口,透过云烟难看地带动着脸褶儿朝男人瘆人地笑了笑,“老毛病了。”

    话毕,老头又从木桌上拿起一杯薄荷茶,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入了口,在喉咙间使劲涮了几下,吐出。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喝这玩意。”

    男人并没有顺势作出回应,而是又对丑爷这副老人的样子又是一番细打量,冷不丁单刀直入道:“你是个女人吧?虽然你给自己修容过很多次,但你的鼻梁,你的身型包括你脖子的曲线依然遮不住你是女人的底子。为什么?”

    后话显然是想问为什么要装扮成男人模样。

    对方愣了一下,随后讥笑道:“看来我没有请错人!”

    话虽如此,老头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男人知趣的没有继续再问下去,“也罢,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了,那告诉我,你找我要……”

    老头又是怪僻地伸手阻止了青年的下言,随后操着一口刺耳的中性音色不急不慢地靠近了青年,“死亡并不是突然降临的。”

    这次他没有拄着不见了踪迹的拐杖,而是有节奏地用那只干枯的手指慢慢地顺着青年的手背爬上了他的臂膀,青年本能地想要躲闪,可背上的木箱却一下子撞到了身后的门柱,好在这次他屏气凝神收住了自我思考,任由对方的手在自己臂膀上游走。

    “它总是那么的悄无声息,但……却又总是会给你一丝提示。”慢慢爬上了青年的肩膀,青年的发丝,停在了青年的脸庞。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世间的一切似的,很深邃。”

    青年想要勉强的笑一下,但老头显然没有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男人身上,没等其有所反应便背过身去又道,“就比如说妻子明明提醒过小贩丈夫第二天不要贪睡,但他还是睡过了头,为了赶时间他不得不走在更近一些的冰面上而失足淹死。”

    “比如村里的老人们明明提醒过将要上山砍柴的女人傍黑前一定要回家,但她却还是为了给相依为命的女儿换来填饱肚子的口粮而忘记了时间不幸踩到毒蛇被咬死。”

    “再比如明明就有人告戒过那个女人,最近她那痴呆女儿有自杀的倾向,可女人却还是贪心的忙碌到傍晚,直到守着一具尸首才追悔莫及。”

    “死神永远都会在你或你最爱的人死亡的前一刻,假借他人之手冷不丁的提醒你一下,告诉你‘死亡来了,快逃命吧!’这看似是好意,但你知道吗?无论你怎么挣扎,无论你怎么卑微地祈求,你都永远也不会在下一刻逃脱他的手掌心。对,就像是玩笑一样,从始至终死神都认为你的死亡只是一场游戏。”

    男人以为丑爷这么煽情的原因是经历过这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但叙述完故事的丑爷却收回感人的表情,带着丑陋且又病态的笑容反问道:“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吗?”

    男人眉尖一挑,不置可否。

    “想想看……”此时丑爷故意拉低了声音,放慢了语气,“假如我们若是躲过了死亡的提示,那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

    他从丑爷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遮盖不住得疯狂。

    丑爷像个孩子一样得意地朝对方卖弄道:“你没有猜错,我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虽然可惜我不是第一个产生这样想法的人,但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事实上每个人在临死前都会得到死神的提示,只不过大多数人连意识都没有意识到就已经死去了。只有少数的幸运儿,他们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运气躲过了劫数,成为了与死神博弈后的赢家,只有他们成为了这场死亡游戏的获胜者!我太好奇了这其中的奥妙了!他们是怎么躲过的?躲过后又回发生什么?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暗中派人打听,实验,经过我无数次的反复论证,终于,我在这群幸运儿之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特点!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们无一例外都经历过预示着死亡的提示,且共需要面临三次危机,如果躲过去了,那至少能够多获得十年的阳寿!”

    男人看着丑爷的灵魂正被贪婪一点一点地吞噬殆尽。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此时的丑老头表情一变,一脸的落寞。

    “我享受着被人供奉、被人仇视、被人仰慕、被人嫉妒,总之人类对我的一切感觉,不论好坏,我都喜欢。因为那才是真真正正地拥有着活着的感觉!而这一切,我想让它变成永远,所以我也想作为挑战者与死神玩个游戏!虽然我肯定会赢!”

    说到了兴头,老头又是深吸了一口云烟,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又是使劲涮了涮喉咙,吐出。

    男人注意起了老头这个特殊的举动,眸子流光一闪,宛如浩瀚的宇宙一般只是一瞥便让人失去了方向。

    “可为什么我却感觉你在害怕?你所说的什么‘比如’亦或是‘游戏’之类的,倒像是在掩盖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为什么?是因为那个叫沈瑶的女人吗?她的死让你感到自己在现实面前的渺小与无力了吗?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了刚才的那个女人?爱到害怕有一天死亡让你无法再继续占有她?”

    老头顿住了自己飞舞的神色,眼前的男人不但没有给出预料之中的恭维不说,自己仿佛还被看得一丝不挂。

    “啊!啊!啊!”老头强装着镇定突然靠近对方,干瘪的皮肤顶在了青年的鼻尖上,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讥笑道:“对了!我差点忘记了,你可是‘执’啊!一个已经死透了的灵魂,一个已经死了还不能轮回,只能一点一点地为生前恕罪的小可怜。你死亡的那一瞬间想必已经见过死神了吧?也许我更应该向你请教一下如何赢过死神呢!”

    丑爷几乎是带着颤抖的音调向对方宣战,可男人却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不作回应。

    “你知道吗?有一类人最让我觉得可怜。”丑爷觉得自己方才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气场正在被对方一点一点的瓦解,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孩子,他甚至连自己都开始鄙视自己的行为,但他还是抑制不住男人的轻蔑让自己产生的愤怒。

    “那就是无论做什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的人。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与好运背道而驰,他们要不停地遭到遗弃、指责、谩骂、羞辱甚至强宝等等来自人类最阴暗一面的命运,但他们却还是卑微的在命运面前挣扎着,努力着,苟延残喘着,妄想有一天幸福降临,可结果呢?他们无一例外都只能带着悔恨死去。”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老天爷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死后的他们会被清除一切生前的记忆,然后被编织一个正义使者的谎言,说是只有他们才能消除人类的芥蒂,打开怨恨的心结。作为回报,人类会赠予重新帮他们打开生前记忆的钥匙,让他们唤醒并了却生前的记忆与心愿,所以他们心甘情愿的走啊走,历经人世百态与沧桑,他们依旧会再次地认为自己能够苦尽甘来!可你知道吗?当他们找回曾经记忆的那一刹那,他们就会灰飞烟灭,什么唤醒记忆?什么了却心愿?都是骗人的!他们只能带着苏醒过来的巨大痛苦与悲哀灰飞烟灭,消失在这片大地上,不留一丝存在过得痕迹,一丁点都没有!连肯为他哭泣的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

    “他们可怜自己,便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执,偏执的执,寓意是不要继续偏执。”

    老头应景地看着青年,“你,能承受得住吗?”

    没有预想之中的暴怒,回答老头的依旧是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老头眼皮一耷拉,垂头丧气地坐回摇椅上,“告诉我你的名字。”

    “陆。”

    “很好,陆,你的人跟你的名字一样,都很无趣。”

    方颜儿回到府中已是夜深人静,她本来是打算直接回房休息,但今夜听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消息,觉得有些承受不住,便又折道去书房想找吕志谈谈。

    吕志虽然爱她,但却一向不喜欢她去他的书房。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颜儿姐!”

    然而刚走到书房前,对面却正好有个貌美女子敞开了吕志的房门,方颜儿借着烛光仔细一打量,原来是当年与自己一起在半遮香朝夕相伴的好姐妹木岚嫣。

    这木岚嫣虽容貌不如方颜儿出众,却也是十里挑一的美人,两人关系极其亲密,只因当初沈瑶在众人面前羞辱过离开了半遮香的方颜儿,木岚嫣便气不过与其动了手脚,却也因此,被沈瑶伤及了脸蛋,留下来一处不怎么明显的疤痕。

    众人本以为丑爷会为木岚嫣主持公道,可丑爷不但不分清红皂白,还以伤了脸蛋再也接不了客为由把木岚嫣赶出了半遮香。

    事后知道的方颜儿感动之余也可怜木岚嫣的处境,便委托吕志给木岚嫣在吕门附近置办了个房子,整日相伴,出入大小场合。

    今天她说自己身体抱恙,又加上她与丑爷有过节的原因才没叫陪自己去见丑爷的。

    “岚嫣,这么晚了,你怎么会突然从夫君的房间里出来?”

    岚嫣见到方颜儿有些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我……我……”

    好在没多久一名俊朗的青年走出来解了围,“是颜儿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反而来这里呢?”

    方颜儿心烦意乱,也没过多询问他与木岚嫣的事情,摇摇头道:“我现在好烦。”

    招呼走了岚嫣,吕志搂着方颜儿往屋里走道:“岚嫣因为她那小情郎柳言津的事想让我给她帮帮忙,你也知道的,他俩虽然许下了婚约,可柳言津的父亲却不喜欢岚嫣。哎呀,咱们这个府台大人啊……算了,不说也罢,我家颜儿今天是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跟夫君说说,就是天塌下来了,还有我给你顶着呢!”

    方颜儿把脑袋依偎在吕志怀里喃喃道:“有你在,我当然不怕了。只是其它姐妹就……唉……”

    看着方颜儿叹气,吕志也跟着心疼,一把将方颜儿按在了椅子上,随后拿起茶具道:“你看你,又叹气,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对身体不好!要我说,你就听我的把半遮香关了门,你那些姐妹以后的日子,都由我来安排不好吗?”

    吕志明白方颜儿的心思,她从半遮香创建伊始便作为头牌受到所以艺妓的追捧,故也将心比心地挂念着半遮香的艺妓们,尤其是现在自己过上了好日子之后,她就更不希望其他艺妓继续在这鱼龙混杂之地过活了。

    方颜儿没说答应不答应,只是出神道:“夫君,你说我这一生……是不是太侥幸了?”

    吕志摇了摇头安抚道:“你啊,就是想得太多!”

    “沈瑶死了……”

    吕志顿了一下手上泡茶的动作,尽可能装作不在意道:“哦?就是那个放荡的女人?她怎么死的?”

    “你别这么说她!唉……听爹爹……哦不,是丑爷,他……说她是因为昨夜风雨太大不小心坠楼摔死了……”方颜儿故意隐瞒了丑爷把沈瑶的死揽在自己身上这事,最近她越发的觉得自家相公与丑爷的关系越来越差,她虽有心劝和却无能为力,这又出了这一档子事,她怕吕志会揪着不放。

    “哦……那真是可惜了。”吕志有意无意地瞄着方颜儿的表情缓缓道,他甚至都没问沈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冒着风雨上屋顶。

    “可我总觉得沈瑶的死是我造成的?”方颜儿心乱如麻,根本没有注意到吕志的各种异常。

    “傻丫头,说什么呢?”一盏茶水摆在了方颜儿面前,吕志安慰道。

    “唉……在我们这群姐妹当中,也就只有沈瑶的身世最为贫贱,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从不肯低头虚心向我们请教技艺,所以身为头牌的我便很容易成为了她的模仿对象。但她确实是个极其有天赋的孩子,模仿之余甚至做出了与年龄不相仿的老练,从接客的方式到后来的一颦一笑,都仿的惟妙惟肖,可她刚进门的那一两年中却不知怎的没有受到任何一位客人的重视与追捧过。你知道吗?就是从那时开始,我便怀疑起来,如果我也同她一样是半道进了半遮香,如果我没有传出过被太子接见的风波而引发大江南北的才子慕名而来,是不是就同沈瑶一样,无人问津了呢?”

    吕志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可方颜儿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道:“后来因为我嫁入你们吕门的原因,经过了深思熟虑与几次测试,我与丑爷便一致决定把头牌的名号让给沈瑶来继承,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之一,没曾想她却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没多久便传出了她卖身陪笑的风声,这几年她虽然表面上过得风光,可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一位客人尊重待见过她……”

    “夫君你说,是不是我的运气太好而制造出了一个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能担待的头牌光环,以至于给她带来太多的压力,才导致她……”

    “你心里的这些苦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吕志第一时间握住方颜儿的手关切道。

    “你那么忙……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再为了我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费心呢?”

    “唉……你这个笨丫头,咱俩还有什么你我之分?这个沈瑶……虽然红颜薄命,可怎么赖,也不能赖在你的身上啊!”

    “说实话,在经营半遮香上面她确实比我有天分。”方颜儿微微垂下头眼神继续迷离道:“我在半遮香时,生意确实不怎么兴隆,可自打她笼络起生意来,却是换了一番天地,人们都说是爹爹的本事,要我说,这功劳有一大半是沈瑶的。”

    吕志立马指正道:“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她不过是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赚起了回头客罢了,若论修养才艺,她又哪点如你?她不过是嫉妒你的才华罢了。”

    方颜儿勉强笑了笑,随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她说不定只是一个想要追求幸福的女人……当初……我哪怕不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提她了,不提她了……不过最令我放心不下的是沈瑶不在之后,我才从爹爹那里听说了好些个我之前不曾得知的消息。夫君应该知道严迩吧?”

    一听提起严迩,吕志眼神一亮道:“知道,首辅严尚之子嘛,怎的?”

    “自从我嫁入吕门这五年来,听爹爹说沈瑶与严迩没少同流合污,爹爹那时应该跟我一个心思,都觉得半遮香能够蒸蒸日上是件好事,所以对沈瑶的言行,也没有太多干涉。我当时虽然也知道沈瑶不怎么自爱,却没曾想她竟然连官场上的人物也敢轻易摆弄,这严迩是什么人啊?也敢跟他沾上关系?现在爹爹骑虎难下,不得不听从严迩的命令让我背着你给他洗黑钱,可我怕这样会连累你,也害怕迟早会害了姐妹们,所以想让夫君给我出个主意,怎样能让半遮香挣脱严迩的束缚?”

    未等吕志回话,方颜儿又不忍心道:“但丑爷怎么说也是我的义父,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不喜欢他,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不要毁掉了他这么多年的心血。”

    “你啊,心肠永远都是那么好,难怪你这些姐妹都拿你当榜样呢!”吕志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生气丑爷让方颜儿做的丑事。

    “呵。”方颜儿恹恹道:“我知道我这一辈子过的太侥幸了,我宁肯让她们不要学我……”

    “恩……”吕志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身子朝向方颜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不好意思明说,可来回又走了几步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你与丑爷的关系亲近,但你毕竟只是他的义女,有些事……你得心中有数。”

    方颜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沈瑶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会入得严迩的法眼,半遮香大大小小的事务终究得归他丑爷一人来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沈瑶所做的一切,其实爹爹都是知道的?”

    还未等吕志点头,方颜儿连忙否认道:“不,不可能。爹爹平日对我们虽然是严厉了些,但却跟我是一个念想,都是为了姐妹们……”

    “你真的也是那么认为的吗?”吕志突然打断了方颜儿的自我安慰,轻声缓缓道:“好好想想,他这几年究竟为你们做过什么?先是沈瑶主动卖身,到后来几乎半遮香里半数的艺妓们都参与了进来,这么大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吗?如果他真像你所说的对艺妓们上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严迩盯上了你们,盯上了你们都是官宦之后,可以更加满足那群嫖客的猎奇心理而在背后出了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主意的呢?”

    “丑爷他……丑爷他……他只是为了给姐妹们一个安定的家,至于后来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沈瑶与严迩的馊主意……”

    “如果他只是想给艺妓们一个收容所,如果他只想照顾好你们,他又为何会纵容艺妓们出卖肉体?要知道无论半遮香发展的是好是坏,你的姐妹们都已经有了一个容身之处了,要是因为钱财的问题还有我啊!可结果呢?我的傻颜儿,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都已经明目张胆地蹿动你来为非作歹了吗?”

    方颜儿还是一个劲的摇头,“那是因为沈瑶做事太不顾后果了,加之严迩后来的逼迫,所以爹爹也是实属无奈……”

    “沈瑶的死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吕志话锋一转突然犀利地问道。

    方颜儿突然惊慌得麻住了身子。

    “好端端的,二人为何非要在下着暴雨的屋顶上谈话呢?你是知道的,沈瑶与丑爷都是贪得无厌之辈,她究竟是因为意外的死亡,还是因为与丑爷起了利益的冲突了呢?”

    方颜儿捂住了耳朵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你就非得要等到第二个第三个沈瑶死了,才肯面对现实吗?”

    女人猛然打了个冷颤。

    呼——

    丑爷吐出一口云烟,一口茶,涮涮喉咙道:“两天前,我恰巧经过云亭街上的闹市,有个道士突然拦住了我的去路,说我一月之内必遭血光之灾,还告诫我近日不要出门……而这也是我委托信上找你过来的理由……”见自己的话语刺激不了陆,丑爷也不再正眼瞧他,直入正题道。

    陆觉得好笑,“摸骨相面之人,说的话语也只能信上三分……”

    “看见对面三楼上那个丑陋的胖子了吗?”还未等陆说完,老头便打断了他的话语,顺着所指的方向望去,半遮香背面四敞开来的木窗里裸路着一幅又一幅春光暴露的艳色。而老头所指的窗口正上演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和几个貌美女子赤裸嬉戏的场面。

    “他叫严迩,是当今内阁首辅严尚的儿子,我之所以能在这烟花之地搅弄风云靠的就是他。”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乖乖的听我的话吗?”丑爷转过身来,露出一口自信的黄牙。

    “半遮香春去秋来已经培育过六十九名几女。她们有的八九岁便被我买到了这里,有的甚至三四岁便失去了双亲面临冻死街头的下场,无论她们当时的处境如何,无疑都是这个世界里最下等的东西。这是一批多么优秀的工具啊?所以自收留她们的那日起,我便开始教授她们如何去做一名最优秀的艺妓!上到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下到酒池肉林,夜夜笙箫。只要是男人们想要玩的,我们都会。就算是男人们想象不到的花样,我们也会。所以自半遮香创建以来,但凡是走进来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是散尽钱财才能出去的。那个草包就算能在这天下里呼风唤雨又如何?到了我这里,还不是得乖乖地交出银两任我摆弄?”

    见陆欲言又止,老头又是一口烟一口茶涮喉咙,“你是不是想问我不怕这群下贱的东西们跑了或者背叛我吗?”

    “画皮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严谨的事情,严谨到需要把人脸上的棱角,肌肉的走向,甚至每一个毛孔都要一点点的表示出来。当然努力之后也必会得到丰厚的回报,看着眼前儿的这些美人儿,就像是我亲手完成的精致玩具一般!你能体会到把一张画好的人皮贴附在肌肤上那毫无间隙的吻合感吗?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猜为什么我这半遮香里的小畜生们各个都美若天仙?哈哈哈哈……”

    “她们已经尝到了这副美貌带来的太多甜头,她们已经习惯了戴上这副面皮而被男人们宠爱的样子,她们耻于让他人知道自己画了面皮,她们甚至害怕我翻脸再让她们重新堕入平凡的深渊,所以她们就算是死,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背叛我。”

    方才阻挡陆的姑娘并未离去,自打陆走进去的那一刻,由于各种疑虑的驱使,她便静静地趴在门外听着半遮香的内幕、沈瑶姐的死到现在丑爷高声下的邪恶嘴脸,她捂住嘴巴不敢相信这背后隐藏的真相。直到丑爷说出所有的艺妓都因为画了皮而被强迫驱使的这一刻,她终究承受不住惊骇,身子一软,膝盖撞到了门上发出了咚的一声。

    渐入深夜,嬉戏打闹早已换入房内,故如此异声大的出奇。

    “谁在外面?”陆突然一扭头大声呵斥道,下一刻陆便凭空消失出现在了屋外的走廊上。

    小姑娘瑟瑟发抖地躲在黑暗处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声,她不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选择躲起来,平日里丑爷对自己明明那么好,就像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般,她相信就算是现在丑爷发现了自己在偷听,应该也不会……

    然而她最终还是一直蜷曲着身子在内心祈求对方看不见自己,祈求着不知名的神灵或者是某个大英雄能解救自己,但陆只是佯作围着附近转了一圈的样子便突然蹲在了小姑娘的面前,小姑娘即便是这一刻捂住了嘴巴也还是被陆的突然举动惊吓的呜咽了一声,好在陆看清了人脸之后却并没有拆穿的意思,只是小声留下句“这不是你能承担的真相,快走吧!”便又瞬移回了里屋。

    丑爷被陆这一手凭空消失又出现的本领惊得够呛,他忘记了询问屋外的状况,他只想在这一刻维持住早已消失不见的气场,遂故作镇定道:“所以就像我相信你的本事一样,陆先生,希望你也永远都不要质疑我的能力,因为我正是靠着这绝对正确的直觉与判断,才能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一张漆黑的请柬随后推到了陆的面前。

    旁人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陆看的明白,这张请柬散发着一股死亡的黑气。陆头一次露出了正经的表情,拿起请柬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这东西是三天前随着一支暗箭射进我房门的,我派人打听过,听那些有点阅历的老人与巫婆们说,这东西叫做‘暗阁’——是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收到的。”

    丑爷一直盯着陆的眼睛,他想从对方身上获得点情报,但是陆一直耷拉着眼皮,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丑爷只能另起话头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情,但是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如果巧合遇见了巧合’,那就只能是事实了。陆先生,我已经被提示过两次了,‘他’在告诉我,他已经站到我的面前了!”

    陆不置可否地将暗阁收进了袖口,“这东西的真伪我还需要调查一下,但若是真的,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若真有摆脱死亡的本领,也不会像你说的去四处流浪。”

    房间内迎来了短暂的安静。

    “不过,也许是有一个办法。”

    丑爷眼神一亮,“是什么?”

    “或者你变成执。”陆深邃的眼神直视着对方,一脸正经。

    “呵呵,先生真会说笑。”丑爷尴尬的笑了笑。

    “我很认真。”

    “玩笑就此作罢,先生延年益寿的本领做不到,但如果是提前消灾躲难的本事,我相信你们执应当是有的。”

    丑爷有些来气,他花了那么多金银珠宝撼动上天可不是为了找个外人来戏弄自己的。

    “即便死神再怎么与我周旋,他也得经过自然或是人为的手段才能将我带走。所以不论是死神也好,还是有人故意要置我于死地也罢,我都要把他们揪出来!而在你来这之前,我已经布置了一个周密的计划!首先,为了躲避那道士、幸运儿、老人亦或是巫婆们所指的天灾,这几日我都会闭不出户,但行动上难免不便,故而这几日外界的一切详细,都得由你来汇报给我,包括那帮艺妓以及方颜儿的举动!”

    “若死神的提示真的存在,你即便是躲过了天灾,那人祸呢?”

    丑爷自信地笑了笑,“这正是我要说的,结合这两个提示外加沈瑶的突然死亡,我可以很确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就藏在方颜儿身边!而经过周密的排查,我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对于第一个怀疑人,我方才已经对方颜儿设计了一个圈套,就看那人会为了这个软弱的方颜儿做到哪一步了!而如果不是他,那么在七天之后,我会邀请方颜儿参加一个我举办的酒席,在那之前的一天,我要你把这第二个怀疑人抓住!”

    “外加沈瑶的突然死亡?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跟那个叫颜儿的女人说沈瑶是你害死的吗?”陆听出了丑爷没圆好的漏洞,敏锐地问道。

    丑爷噤声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表情,“所有的事情永远都不是我们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永远记住这句话!就当是我给你未来的人生提个醒吧!”下一刻,丑爷又重新恢复了阴狠的表情道:“不过我的事情你只管服从就行,不要多嘴!”

    房间呼的一下暗了下来,啪啪几声,灯罩里的烛火有些闪烁不明。还未等丑爷奇怪,陆便看见一股黑影突然扭曲了时空走到了丑爷的身后,陆的寒毛瞬间全部炸立起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着这名黑衣人落地的同时慢慢笼罩住了整间房屋。

    陆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衣人,他真切地明白,这是死亡的降临。

    陆警觉地盯着那道黑影,只见黑烟渐渐散去,从里面走出了一名身着深黑色道服的男人。

    男人的腰间缠着一条鲜红色的粗绳子,上面别着一对黑色的铃铛,只见他刚一靠近了丑爷的身后,那黑色的铃铛便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男人听见后嘴角一咧露出了数颗尖锐的獠牙,“看来就是这老太婆了!”

    话毕男人俯身用发黑的手指先是在丑爷的脸上来回缓缓滑动了几下,随后又变成一团黑烟缠在了丑爷的腰上,这次男人只幻化出了半个身子,正对着丑爷,鼻子紧贴着丑爷的脖子上深深地一吸,吐出了男欢女爱后一般的快感。

    丑爷倒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搔了搔脖子,像是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继续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警觉,随着淡黄色的眸子里射出了一道犀利的目光,脖子上鬼魅的绿佛珠竟像是活了似得漂浮在半空中瘆人地吱吱转动起来。

    陆的敌意惊动了黑影,他惊讶地“恩?”了一声,显然奇怪竟然有人能看见自己。下一刻男人直接瞬移出现在陆的眼前,漆黑的眼珠微微露出白肚,似是在上下打量着陆,“嘶——银丝编袍,异色底眸,数珠贯线,你是执?”

    冰凉的气息紧贴着陆的皮肤,陆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小孩手里拿着一只死去了的喜鹊的画面,不知怎的他却在此时感受到了那个小孩手里冰冷的温度,那是死亡的温度。

    “五十、六十、七十……呦,挺厉害的嘛你,竟然是七十六颗绿珠,只听闻执越活身子只会越来越弱,难以想象你刚降生的时候会是拥有多么厉害的力量。跟我说说,凑齐几片‘缭’了?我当差这几百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厉害的执呢!嘎嘎嘎……”

    陆没有回答,只是用意念控制着身体散发出一股纯净的梵音抵去了冰冷的窒息感,男人见阴气被逼退回了自己的身体里,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袖袍一挥,似乎想要大干一场。

    然而还没等有所行动,只听嗡的一声,脑袋一沉,下一刻男人便忽然发现自己被带进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空间里。

    空间的庞大超乎凡人的想象,男人在这个空间里渺小的就只能看见一个黑点。

    突然空间一阵抖动,男人有些站不稳本想漂浮起来,却被突然出现的三尊与天同高的佛像圈在了半空中,随着一阵浩然的梵音响起,三尊佛像同时伸出右手生出一股无形的压力挤向男人,男人被压的死死地动弹不得,慢慢的压力越来越大,他能感觉到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被挤成一团,每一根骨头都挤出了裂纹,脑海里也随着意识的模糊闪出了走马灯似的回忆,噗的一口,男人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他甚至都没看见对方是如何出手的!男人突然有些后悔,他发现自己似乎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人物。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丑爷突然出声打破了二人的僵持,“你也别在这杵着了,相信你也能察觉到暗中保护我的打手可不止你一个,你只管去替我好好监视那两个人就行!至于住处嘛……你就住在天字六号房吧,你来之前应该跟玖玥打过照面了,去找那个小丫头带你去吧。”

    呼呼——

    摆脱掉威压的黑衣男不吃力地瘫跪在地上喘着粗气,他想擦一擦嘴角上的鲜血准备打起精神再战一番,但用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再摸摸身上也是毫发无伤,他站起来退后了几步,似乎这才真正意识到对方的深不可测。

    下一刻男人扭头又飞回了丑爷的身后,作死般地把腰间的铃铛变成了一把黝黑色的巨大镰刀锁在丑爷的脖子上,“竟然仅一瞬间就能剥夺我的意识空间逼我产生幻觉,佩服佩服,不过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万物生长自有其定数,你若是阻止了我们鬼使办差,想必天上的‘灵’们不会轻易袖手旁观吧?”

    陆看了看鬼差,又看了看丑爷,转身一边掀开珠帘往外走去,一边用灵力发功无声道:“你们若是接到了命令,早就一刀下去了,哪还会啰里吧嗦的?停手吧,陆只为完成委任凑出记忆碎片早日轮回。”

    鬼差嘿嘿一笑,也不再理会丑爷,将镰刀恢复模样后,一副不怕事大地漂浮在陆的屁股后面,“嘿,还真是唬不住你。你刚说什么?记忆碎片?你是说缭吧?难不成你是刚成为执不久?怎么连缭都不知道?我就说嘛,不然你若是带着一百零八颗佛珠降世的话,三界早就震荡了!虽然千年之前三界是震荡过一次,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执没有师父带嘛……”

    听到师父两字,陆难得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的样子,不知觉地停顿了一下步伐。

    “倒也是。”鬼差自说自话,也没看见陆的小停顿,“人生经历大悲大哀的能有几个?死后化成执的就更是没有多少了,自然也就谈不上谁带谁了。可你真的是新人吗?那你生前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我听我师父说生前越是悲惨的灵魂,死后变成的执就越厉害!啧啧,七十六颗绿珠,你可真够可怜的。”

    陆头一次见到有人竟然会这么聊天,有些厌烦地翻了个白眼,加快了步伐想摆脱后面的鬼影。

    “你刚才说你叫陆来着是吧?认识一下,我叫五不为,虽然师父死后就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鬼差两边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卷,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

    陆顿住了脚步,看来这鬼差也是个可怜人,便背过身来同情道:“你师父是怎么死的?节哀顺变吧,其实我也在找我……”

    “转世轮回了啊!”

    “什么?”

    “经历了三千四百四十四年,帮助了一万零三十一个灵魂转世投胎,功德圆满终于可以完成了鬼使的夙愿,可以重新编入人类的轮回制度,经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了。”

    “可你刚才说你师父死了。”

    “对啊,是死了,因为我永远也看不到他了啊!”

    “可这是好事。”陆尴尬地挑起嘴角笑了下。 

    “是好事啊,可他老人家还是死了啊。”

    陆一抿嘴,他隐约感觉背后的鬼差是个傻子。

    五不为可不知道陆在想什么,依旧飘在陆的身旁调笑道:“不过能雇得起你们执的人,必是花了大价钱才能撼动上天请你们出马吧?你既然被委任保护与她,刚才那一刻不是已经制服了我嘛?为何不趁机直接逼问我她的死因?那个时候就算是灵怕也阻止不了你吧?”

    “哎,你别跑呀,是不是被我说中了?要我说还真得替这丑婆娘不值哈,你这打手雇的也太不忠心了,难不成她不是你的委托人?还是说你们执办事都这么不靠谱嘛?”

    陆依旧没有正脸瞧他,漫不经心道:“执行事一贯随心所欲,我若不开心了,就是现在弃之离去也未尝不可!你管的也太宽了吧,你们鬼差都这么闲吗?”

    “别人我不知道,我是真的很闲啊!”五不为听不出陆的讽刺,只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近日只有这么个丑婆娘一件差事,还不能立马抓她交差,可把我无聊坏了!还好今天遇见了你啊!”

    陆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接茬儿,使了个障眼法便转身化成一道流光飞到了屋顶。左右瞧瞧,见黑影没追上来,这才放下了心来。

    兴许是昨夜的大雨洗刷干净了今夜的星空,今夜月光撒下的余晖格外的干净。不知从何时起,陆便习惯在闲暇的时候攀上某个至高点,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我很好奇违背了委托的任务你要怎么跟灵他们交代。”

    “我更好奇你这个话痨为什么不跟着她而是一直跟着我。”

    “几百年了,我见到的就只有活人,你们执可比那老太婆新鲜多了!只听闻执所行之事,必定水到渠成,不知小哥哥你能否能当着在下保住她的性命啊?”话语间五不为妩媚地想要袭击陆的胸口。

    陆当然及时避开了五不为的热情,一副无奈的样子大袖一挥把鬼差定在了原处,头也不回地划破了时空,钻躲了进去。谁知那鬼差身子虽然动不了,嘴上却依旧没个把门,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只是一个劲的吆喝道:“她丑爷可并不是死在什么‘方颜儿身边人’的手里,嘎嘎嘎……”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你瞅瞅这丑婆娘跟那个姓严的干的这都叫什么事?恩?密谋陷害朝廷忠良啊!多缺德啊?他俩知道为此会有多少忠良就这么被送上了断头台吗?他们知道没了这些忠良导致国策实施不顺会害死多少百姓吗?你知道更好笑的是什么吗?那个叫严什么的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可这丑婆娘竟然还火上浇油的想要把他们的后代全都收进几院里来当几女!你猜为了什么?只为了满足那群嫖客的猎奇趣味,让他们尝一尝某某将军,某某尚书女儿的身体是这个滋味,你说她还是人吗?”

    五不为突然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陆的房间,这两天他一直缠在陆身边,所以间接性的没少看丑爷干的那些龌龊事,可阴阳相隔让他束手无策,他只能惹一肚子气回来找陆打抱不平。

    “等我抓到了她,我非得让她尝尝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他们陷害的果然是朝廷的忠良吗?”陆正蹲在地上忙活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东南西北形态各异。听见五不为的抱怨,手也没闲着地反问道。

    “什么意思?”五不为有些茫然。

    陆叹了口气暂停了手中的动作回头道:“仙佑四十一年,也就是四年前,严迩与丑爷秘密谋害了吏部尚书欧阳舒,可这欧阳舒做事并不怎么光明磊落,老家那边的亲戚整日剥削百姓不说,曾经轰动一时的大议礼也是极力的站在皇帝这一边,类似于这样的还有礼部侍郎周聪,前首辅徐茂,大司马李亭等人,你不能单纯的因为他们被陷害,就片面的站在他们这一边,认为他们是忠良!”

    “所以他们的后代就活该倒霉?那你的意思是丑爷还是个好人了?”五不为不服气道。

    陆翻了翻白眼,“我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好人!不过你仔细想想,如果两边都在互相勾心斗角拼得你死我活的原因是什么?”

    五不为想了半天,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是什么?”

    “争夺最高的权力!他们自己称之为党争!”陆转回身子又重新画起符号来。“而且我怀疑那个人也参与进了其中!”

    “谁?”

    陆没有回答。

    五不为撇了撇嘴又飘过来好奇道:“话说你从刚才就一直在忙活什么?”

    “请灵啊。”陆头也不抬。

    “什么?请灵?你疯了吗?”五不为也不问原因,一把抓住了陆的胳膊把他拉起来道。

    陆眉头一挑,无奈地看着他。

    “天上那群老东西是你说请就请的吗?你不想想自己的身体能受得了这么超负荷的法术吗?你是没有脑子还是猪啊?”

    几天的相处,二人互相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五不为知道陆只是个慢性子,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深沉,陆也知道五不为说话不过脑子,没有其他鬼差一贯的呆板。

    “他们可并不显老,最起码从外貌上来看的话。”陆胡侃道。

    “你少跟我贫嘴,我问你,就算你法力高深莫测不怕反噬,那你有钱请他们吗?”

    “什么钱?”

    “你该不会是要花费一片弥足珍贵的缭去请他们吧?你有毛病啊?你好不容易赚来的缭就这么当了?你不想唤醒记忆轮回了吗?”五不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陆。

    “什么跟什么呀?”陆有些不耐烦地挣脱开了五不为的束缚,蹲下来继续画符。

    五不为也一并蹲下来苦口婆心道:“他们可是一群喝人血吃人肉的老家伙,你知道天下的苍生有多少在受折磨吗?可你看他们眷顾这群可怜人了吗?你还指望请他们下来做什么?”

    陆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这灵吧,也分很多种,有贩卖天下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灵,有大千世界各种愿望都可以满足的灵,而我请的这位是通晓古今中外的灵,不是你说的那种什么事都置身事外的灵,这下明白了吗?”

    “那也不行!既是请了神灵下界,就必须予以等量的筹码来作为交换,这是规矩!你这么穷,又给不了人家物质上的东西,人家凭什么帮你?要不这样,你先跟我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知道的,我去给你打听!”

    陆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当然了,你要是问我丑爷死亡的时间我无可奉告!”看着陆一脸纯真的笑,五不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不要钱?”

    “不要!”五不为撇开疑虑鼓起胸膛信誓旦旦道:“我跟他们可不是一类人……一类鬼!也不对,总之不一样!”

    “那你凭什么帮我?你都说了,不管是谁总得图个什么。”陆笑的越发爽朗,那迷人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五不为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抑郁了起来,眼神中透露着怜悯又带有几分绝望,他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脑海中却浮现出一片又一片的绝望嘶喊的人海。他们有的人被挂在插满尖刀的巨大火炉里恣意的穿插烧烤,有的被挂满了尖锐钉子的巨大石磨转盘来回追赶碾压,还有的被两个巨人锁住手脚反复撕裂再治愈再撕裂……他们都是活着时候做了恶事的人,这群人一直在绝望的大叫着,哭喊着,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那群神灵只知道惩罚这帮恶人,禁止他们轮回,却从来不打算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方向,不在他们犯错之前警示他们,如今你们可又知道地狱已经人满为患了……

    许久,五不为回过头来,“你是想帮助外面那些卖笑的艺妓吧?”

    陆有些吃惊,他自问行事并不声张,遂眼神中带着疑问。

    “这并不奇怪,可能是见到的灵魂太多了吧?一个人的好与坏,看几眼,闻一闻就明白了。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很让人心安的那种。更庆幸的是在这个只有恶人才能逍遥法外的世上,像你这种肯为可怜人主持公道的已经不多了,所以只要碰见一个,我便能帮就帮帮他。”

    “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敢相信我的话,那这样,我也同你做个交易。那丑婆娘死后,你得再陪我渡两只鬼,怎样?”见气氛有些沉重,五不为又重新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试探的回道。

    “成交。”陆有些感动,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语毕招呼对方坐下,怀中掏出了之前从丑爷那里拿过来的暗阁放在了五不为的面前询问道:“这东西,你见过吧?”

    “这是什么?黑不溜秋的。咦?这纸上怎么会有阴气呢?”五不为起了兴趣,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随后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哦!我说嘛,这上面抹了因陀罗花的花粉才这样的。这因陀罗花是只在阴间才生长的花,花瓣呈深黑色,具有吞噬灵魂的作用,而这花粉则有吸人阴气的作用,只不过到了阳间,花粉受不了阳光都死掉了,阴气包裹不住,所以这信封才能散发阴气,不过这东西怎么了?”

    “这东西是用来提示人类即将死亡用的吗?”

    “啥?一张破纸也想用来代表我们警示死亡?谁告诉你的?”

    陆暗道了声果然,随后又抛出新的疑问,“那我问你,这世上有那种规则吗?就是人类避开了死神三次提示就能多活十年的可能?”

    “那又是什么规矩……嘶……你别说好像还真有!”

    陆的眉头一挑。

    “我们阴间的制度你可能不知道,就连阎罗大王,也是有任职期限的。我听师父说过一嘴,上一任的阎罗大王最看重情面,若是在凡间有孝敬父母,尊爱发妻,呵护子女,信赖师友的大善人会破例托梦提示死亡的临近,但却也只是用来让他有时间准备与家人辞别,没有多活几年一说。对对对,是这样没错,这条规矩已经颁布了近七百年,也没有碰见过那样的灵魂,所以我刚才差点忘记了。”

    “你到底活了多少年啊……”陆忍不住说了两嘴。“虽然相似,但意义上却是相差万里,这么说来……有关丑爷的一切提示都是假的了?”

    “什么提示?”

    “嘶……不对。”陆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自语道:“这一切不光都是假的不说,而且制造这些假象的那个人还要让丑爷陷入绝对的恐惧之中,他想让丑爷死在恐惧里!”

    “你又在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五不为彻底被弄糊涂了。

    “你知道丑爷请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吗?他说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替他监视两个人,但实际上却是有意无意想透过我来辨别‘死神的提示’这件事的真伪。因为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只要躲过了死神三次提示的人就可以多活至少十年,他说他为此拿过不少活人做过实验,可奇怪的是他身上一点阴气都没有,所以我一直怀疑他提出的这种理念的真伪!然而他所叙述的一连串的巧合却让我不得不有些相信!”

    五不为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他首先碰到了一个老道说他要命不久矣,接着又收到了这张散发着阴气的暗阁也流传着只有死人才会收到的传说,就在前几天他经营的青楼还死了一名艺妓而对他产生的压迫感,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连我也不得不相信‘死神提示’真的存在了!而且加上这几年他一直对死亡抱有病态的解读……我猜此时的他已经深信不疑不说,甚至已经产生了跃跃欲试的想法!”

    五不为没有说话,顺着陆的话慢慢整理着思路。

    “如此这般下来……嘶……那个人真的好厉害啊!他现在完全在按照丑爷的喜好下药,他甚至都能预判出丑爷的下一步动作,他明白丑爷这个时候越是自信,到最后就会摔得越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他再用出最后的那一记绝杀,我相信他绝对可以让方颜儿对丑爷产生厌恶的心理从而达到我们约定好的最终目的!”

    “越是想置丑爷于死地就越发的捧他吗?真是毫不手软啊……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要置丑爷于死地呢?他俩究竟有多少深仇大恨呢?”

    “‘他’就是那个你怀疑参与了党争的人吧?”五不为终于跟上了陆的思路。

    陆点了点头。

    “也是你真正的雇主?条件是救助这些可怜的艺妓对吗?”

    陆掩盖不住惊讶的眼神耸了耸眉,“你可比我想的要聪明多了!”

    五不为嘿嘿一笑,“那我应该感到荣幸嘛?不过你管那么多哩,这丑婆娘只是个坏种,你只要做好你的委托就是!反正过不了几天我就能……总之,这事你就别管了!”

    “而且丑爷他就还有几天的活头了吗?”陆抓住了五不为的话茬若有所思道:“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计划没有变动了呗?”

    五不为见状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然后慌慌张张地躲到了桌子底下看向外面的天,过了片刻,眼见天色依旧风轻云淡,这才捂住胸口直呼好险。

    “好了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脸,“嘿,已经足够了。”

    五不为看到陆的表情,加之方才陆所问的事情,这才反应过来,“你在套路我,你画符什么的都是假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请灵,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告诉你一切,因为不论是暗阁还是死神的提示,你知道这些事情问我最直接了!而且你还套我的话,你也是坏种,不地道!亏我还这么同情你!”

    陆哭笑不得道:“明明是你自己说漏了嘴好吗?咱俩才刚认识不久,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所以只能……你别生气呀,最起码答应陪你捉鬼这事我没打算毁约呀!”

    五不为撇了撇嘴,留下一句阴险小人便不见了踪影。

    陆也不见怪,又重新收拢了表情,自语道:“你以画皮的危害为噱头吸引我过来,却又没有把全部的真相告诉我……是在考验我的忠诚度吗?”

    “还是说……你真像我想的那般同丑爷一样只是个受利欲驱使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说要解救这群可怜的艺妓的话是真心的吗?”

    “人类啊,人类。我还可以再相信你们一次吗?”


    消失的五不为突然出现在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小屋里似乎坐着一个人,但是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都告诉他了吗?”

    “没有,我只是在引导他。”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我们的计划本来已经天衣无缝了啊?”

    五不为盯了对方片刻,疲惫地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闭目道:“也许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只有像他一样的人出现,才会拯救世人,我不愿放弃这一丝的机会。而且……我也更希望英雄倒下去的瞬间,哪怕是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懂得英雄辉煌的过去也好……”

    那人噤声了很久,转身打开了紧闭的木窗看向窗外,强忍住不让下颚继续颤抖,“谢谢你,谢谢你……”

    “出了什么事了?一大清早的怎么大家都聚在一块了?”

    发问的是玖玥,她天才刚刚亮的时候便偷偷溜到门前的沁河旁,呆呆地看着一艘又一艘络绎不绝的渔船划过眼帘,直至晌午方归。

    以前她最喜欢看着被绿荫环绕的河水发呆,然后期盼着有一天能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弹一支小曲,或者在仰慕自己的众人面前翩翩起舞,她只想平平凡凡的过好每一天。

    可现在她却被忧虑充斥着心头。

    自打前几天听到了关于丑爷几人的黑幕,玖玥就越觉得寝食难安。以前半遮香是家,虽然平日里也少不了磕磕绊绊,但日子却很安心。可如今自己才知道大家的快乐都只是假象,大家都只是为了攀登到与颜儿姐一样的风光而迷失了心智,大家都只是被强迫着出卖自己的身体,大家都只是在装作努力的活着!

    只有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以为这里就是自己最终的归处……难怪沈瑶姐的死没人在意……难怪自己在夜晚时不时的会听见有些人在偷偷哭泣……一想到这里,玖玥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不,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玖玥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方颜儿亲切的笑容,姐妹们的嬉戏打闹的场面,还有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拯救了自己的丑爷的慈祥面孔!

    “最重要的是丑爷直到现在也从来没有强迫我做过任何事啊!我不相信这都是假的!面具……面具!一切的祸根都是从那画皮面具开始的!如果沈瑶姐没有戴上那张面具,如果萍香跟绿荫都没有戴上那张面具的话,就不会发生这一系列让人害怕的事情了!对!也许造成这一切的元凶说不定就是那张面具!”

    想到这里,玖玥重新鼓起了勇气,她想找颜儿姐谈谈,她想从方颜儿的嘴里听到不一样。

    “这个时辰颜儿姐应该来了!”

    然而等到的不光是方颜儿,还有一屋子的非议。

    “哎呀玖玥你这是去哪了?快上去劝劝颜儿姐吧!”

    “颜儿姐怎么了?”玖玥踮起脚来往人堆里看道。

    “还不是那陪夜给闹的!你说这陪夜在咱这行也不是少见多怪的事,谁还不想为了赎身多赚几两银子不是?可自从沈瑶姐抱恙回乡养病之后,颜儿姐便开始彻查陪夜一事。今早见萍香、绿荫跟杨公子在西厢房过了夜,便开始不算完了。但这事昨个明明已经知汇过丑爷了,颜儿姐这又是图个什么?我看季春姐已经是拦不住了,平日里颜儿姐最疼你,你快去上去说说吧!”

    “你说什么?沈瑶姐抱病返乡了,什么时候的事?”玖玥有些不安地问道。

    “你这死丫头成天就知道去外面疯,你当然不知道颜儿姐已经说过这事儿了!”

    站在人群中心的女人很容易就用高声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下次,谁要是胆敢再陪客人过夜,我就把她赶出半遮香。都给我记住,沈瑶纵容你们是她的事,但现在是我方颜儿还有季春管事,这种龌龊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它发生第二次!咱们虽然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却也要活得有尊严!曲子弹错了,就去练十遍百遍,舞跳错了,就一直练到身体记住为止!不要妄想着嬉皮笑脸撒个娇就能让男人容忍你的过失,那样只会让他们越发的不尊重你!从今以后,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给半遮香抹黑!”

    杨公子衣衫不整地站在一旁,他尴尬地看着季春想让她给说说情,他也知道方颜儿一向厌烦这种事,可五年前便因由沈瑶带头有了这种摆不上台面的规则,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开了这个先例,为何偏偏今日拿自己说事?这不明摆着让自己下不来台吗?

    管事季春是个老实人,虽然杨休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但她更不敢悖逆方颜儿,特别是她今天第一次见方颜儿发这么大的脾气。

    “呵呵,嫂嫂说的是,只不过念在我是初犯,又是吕兄义弟的份上,就放我一马吧!”杨休见状只能自救道。

    这杨休在江南一代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说吕志敢排江南第一首富,那杨休也是不差的,可是近几年日渐沉迷于酒色,早就没有了以往的睿智与老道。

    “杨休,我虽然一早就知道你没皮没羞,但也是一直念你是官人的结义兄弟不好说什么。可今日你就当我是给你提个醒,你若是来听曲谈心事的,我方颜儿一百个欢迎,但若是发泄浴火的,我劝你另找别处,下次我若是再发现你敢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休怪我不讲情面!”

    杨休被羞得满脸通红,本想力争几句找回点面子,又怕旁人指指点点笑话自己,憋屈了半天也只能冷哼了一声带着自己人散了出去。

    “嘶……这杨休再不济好歹也是江南商道里的三号人物,他真的肯为了方颜儿公开与杨休翻脸成这样?不!不可能,绝不可能!世上哪会有如此痴情之人?”丑爷一直藏在楼上的角落里冷漠地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别看楼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他本人却丝毫没有要下去解决问题的样子。

    “奇怪……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有如此心机设计害我?”

    从收到暗阁那天起,丑爷就真切的明白死神游戏已经开始,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很清楚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剑走偏锋,利用方颜儿的软弱,设计了陷阱直指矛头,只要那个人敢稍微偏袒方颜儿一点,自己都会让他坠入深渊永不翻身!

    可现在丑爷却有点迷惑了,他偏袒的也太过了吧?虽然不知道那人打的什么主意,但望着方颜儿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丑爷实在无法把害自己的人与他联系在一块,“那可是个唯利是图的家伙,这绝对是方颜儿瞒着他与杨休顶撞的!难不成……真的就只是方颜儿身边那个异想天开的跟班在挑事?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丑爷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后还是悄悄地隐去了身影。

    这边方颜儿面前站着的两个泪人见杨休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灰溜溜的离去,哭的更是委屈,她们从五年前开始便被沈瑶姐带着一直这么做了,虽然颜儿姐不喜欢,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让自己难堪。

    “哎呀,你看颜儿姐这不是也是心疼你们嘛?好了都不要哭了,赶紧回屋里洗把脸!”见方颜儿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季春这才敢开口对着两个泪人安抚道。

    “季春,自从我隐退之后,这半遮香大大小小的事务便都由你来接手,五年的时间你辛苦了。”

    虽然季春作为领事的风光一直被沈瑶盖住,但她能继方颜儿之后掌管半遮香自然也有自己的手段。

    话语间,季春露出一副和事佬的样子笑道:“呵呵,颜儿姐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姐……”

    “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你管理的方式正确!”方颜儿头一次不顾情面地打断了季春的谦逊。

    季春愣了一下,余光扫了众人一眼,下唇微微往嘴里一缩,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哎呀颜儿姐您就别气了!你看今天的天多明媚,空气多新鲜啊?干嘛不开心点呢?大家也是,都别聚在这了!颜儿姐这么做还不是怕姐妹们日后吃亏?都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姐妹了,大家心里也应该都有把尺子,颜儿姐说的话哪回有错过?好了都散了吧,又是新的一天,都开心一点接客去吧!”

    季春毕竟是姐妹们的管事,若是如此颜面扫地,日后怕是没有几个能信服的人了,玖玥见状不好,赶忙挤进来替季春解围道。

    “这一大清早的,你去哪了?早课练好了呗?来,当着众人的面跳一段《忆烟雨》看看!”方颜儿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

    玖玥头一次见方颜儿这么阴阳怪气的跟自己说话,眼圈一红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是不是觉得丑爷跟我平时宠你你就无法无天了?”方颜儿嘴角一挑,微微屈了一下身迎着玖玥的红眼圈继续攮道。

    “我没有……!”

    “呵呵,一个个的都反了,都反了啊!”方颜儿自嘲着撂下众人转身离去。

    七日之后的宴席如期而至,醉仙楼的顶层今日被包了满座,酒过三巡,丑爷退去了歌舞笙箫,对着今日唯一宴请的柳府台打趣道:“柳大人为了咱们江南百姓实在辛劳,小老汉子无以为报,今日特意安排了一出好戏不知大人可否有雅兴观看呐?”

    一旁的方颜儿从清晨起床开始就心气一直不顺,却也不是因为例行被那三年前找上门来的吕志的母亲叫过去责骂,就总觉得缺点什么。听见丑爷这阴阳怪气的话语,方颜儿突然发现木岚嫣今日不见了踪迹,以前无论出入什么场合,都是岚嫣先来陪伴自己,可今日被吕家老太太搅合的手忙脚乱,早就把没有赴约的木岚嫣忘在了脑后,想到这,方颜儿的心突然吊了起来。

    对于今日的宴请,柳府台一直以为宴请的宾客不止自己一人,然而到场之后才发现只有自己与犬子,丑爷与方颜儿,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如今见一直欣赏舞曲的丑爷与自己搭话,柳府台有些茫然,他是知道丑爷私下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加之今天这异常的宴会,他本能地察觉出丑爷绝对在密谋着什么。

    柳府台扭头本想问问身旁陪坐的世子,毕竟他与曾在半遮香里呆过木岚嫣有着婚约,也许他会知道一点关于丑爷的眉目。谁知柳言津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者一捋胡须打着太极道:“丑爷客气了,不知是何出戏曲?有劳费心了。”

    这边丑爷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掌道:“开始吧!”

    就在柳府台疑惑间,丑爷身后一直闭眼抱臂的护卫突然怒目圆睁,一个腾空踏步便对准了横梁上躲藏的黑衣人踢了过去,躲藏在房梁上的那人显然不知自己已然暴露,仓促应对之下一时只能落入下峰,丑爷一脸笑盈盈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只是柳府台身旁的世子却有些坐不住了。

    这边黑衣人越打越生气,几天前他就又接到一个大活,五百两银子买一个人头,他还挺高兴,虽然这个人头比较难取,但这难不倒一名职业的杀手。于是他今天起了个大早,早早地埋伏于醉仙楼顶层的房梁之上,屏气凝神,只待一击毙命,可看现在这情形,分明就是丑爷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寻我开心吗?”想到这杀手气不过,一个游龙摆尾滑到了护卫的身后,想要借力用力挣逃出去找买主算帐。

    哪知这打手也非等闲,眼见杀手要逃,魁梧的身躯大力一震,整间房屋都被震的来回晃动起来,那杀手有些没站稳,失了片刻的心神,打手借此机会一个扫腿踢断了杀手了右腿骨,那干瘦的杀手哪能吃得住如此力气?一声惨叫之后被当场擒了下来。

    “不知丑爷这是为何呀?”柳府台被一系列的突然吓个够呛。

    “那可就要问问令郎了。”

    几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到了柳言津身上。

    “丑爷这是哪里话?晚辈到现在可还糊涂着呢!”世子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他尽可能地垂下眼帘去躲避来自丑爷的灼目。

    “哦?”丑爷自信地笑了笑,随后从袖口抽出一支翡翠烟杆点着起来,对着杀手道:“那不要命的东西,你面前坐着的可是咱们苏州的柳府台柳晟大人,无论你今日出于何种目的,但既然已持刀剑藏于梁上定是心怀鬼胎!柳大人为人慈善,不愿刑罚强加你身,识相的还不快快招来,是被何人指使,又是意欲行刺何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是一时糊涂被人骗了!只不过您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做行凶之事!小人只是单纯的受人委托,教训一下半遮香的丑爷……哎哟!”

    “此时竟然还敢撒谎!”丑爷看出了杀手的心思,知道杀手有推脱责任的意思,拿起冒着青烟的烟头朝杀手的小腿上烫了过去,“还不从实招来!”

    丑爷护卫的刀刃一直架在杀手的脖子上,刚才那一烫让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脖子上顿时鲜血横流。杀手见惯了生死存亡,他很明白丑爷看自己的眼神,那是分文不值的意思,如果此时自己再有一句胡诌的话,怕是就要当场人头落地,遂连忙招认道:“我说,我说,是一个名叫木岚嫣的女人给了我五百银两买你丑爷的性命!”

    柳言津听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边本就吓坏了的方颜儿听见提及木岚嫣的名字更是惊慌的不得了。

    丑爷扭头对着柳言津嘿嘿一笑道:“不知公子跟柳大人可听明白?有人想要加害于我!”

    “这这……这毕竟是杀手的一面之词,说不定是另有隐情。”世子话虽如此,可在丑爷灼热的目光下不知觉得冷汗直流。

    柳府台一捋胡须,片刻分析明白了当下的情况,他倒没有世子那般镇不住场面,哈哈一笑把丑爷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说实话自己早就看木岚嫣不顺眼了,一个区区青楼女子,怎也敢高攀柳门?要不是因为柳言津的母亲去世的早,自己对其溺爱有加,说什么也是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可看现在这情形,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推掉这门亲事。想到这,柳府台打趣道:“丑爷怕是误会我家犬子了,先不说这杀手说的话是真是假,即便是真的,那怎么也与我柳家扯不上关系吧?如果说丑爷也相信了街头巷尾传出的那不成文婚事的戏言,晟可是要生气……”

    丑爷似乎压根儿就没把柳晟放在眼里,强硬地打断了柳晟的话语道:“可怎么据草民所知,这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犯之中,还有贵公子的参与呢?这样,我们不妨把另一位证人也请上来一辨真伪如何?陆先生,把人给我带上来吧。”

    陆单手提着一名女子缓缓走了上来。

    “岚嫣!”方颜儿与柳言津同时站了起来。

    “柳公子!”

    世子连忙从席位里跑了出来,一把推开木岚嫣身后的陆询问木岚嫣有没有受伤,一边又火大又心虚地朝丑爷急道:“丑爷您,您这是为何呀?”

    “恩……我也知道公子与木岚嫣一往情深。只不过有人举报,说是自家姑娘犯了昏,欲要雇杀手置我于死地,本来我是不相信的,但看来是老夫养了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啧啧,岚嫣啊岚嫣,我自认待你不薄,你说你在半遮香这几年我供你吃供你喝,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当初竟然还当众殴打了身为头牌的沈瑶!即便如此,我也不怪你,在你离开半遮香之后也依旧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可你看看你!竟然还蛊惑柳公子与你同流合污派人来刺杀与我!唉……老夫自问一生无愧于天地,可老天爷为何如此待我啊……”

    “呸!”木岚嫣朝丑爷啐了一口恶狠道:“我的事是我的事,少把柳公子扯进来!你当初怕得罪如日中天的沈瑶,不分青红皂白把我赶出了半遮香也叫对我不薄?你当初逼迫我们卖身也无愧于天地?老东西!不要忘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与严迩做的那些勾当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镇定下来的方颜儿本想出头求个情,但听到这里竟是愣住了身子,她以前就听见了一些关于艺妓们身世的风言风语,说是这帮艺妓们原本都是官宦世家,却因遭到丑爷与严迩故意陷害而家破人亡,可丑爷非但没有收手反倒是逼其妻女为妓为娼。她那时问过丑爷,可都被推到了沈瑶的身上,她也没再究查,但没想到连自己的好姐妹木岚嫣也是同样的说辞……

    她突然想起那天夜晚木岚嫣从吕志的书房里出来……

    “难道那时……岚嫣就想求相公帮她对丑爷行凶了吗?那相公不会也被卷进来吧?”

    只有一直闭眼沉思的陆却有些疑惑,“这木岚嫣的父亲真的是丑爷与严迩一起陷害死的吗?不对吧?木岚嫣加入半遮香已经快六年了啊……可他丑爷与严迩相识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五年而已呀……难不成这丑爷早就在严迩手下谋事了吗?奇怪……”

    这边丑爷尴尬地看了看众人,随后朝着柳府台勉强笑道:“柳大人,你看这贱人该如何处置呢?”

    未等柳晟说话柳家公子已是绷不住,连忙挡在岚嫣面前道:“丑爷饶命,丑爷饶命,爹,这一切不关岚嫣的事,都是我一人出的主意,您要抓就抓我吧!”

    “柳公子还真是钟情啊!”丑爷咧嘴一笑道,随后轻轻推开柳言津走到了木岚嫣面前附耳悄悄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让你的小情人那么伤心嘛!说,你是不是那个人派来的?”

    木岚嫣却把嘴贴近丑爷耳边回话道:“你早晚会下地狱的!哈哈哈……”

    “好!很好!我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丑爷气的脸都歪了,扭头朝柳言津邪恶地笑道:“公子可得好好辨认!看看你一直心爱的木岚嫣究竟长什么样!”话语间,丑爷干瘪的手指对着木岚嫣的脸就是虚幻一抓。

    一直患得患失的方颜儿见状突然瞳孔收缩成一点,她知道丑爷要干什么,连忙大叫道:“不要啊!”

    只见如同蜕皮一般,一张人皮便顺着岚嫣的颧骨上滑了下来,留下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与之前的娇嫩欲滴相比成了一副高低眉,朝天唇。

    世子见后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岚嫣哆嗦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岚嫣先是一愣,随后摸了摸自己的面容,惊恐的大叫了起来,连忙用衣袖挡住自己的面容哆嗦道:“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丑爷可不在乎二人的失态,转身走到了一旁瘫坐在地上的方颜儿身边附耳道:“这二人当时也是你侬我侬好不让人羡慕,可一旦岚嫣露出了真面目,这柳家公子不也得是弃之而去?不知吕夫人是有几分把握,能在没了画皮的情况下依旧让吕志对你一片痴情呢?”

    方颜儿失神地看着丑爷,曾几何时他也是对自己呵护有加的亲人,可今日的一副丑态让自己所剩不多的心软也都消耗殆尽。

    丑爷不管也不想知道方颜儿在想什么,他颤颤巍巍的重新坐回在靠椅上老态龙钟道:“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永远都不要试图把我扳倒好做这半遮香的主人,哪怕是偷偷地让像木岚嫣这样的阿猫阿狗来帮你!”

    一场闹剧迎来终结,就在衙役带着杀手跟木岚嫣一块押送地牢的时候,一直跟随在陆身边的五不为突然捂住鼻子低声道:“嘶……这杀手身上的阴气好浓!怕不是前几天也杀了人吧!”

    前几天?

    这几天可没听说出过什么命案啊!

    难道是?

    陆一下子把杀手与沈瑶联系在了一起,也不顾众人的吃惊,突然跳到了杀手面前,捏着他的脑袋闭上了眼睛搜索着自己需要的记忆,杀手受不住陆强大的灵力冲击,一下子昏了过去。

    只见陆的脑海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杀手的面前,他是那么的温文尔雅。

    “这是一百两纹银,目标是半遮香的名叫沈瑶的女人,这是她的画像,做事干净点,事成之后,我还有一笔生意交给你!”

    画面一转,半遮香屋顶上那熟悉的场景,在一个暴雨交加的晚上,一名女人孤零零站在房檐上的画面硬生生地插入陆的脑袋里,随着一股狂风卷过,埋伏在女人身边的杀手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女人拽了下去。

    五不为有些吃惊,他没想到陆会无缘无故地动用禁术,当他想要阻拦的时候已是来不及。只见陆猛地睁开了眼睛,灵力的反噬让自己与昏迷不醒的杀手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而陆却顾不上这一切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吕志!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

    十一

    “终于来了吗……”

    远处,一席白衣的青年飞过重重黑瓦白墙砌成的人家,最终愤怒地落在了其中最为挺立最为豪华的大宅子里,宅子的大花园内有个身着淡蓝色衣衫的青年,他一直面带微笑,似乎早就意识到对方会找上门来。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比我想象的要……”还没等那人说完,白衣便对着蓝衣青年的方向虚空一捏,蓝衣青年竟不受控制的浮在半空,咚的一声,被吊撞在了亭子的房梁上。

    “我可以理解你对方颜儿毫无准备的施压,可以漠视你哄骗木岚嫣把自己出卖给丑爷,我甚至也可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陪你演好这场宣张着正义的假戏!因为我相信你的计划,相信你可以通过这制造出来的表象让方颜儿彻底对丑爷死心,让她彻底产生自我反抗的意识,好让她带领着艺妓们去推翻丑爷亵渎生命的统治,我是那么的相信你能从身体和心灵上解救这帮可怜的艺妓们。”

    “可如果不是最后我发现那杀手手上还沾着沈瑶的鲜血,我险些变成同你一样的刽子手!吕志!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丑爷画皮带来的危害是假的,死神将至的提示也是你编造的谎言,甚至你从一开始的欲望都是邪恶的!”

    “你只是单纯的想利用我,利用我去给丑爷制造死亡的恐惧感,然后你好道貌岸然地逮捕丑爷,翻出他的勾当,揪出背后的严迩,最终通过朝廷里的某个人的举荐,光明正大地获得自己奢望了一辈子的权利!吕志!你太让人心寒了!从头到尾你都没有为这群艺妓们认真地考虑过一次,你只是再一次把她们当成了工具一样利用,你跟丑爷一样没有人性!”

    蓝衣青年虽然被灵力束缚的有些喘不过气,但这依然掩饰不住他惊讶的眼神,“你真的太聪明了,真难想象如果是丑爷的委托信比我的早到一会儿,说不定我就要面对你这样可怕的敌人了!”

    “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好过吗?”白衣青年气得直发抖,手上的力度不知觉地加大了几分。

    “陆!快停手,你要是杀了他会被灵追杀的!”一名随后赶来的黑衣人握住白衣青年的手大声阻拦道。

    蓝衣青年似乎看不见黑影,而是一直盯着白衣青年翘起嘴角有恃无恐道:“你敢吗?陆!你敢杀我吗?你知不知道当你接下委托的那一瞬间,你们执所有的弱点也会随着灵言传递到委任人的眼前!哈哈哈……让我好好想想,‘执在委托完成以前,永远都不能背叛自己的委托人,否则我们会全力以赴将其击杀,请您放心使用!’”

    蓝衣青年话说一半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听见没?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执的存在到底是为人类伸张着正义呢?还是只像一条野狗一样任人驱使呢?陆,你杀不了我的!永远也不能!”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有没有时间杀死你,再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白衣青年的眸子静如止水,没有一丝迟疑的痕迹。

    “陆,不要冲动!你还有活下去的意义,你忘了你的师父还在等着你吗?”

    陆的眼神依旧没有一丝松动。

    吕志惊慌的神色一闪而过,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陆敢说就敢做。

    犹豫了片刻,吕志虽然松了口,但却依旧带着嘲讽的口稳道:“哼,你不要自以为了!你只不过是一条自以为是的野狗,你解救不了任何人的!”

    “总比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好多了!”

    “你有我了解方颜儿吗!”吕志突然像着了火一般,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那股束缚着自己却又看不见的灵力恶狠狠道:“我不这么做她会产生被压迫的心理吗?你们把她想的也太清高了!她只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私到如果不是自己大难临头就一直对别人视若无睹的女人!她从来不去认清自己的过错,承认自己的软弱,她只会一味地索取,榨干,若是有人指责她了,她便装出一副柔弱受害的样子去博得别人的同情和信仰,她就是依靠着这个本事爬到了半遮香的至高点啊!”

    “她当初嘴上喊着要帮助这群艺妓,说她们可怜,可结果呢?多少个沈瑶承受不了压力想要离开半遮香的时候她在做什么?作为信仰的她并没有告诉她们说是你的基本功不够,没有教会她们要磨练一颗敢于去面对困难的心,她在不停地在劝她们戴上那邪恶的面具啊!她在让她们堕入黑暗的深渊啊!”

    “当沈瑶不光自己卖身甚至鼓动着其他艺妓一起出卖身体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她先是佯装看不见,若是有人求助她的时候她就假装自己尽力了,在这群可怜的艺妓们面临失掉最为宝贵的贞操的时候!她立起了一副高处不胜寒的模样!她甚至在沈瑶尸骨未寒的时候,没有任何一句感谢,这段时间苦了你了,反倒是鼓动更多的人去指责沈瑶的放荡啊!”

    “是,沈瑶是我杀死的,可她也是刽子手!是她把沈瑶推到了悬崖边上,是她把所有艺妓的自信与自由从里到外摔得粉碎!这比我所有的所作所为还要恶心的多!”

    陆有些错愕,他没想到被视为灵魂人物的方颜儿竟然还有如此截然不同的一面。

    “更可笑的是就是这样的女人,老天爷却像是瞎了眼一般让一直她好运不断!让她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成功博得了他人的同情、欣赏、甚至是信仰!你可知道,就是这样的好运,让她越发的不正视自己,越发的厚颜无耻,越发的令人发指!”

    “你什么都不懂!如果沈瑶不死,她永远都不会去正面去抗击那个阴阳人!如果木岚嫣不被抓,她永远都不会相信自己已经大祸临头,我有做错什么?”

    “……可这不是你可以肆意屠杀生灵的理由!你错在起了杀人之心!”陆有心中的正义,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到圆桌上来谈,只有生命,绝不可以!

    脖子上长时间的压力让吕志涨红了脸,口水有些不吃力的流了出来,“我承认……我欺骗你利用你这件事,但对于其他我所行动的一切,我问心无愧!”

    “快松手陆,他要到极限了!”五不为眼见阻拦不住,只能对着虚空一劈,没有灵力的束缚,吕志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落到了地上。

    “哼!”陆没有责怪五不为的多事,只是一直冷冰冰地瞅着吕志道:“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手,但你不要以为这就完事了,我可以不杀你,但是天上的那群神灵可不会放过你!就像你可以拿他们当挡箭牌的同时我也可以让他们把矛头直指向你!你对神灵太不了解了,他们太顾及自己的颜面了,他们是决不允许有任何凡人欺骗自己的,单凭那张虚假内容的委托信,你就可以下地狱了!”

    “咳咳……”缓和过来的吕志根本没有意识到避开了陆还会有神灵的惩罚,他知道陆没有心思寻自己开心,连忙滚爬到陆的面前放下所有的尊严拽着他的衣袖道:“不,不要,刚才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想看着那老东西被惩治的样子,我求求你,求求你暂时不要让那些神灵过来好吗?”

    陆突然有些同情吕志,也许这才是唯一能解救其他艺妓的方式,但他肆意剥夺生命的做法又与丑爷何异呢……

    “这都是你种下的因果,我虽然理解你,但并不代表我就可以妥协你!一切都太晚了……”陆大袖一挥把吕志掷了回去,随后放下了背后的箱子,从匣子里抽出了一张白纸,写上了“委托已完成但出了岔子”几个大字,单手捏了一个礼印,那白纸黑字这次摇身一变化成一只黝黑的巨鹰,陆只要把巨鹰放进匣子里,那边就会第一时间收到传信了。

    这期间吕志连滚带爬的想要阻止陆无数次,但都被狠狠地扔回来无数次。

    一旁的五不为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来我往的二人说不出话来,这二人都有自己心中秉持的正义啊……

    “不——”吕志眼看阻拦不住竟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颜儿,我对不起你,我没法看到那老东西死了,我没法看见他死在恐惧里了啊!我终究还是没能给你报仇啊!”

    “你虽然死期将至,但是方颜儿还会好好活着的。”陆虽然有一丝迟疑吕志此时的举动,但想到了还在受压迫的艺妓以及死不瞑目的沈瑶,他终究还是把鸟儿放进了匣子里。

    只听一阵清脆的鸟鸣声渐渐远去。

    “方颜儿?方颜儿?你管她叫方颜儿?哈哈哈……”跪趴在地上的吕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竟然管她叫方颜儿!她哪里是什么方颜儿?她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冒牌货而已!”

    陆眉头一紧,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不安,他想起了初到半遮香那天,丑爷与方颜儿的窃窃私语,忙问道:“什么意思?”

    吕志双眼无神的看了看陆,随后翻身躺在了地上喘着粗气,许久卷起袖子擦了擦眼泪,道出了尘封的回忆。

    “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她一人而已……”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很孤僻,因为周边的小朋友都觉得他长得瘦小欺负他。他无父无母,只能无助地躲在一间破庙里求人施舍。

    直到有一天,在他又要面临着被其他人殴打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站在了男孩的身前保护了他,小女孩一直面带着笑容,哪怕面对的是众人的人身攻击也没有后退一步,众人买了个无趣撂下几句狠话就散了。

    那一瞬间,小男孩孤寂的心灵终于感受到了来自阳光的温暖。

    小男孩十分感激小女孩的慷慨帮忙,走到女孩面前刚想说几句答谢的话时,却被女孩的容颜惊住了,天下怎会有如此美丽容颜,仿佛天都失去了颜色。

    不过老天又是如此的公平,他虽然给了女孩一副绝世容颜,却也给了女孩一个不完美的身子,看着小女孩一瘸一拐离去的样子,小男孩不但没有歧视反而搀扶着她回家,就这样二人慢慢地成了朋友,他也渐渐地被女孩单纯善良的性子所吸引,生出了想要追求小女孩的心思。

    可是小女孩听到了小男孩的表白之后依旧只是在笑,一句回答都没有,起初男孩不懂,他以为女孩在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是在笑自己没有本事配不上女孩。

    于是在他稍微大了点,便自力更生依靠体力劳动换来的金钱去买书考取功名,只为能有一天可以门当户对地赢取到自己心爱姑娘的芳心。

    可女孩还是一直在笑,男孩这才发现无论是谁出现在女孩的面前,女孩都会傻乎乎的笑,从那时,男孩才知道女孩是先天残疾,只有五六岁孩子的智力。

    男孩十分沮丧,他带着女孩跑了无数家药房,见了无数的郎中,可也很少有人能保证治好女孩,即便有敢说试试的,男孩也被那承担不起的治病钱所击倒。

    但男孩并没有放弃而是更加卖力苦读,无时无刻不想着考中进士,好以此给女孩挣足治病的药钱。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厮守了几年,男孩终于学业有成,踏上了进京的科举之路,可就在男孩考中会试忍不住回乡与女孩共同庆祝的时候,她却失踪了,他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不但没有找到女孩,也从会试的经魁落了榜,理由竟是决不可能的黵卷,他可是为了女孩的幸福在考场上没有一丝的马虎啊!

    那段时间男孩被双重打击刺激的只能花钱买醉,人们都为这年纪轻轻的男孩感到惋惜。

    但就在几个月之后,她又重新出现在男孩面前,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不爱笑了,但却也不像以前那么呆滞,甚至脚上的陂病也痊愈了!而最为让男孩惊喜的是女孩这次主动回应了男孩的心意,说自己愿意与男孩同结连理。

    男孩欣喜若狂的同时又重新振作了起来,他明白自己要做出一番事业才能让女孩过上幸福的日子,他试着重新考取功名,可老天似乎总喜欢跟男孩开玩笑,就在男孩会试通过准备进京参加殿试的时候,却再次被剥夺了考试的资格,更过分的是这次连理由都没有给自己,男孩对朝廷的科举制度彻底失望了。

    女孩并不觉得什么,她安慰了沮丧的男孩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积攒的五十两银子交给了男孩,她劝男孩去经商,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八抬大轿迎娶自己。

    男孩没有让她失望,就在男孩风风光光地驱八抬大轿迎娶女孩的时候,他才发现女孩为了给自己攒足经商的本钱竟然去当了艺妓,已经有了一番成就的男孩现在完全可以找一个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员外小姐,但他对于女孩的爱义无反顾,因为他感激女孩为了自己付出的一切,终于二人成亲了。

    “我本以为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永远幸福下去……”

    “可你知道吗?”吕志讲到这里又再一次泪流不止,蜷曲着身子背对着陆,像是心都要被撕裂了一样,“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听见了一个她与那老东西的秘密,她是假的,真正的她已经死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整日没心没肺的跟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厮守,我对不起她啊……”

    陆被这骇人的结果惊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从来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事情,他也终于明白了丑爷看方颜儿的眼神,那不是男女之爱,是父爱。

    “我费劲周折才终于明白,原来她是死在画皮的手中。画皮之术的邪恶就在于若想习得此术,须得供奉一张致美的脸皮,他的父亲,那个丧尽天良的阴阳人为此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依靠她女儿的脸皮去给人画皮谋财,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了吧?他该死!他该死啊!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

    陆现在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可怜,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却顶着一张自己所爱的脸,这是多么的惊悚又痛苦?

    可是同情了片刻,陆的理智又占了上风。

    不对!陆总觉得还欠缺一个环节,如果吕志没有撒谎的话,那丑爷确实该死,可陆就是觉得还差着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环节……

    如果真的是丑爷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他为何还会对现在的这个方颜儿这么百般依顺?无论这些年假方颜儿怎么偏袒吕志他都容忍,为什么?只因睹物思人吗?

    那当初他又是如何下黑手残害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呢?

    二人就这样等到了太阳西下,可陆期待的神灵终究没有如愿出现惩治吕志。

    就像五不为所说的,他们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神灵,他们需要的就只是人类的信仰,而至于信仰自己的都是些什么人?受到了什么伤害?这都不重要,没有二次利益的驱使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陆只能失望地转过身子,落寞的返航。

    “他们不杀我了吗?”

    陆没有回话,他突然觉得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自己理想中的正义;

    自己想要解开的真相;

    自己所期盼的解救……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就算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连天都放弃了我们啊……

    十二

    “唉……变了,大家都变了!”闷闷不乐的玖玥又偷偷溜出门来坐到了门前的流水旁看着夕阳西下,她放弃了解惑,只想一天天浑噩的渡过。“怎么就连原来和蔼可亲的颜儿姐也变得如此咄咄逼人?她为什么要欺瞒众人沈瑶姐的事?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玖玥孤单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并拢着双膝把头埋了进去。

    流水把暮后归来的渔船倒影拉的老长,男人们都期待着妻子已经备好了饭菜和一壶好酒等着自己回家,女人们都趴在木窗台上踮着脚眺望着寻找自家的相公。

    只有玖玥,只有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靠到最后一丝余晖从身上消失。

    “我好害怕……”

    不知不觉地玖玥竟然无助的哭了起来,她想她爹,想她娘了,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

    就在她左一把右一把拭去眼眶上的泪珠时,过往的船只上一个背着硕大的破箱子的身影把玖玥重现拉回了现实。

    噔噔噔——

    像是约定过了似的,挨家挨户在同一时间掌起了灯笼,微弱的烛火又重新照亮了这片灰暗,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再一次充斥着大街小巷。

    玖玥的心情舒缓了好多。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真奇怪,怎么会有这么瘦的身板背着这么大的破箱子?”但那身影却又是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他?”玖玥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男人不但没有举报自己,还劝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她把那神秘的身影与这人联系在了一起。

    “喂!傻大个子!喂!”玖玥连忙起身朝着水流中的船只摆手吆喝道。

    载人的船家先看见了岸上的小姑娘,“这位公子,你看那漂亮姑娘是不是在叫你?”

    “不用管她,咱继续走!”背箱子的人一脸的丧气,头也不回道。

    玖玥不知哪来的一股邪劲,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朝游船那边扔了过去。

    噗通,人没打到,倒是溅了那人一身水花。

    “你是存心派来跟我过不去的吗?”那人气得转过身来,正是陆。

    玖玥可不管他说什么,看着熟悉的面孔甜美一笑,小声道:“谁让你装看不见我!”

    “所以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陆无奈上了岸,把背上的大木箱子往地上使劲一放来宣示自己的不满。

    “没有啊,就是突然看见你了,跟你打声招呼啊!你走你的就是啊!怎么上来了?”玖玥天真无邪地看着陆道。

    陆没有回话,一眯眼,把脸贴近玖玥的眼前道:“不错,自打那以后是不是没有再戴那面具?见你气色好多了!”

    玖玥莫名的一阵脸红,这男人的眸子实在太漂亮了。

    “若是一直带着会有什么坏处吗?”玖玥隐约有些担心其他姐妹。

    “当然了,这面具为了维持自我的新鲜度,会吸取使用人身上的油光增加亮色,长久下去使用者会慢慢消瘦的!”

    “就只有这些?”

    “这还不够吗?”

    玖玥现在甚至有种重新戴上面具的冲动。

    “你不在半遮香里呆着,偷偷跑出来吹风不怕方颜儿训你吗?”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

    玖玥一撇头精灵古怪地看着陆的眼睛反问道:“那你呢?丑爷请你过来是有事要做的吧?你在这里吹风不怕他找你麻烦吗?”

    “不怕。”陆随性地坐在玖玥旁边倚着一颗垂柳疲惫道。

    “你有时候挺迷的!”玖玥呆呆地看着陆的一举一动感叹道。

    “什么意思?”

    “你好像做什么事情总是抱着一个目的,愣愣的,可有时又懂得若即若离,像是永远都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样子,让人摸不到你的世界。”

    陆听后久久不语。

    “可能拨开了事实的真相才发现……自己应对的能力有限吧……”

    玖玥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应景道:“对啊……如果那天没有好奇偷听你们的谈话的话,我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苦恼了……本来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就突然有一天发现味全变了,才发现我们早已不再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只在意自己的得失,在意自己能不能过得光鲜,能不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如果需要的话,甚至是抛弃自己的灵魂……我知道,她们只想忘记曾经年少的幼稚,忘记那个梦想,活得现实一些……可是……这样活着真的好累啊!”

    陆没有奇怪玖玥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疲倦地闭上眼睛体会着这一刻夜晚带来的恬静。

    “那你不好也过得现实一点?”

    “你知道吗?”玖玥看着荡漾的河水发呆道:“我本来不叫玖玥,我也曾拥有一个富裕的家庭,我的父亲更是一个伟大的将军!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他会被一群坏人抓起来押进了地牢里,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没过多久我跟母亲便被赶出了府门。那年正值深冬,你能体会到赤着双脚,衣不遮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的那种饥寒交迫感吗?我只能与母亲依偎在一起取暖,那年我才六岁!”

    “然而由于母亲本来就身子弱,加上失去爹爹的悲痛,没过几天便撒手人寰了!那一刻我更是体会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了。那段时间我为了生存偷过人家的馒头,冷了偷睡过人家的猪圈,生病了偷过人家的药草,你知道吗?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些药材是干什么用的,只是一个劲的往肚子里填,有时候会昏迷不醒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丑爷,是在我想要偷他钱袋子的时候被他发现带到了这里,我本以为我会变成奴隶供人驱使,但奇怪的是,丑爷并没有对我动什么邪念,一日三餐从不间断,我重新住回了宽大的屋子,睡上了舒适的床,我甚至什么都不用干,只要认真的练琴跳舞学作画就可以了!可毕竟那两年的流亡让我对一切都抱有不安感,这里越是安逸,我便越是害怕失去,我本想趁着一个月黑风高的时候逃走,但那个晚上我却遇见了给客人翩翩起舞的颜儿姐!”

    说到这里,陆甚至可以感觉到玖玥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她绝对是我这辈子见过得最漂亮的女人,她就像是夏日中盛开的扶桑花一样,仿佛世界所有的光芒都只照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美得让人忘神。当吕老爷迎娶颜儿姐的那天,对于我们来说整个世界都像抹了蜜一样,那种甜蜜让我们每个姐妹都希望自己能变成第二个方颜儿你知道吗?”

    “可你为什么不开心,你既然已经找到了目标,努力抓到它不就好了?”

    身后的半遮香又响起了众艺妓接客卖笑的声音,夹杂着陆的疑惑终究把玖玥拉回了现实。

    “对啊……本来我只要努力就好了……曾经我们每个人都以为只要努力就好……可到头来才发现……只有我自己还活在梦里,光鲜的背后怎么可能没有黑暗?如果想要得到想要的一切,怎么可能会不付出代价?沈瑶姐虽然做事不怎么光彩,但她敢爱敢恨,为了自己的理想付出了一切,可是到头来连她的付出都只能被埋没……我自知没有沈瑶姐的拼劲,没有她那么坚强,我害怕有一天我或者其他姐妹会像她一样不留痕迹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陆头一次正视起了身旁的这个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站在沈瑶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她遭遇过了那么多的不幸,却依旧愿意善良地对待着每一个人!

    在这个充满着偏见的世俗里。

    “那你为什么不逃呢?随便坐上一搜渔船,随便去一个方向,那之后的日子即便无法预知,也好过你在这里承受无尽的压力。”陆看着玖玥静静道。

    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二人的发丝,水波与柳叶被带动着来回游荡,宛如一对暧昧的男女在互相推拉着自己的爱意。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是现在,我可以消除你们所有人的记忆,把你和你那群好姐妹们送到一个崭新的地方,在那里所有人都不知道你们的过去,你们可以重新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你不必再为沈瑶、方颜儿、丑爷甚至任何一个人而苦恼,只是单纯的享受着未来,你愿意吗?”

    只有陆自己知道他说这话的意义,他累了……

    随着清风吹过,大自然的万物也开始有秩序地回应着风的声音,沙沙的,很动听。

    玖玥呆呆地看着陆的眸子,这一刻玖玥无比的轻松,她知道陆能做到。

    可美好是短暂的,玖玥留恋般地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陆的眼睛里移开,轻轻地抿了抿嘴,“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不!是肯定后悔,可我却活在当下,即便你真的是神明,你能在我们遇见困难的时候拯救我们一次两次甚至九次十次……可你能对我们的未来永远负责吗?”

    陆看着玖玥说不出话来,他好像感悟到了什么。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经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们无时无刻不在面临并做着选择,我甚至已经因为幼稚与软弱的原因错过许多人跟事。打从我流亡的那天起心中就一直期盼着有个大英雄能拯救我,可拯救了之后呢?我的父亲依然被冤死了,我的母亲依然病死了,沈瑶姐依旧自杀了,谁又能保证大英雄不在之后,我会不会继续遇到无法抵挡的困难?那时又有谁能拯救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陆低下了头,她说的没错。

    见气氛沉闷,玖玥的眼里又闪着丝丝皎洁的光芒,“虽然我嘴上说着这些漂亮的话,但其实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在逃避了。那时即便父亲不在了,我也可以去投奔远房亲戚,可以在他那里做个农户,或者学学女工,嫁个善良的男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可我觉得那样只会看人脸色过活,我便逃了。在流亡的那几年,有个好心的老奶奶看我可怜想施予援手,但我害怕自己太笨只会给她增加负担所以又逃了。来到这里以后,我明明看见沈瑶姐戴上了我不熟悉的面具一个人站在某位老爷门前是多么的无助,我甚至都会意识到当她走进那扇门之后便会走上一条不归路,可我觉得我没有改变她的力量便再一次的选择了逃避……”

    “细想之下我似乎从来没有正面面对过困难与现实,我总是一味的躲避索取而从来没有付出过什么,这不公平!很不公平!”

    陆的眸子里又重现了光辉,他知道玖玥似乎抓住了什么!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以前我总在害怕,害怕自己没有能力,害怕错误的选择会牵连自己和他人走上错误的道路,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曾经把我当成自家妹妹的姐妹们现在需要我去解救,我只知道曾经把我当成孩子的丑爷与颜儿姐在期待着被人救赎,半遮香给予了我太多我不曾奢望过的东西,可能是我这辈子逃避现实的次数用光了吧?半遮香已经成为了我唯一的避难所,这一次,我不想再逃了……”

    陆一只在回味着玖玥的话,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张口道:“那以后呢?你要怎么办?”

    玖玥依旧很害怕,但她知道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

    “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玖玥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去哪里?”

    “我想给沈瑶姐盖一个墓地。沈瑶姐即便生前再刚强,她也只是一个想要追求幸福的女人。如果她的死必须成为秘密,那就允许我片刻地为她在另一个世界里祈福吧!”

    十三

    当陆看见沈瑶的墓碑被孤零零地竖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的时候,他才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悲凉。自己生前的光荣,生前的苟延残喘,生前的种种,都无法再与他人分享,从此以后自己只能孤单一人,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然而玖玥却全程努力挂着一个笑脸,笑着流泪,陆明白,她在尊重沈瑶的生存价值,也许沈瑶才是真正活明白了的那个人。

    夜色朦胧下,阵阵微风渗透身体给心灵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清凉,这个世界里,我们虽然没有过上光芒四射的生活,可幸运的是,我们都在认真的活着,就像玖玥说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害怕行与不行,无论前进的方向是否走向成功,我们都要勇敢的走下去,不要中途停下或者茫然,因为这就是自己选择的路啊……

    陆与玖玥在简陋的墓地前坐了好久才回半遮香,他也听玖玥说过半遮香许多的过去,他那最初最纯洁的猜测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原来努力生活的人一直都在。

    他现在需要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要向那个人问个明白,揭开一切事实的真相!

    “哈哈哈哈,我可找你好久了陆先生,怎样?今日一宴,我操演的这出戏可得满意?”

    陆只是淡淡一笑,十分的晴朗,他不再反感丑爷,眼睛里又多出了几道光芒。

    “哼!真是无趣,也罢你们执又懂什么雅兴?不过今日这一出,想必我已是躲过了死神的三次提示了吧?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获得了十年的寿命?我想知道死神当时是个什么表情?哈哈哈……”

    丑爷的眸子里满是自信与期待。

    “唔……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其实道士的警示,包括暗阁亦或者是死神的提示什么的,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躲过三次提示就会获得十年的寿命的规则。”

    丑爷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后他又眯着眼睛嘿嘿一笑道:“你在骗我,其实我已经得到了十年的寿命了对不对?你幽默的方式有待提高!得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走吧!”

    “你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比谁都清楚的。”站在丑爷背后的陆突然立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的背影,丑爷顿住了身子却没有回头。

    陆继续缓缓道:“你从一开始就在用花言巧语掩盖自己的身体状况,想想我还真是个笨蛋,我明明已经被提示过了那么多次,可我竟然直到现在才发现你身上的伪装!我猜,你给人画皮次数过多的原因,遭到的反噬怕是已经侵入肺腑了吧?所以你才那么的恳求自己活下去,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你也不愿意错过!因为在你内心的深处,你是想活到直到解救出最后一名艺妓为止对吧?”

    衙门的大牢之内,方颜儿给牢中的岚嫣披上了一件蓝色的大氅道:“姐姐已经为你买通了衙役,你快趁着这夜色逃命去吧!”

    “柳公子呢?柳公子来了吗?”

    “他……”

    “是不是丑爷为难他让柳大人惩罚他了?姐姐,你人缘广,救救柳公子吧,所有的罪名岚嫣愿一人承担!”

    “他并未受到惩罚……”

    “那他为何……”岚嫣一脸疑惑地看着方颜儿,突然瞳孔放大道:“不,不会的,不会的!柳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岚嫣!你快走吧!若是惊动了府台大人就是死路一条了!”

    “他是不会嫌弃我的,对吗颜儿姐?告诉我柳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岚嫣此时已是失神,哪还顾得逃命。“姐姐,岚嫣求您一件事可好?”挣脱开了方颜儿的搀扶,岚嫣跪在方颜儿面前哀求道。

    方颜儿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我的好妹妹,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姐姐也答应你。”

    “能否临走前绕道柳府,若是有缘我想见柳公子最后一面!”

    方颜儿看着一脸决然的木岚嫣,把想要说的话压进了心底,“好,今夜就算是敲烂他们柳家的府门,姐姐也一定让你跟柳公子见上一面,拖也给你拖过来!”

    吕门的豪庭高高耸立,夜幕将庭院的豪华隐入了黑暗,空荡的大厅之上没有一点人气,只有一个男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男人似是疲倦了,他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就昏躺在了座椅上,成功明明就在眼前,可自己却有些望而却步。

    是什么?

    为什么?

    他的眼睛一直直视着花园正前方的浮墙,上面画着一大朵盛开的白扶桑,他记得这是方颜儿最爱的花……

    突然两个女人闯了进来,吕志的眼神有些模糊,他以为是陆召唤来终结自己的灵到了,不甘道:“怎么,你们是来抓我的吗?”

    “吕老爷,求求您,救救颜儿姐吧!”,二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并没有听见吕志的嘶哑,吕志一看,却是季春与玖玥。

    “老爷,两位姑娘火急火燎的就闯了进来,老奴实在是阻拦不住啊!”仆人也紧随其后。

    “没你的事,你下去吧!”听见提及了颜儿的字样,吕志连忙直起身子朝管家摆了摆手,随后连忙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颜儿姐被丑爷抓住了!”

    “他敢!”

    柳家后门。

    “吕夫人,实在是对不起了,我家公子被今日一惊便染上了风寒,吩咐了无论是谁一概不见,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就说是岚嫣姑娘求见。”方颜儿带着复杂的心情回道,她害怕岚嫣的行踪暴露,她害怕柳家公子不肯见岚嫣,她更害怕吕志有一天也会这样对自己。

    那下人瞅了瞅方颜儿身后戴着面纱的女人摇头道:“夫人,您也是明事理的人,换作以前小的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阻拦岚嫣姑娘跟我家公子见面,只是现在实在是……实在是不能啊夫人!”

    出于同情,下人又道:“不过您放心,岚嫣姑娘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给老爷的,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放肆,真没想到你们柳家竟然如此自爱颜面,我家岚嫣十三岁那年便与他柳言津私定终身,如今受难你们竟然选择避嫌,真是好不要脸!快叫柳言津出来,我要当面与他对峙!”

    “姐姐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走吧……”木岚嫣落寞道。

    方颜儿带着忐忑的心坐上了马车。

    送走了岚嫣之后……我该去哪?

    回家吗?

    家……家的路怎么看不见了?

    吕志……吕志……我该怎么办?我好怕啊……

    然而马车才刚一到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私自携带犯人逃亡可是重罪啊,吕夫人!”一个恐怖的声音从天而降,拦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丑爷。

    轰隆轰隆,然而丑爷话还没说几句,一大股人马便举着火把随后赶到,是柳府台柳晟的人马。

    “是柳大人啊!来的正好,地牢里逃走了一名要犯,小老儿正好帮大人抓住,还望大人日后对地牢的看管要更加严谨一些,免得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跑了出来!”

    丑爷根本没有意识到柳府台会这么快就赶到,眼见不能带着二女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只能露出一副正义的嘴脸道。

    “衙门里的地牢是疏于防范不假,但这个时候,丑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令封城,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啊?”柳晟不怒而威道。

    原来在丑爷发现大牢里的木岚嫣已经不在了的情况下,便猜到是方颜儿放走了她,然而再去派人在城中搜索二女的行踪已然来不及,丑爷情急之中竟然派出自己的人手堵在城门之下,守城的士兵发问也不回答,众士兵无奈才赶忙来通知柳晟。在书房里训斥柳言津的柳晟听到消息带人火速赶到现场,他平日早就想收拾丑爷一顿了。

    “这……老身只是怕逃脱了重犯,危及到百姓的性命,一时心急才……”

    “哈哈好一个一时心急,若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要真信了你的鬼话了呢,丑爷!”

    又是一堆人马,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还个个美若天仙,说话的人正是从花海中走出来的吕志。

    “呦,这不是吕老爷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丑爷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的这堆人自己太熟悉了,为何自家半遮香的姑娘会在这?

    “你们深更半夜的都聚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都给我滚回去!”丑爷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恼怒地骂着艺妓们。

    吕志……

    方颜儿一眼就看见了吕志,但他不知为什么却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丑爷在这之前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吕志背对着方颜儿道:“柳大人,草民要状告这个半遮香的丑爷私自走私朝廷贡品以及盐铁等朝廷明令禁止民间交易的材料,并还意图将牟利的钱财经过草民的钱庄清洗干净,草民还要告他勾结权贵,买卖女婢,一切证据草民都已记成了状书递到大人的府上,还望大人明察。”

    丑爷不急不忙道:“说我洗黑钱勾结权贵也好,买卖女婢也罢,吕老爷可是要对这些话负责的!”

    柳晟这边也有些犯难了,这吕志虽然家财万贯,甚至还跟朝廷有隐秘的挂勾,却不比丑爷却与严迩的关系来的明了,柳晟虽有意收拾丑爷,却也不想弄出太大的动静,吕志这一下子给丑爷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实在不好处理。

    吕志……不要背对着我,不要!

    “你做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你对这帮姑娘们逼良为娼的事,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柳大人何不这就随我一并回到公堂上一眼真伪?”

    不要……不要离开我……

    “吕志,你别给脸不要,严迩大人可不是你这种泛泛之辈可以对付的了的,识相的,我带走木岚嫣,这事今天就这么过去!”丑爷气得火冒三丈,但他不能因为吕志言语的攻击而乱了阵脚。

    “越是漂亮的脸蛋,画出来的皮就越是美艳,丑爷这话你还记得吗?”说话的不是别人,竟是一脸决然的方颜儿。

    “落井下石也得分清场合,方颜儿!注意你的言词,别忘了你这张脸……”丑爷有些不敢相信方颜儿竟然会突然跳出来。

    “我就是丑八怪怎么了?”

    这一刻,方颜儿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掉了。

    十四

    到场的艺妓也好,衙役也罢,听到方颜儿的话一个个都十分惊诧,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丑爷也有些惊慌,她没想到方颜儿今日不再软弱无能,而是正面跟自己对抗起来。

    倒是吕志突然瞪大了双眼,不是惊吓,反倒是一脸的惊讶。

    “吕志你听好了,我一直在骗你,你爱的那张脸不是我的,但是我今天有些事情不得不整理明白,待我把一切安排好,事后怎么处置随你!”

    吕志也随之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姐妹们,不管你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日后还愿不愿意戴着这副面具,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欺骗我身边的人了。我爱我的相公,他给了我曾经不敢奢望的爱情,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但正是因为我爱他,所以我不想再欺骗他了,我不是丑爷的义女,也不叫方颜儿,我这张美貌都是丑爷给我的。”

    “方颜儿你在胡说什么?快住口!你想要跟我鱼死网破吗?”丑爷激动的想去堵住方颜儿的嘴,可这一刻无论他怎么挣扎,腿里都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

    方颜儿无视丑爷的异常,依旧自顾自地说道:“丑爷曾经有一个亲生女儿,她是我的好姐妹,只可惜她天生残疾,走道很陂,不会说话,不懂人情,每天只会笑,但她却拥有一副绝世的容颜,没错就是我现在的这张脸,如果她还活着我相信她会比现在的我要漂亮上千万倍。”

    众人诧异的张着嘴巴,这实在是太骇人了。

    “方颜儿你要适可而止,别忘了木岚嫣的下场!”丑爷涨红着脸拼尽全力想要挣脱莫名的束缚阻止方颜儿。

    “岚嫣,不要怕!我来了!”

    “柳公子,是柳公子吗?”木岚嫣欣喜道。

    “是我,我来晚了,对不起。”

    岚嫣心中虽然喜悦,却也还是患得患失道:“你……你不要靠近我。”

    柳言津缓缓地将手伸进岚嫣的面纱下,轻轻地拂了拂岚嫣脸上的泪珠道:“你这个笨蛋,当我看见你的真面目的时候我确实惊慌过,可是你那么‘呼’的一下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换做是谁,谁会不吓一跳?”

    丑爷的心中更加了几分不安。

    “可是公子既然已经看见到了我的真面貌,怕是已经不喜欢岚嫣了吧……”

    “你这个笨蛋!我从来没有一刻想过要抛弃过你啊!”

    岚嫣的两行清泪又是忍不住地滑落下来。

    “是你在我最不懂事的时候教育我改邪归正,是你在娘亲过世的时候伴我左右,是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刻给我带来了空灵的歌声,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啊笨蛋!”

    方颜儿有些吃惊地看着这对情侣,心里突然被一阵暖洋洋的爱意激起了无限的力量,转过头来,鼓足了勇气直视着丑爷的狰狞。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丑爷的女儿,她是我见过的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我知道她是善解人意的,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咿呀着形容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她虽然吐字不清形容的很模糊,但看他那幸福的笑容,我猜她形容的一定是她的亲人,她最爱的人。可是有一天来找我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他告诉我他的女儿已经死了,而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学到了名为画皮的邪术,他说他的女儿走前希望把自己的容貌换到我的脸上,说那样就可以永远跟他父亲在一起了。可那时卑鄙的我与其说是同情他们父女,倒不如说是为了一己私欲,因为那时我就遇见了吕志,我已经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我其实不过是在知道吕志永远不会爱上没有美丽容貌的我的情况下,为了一己私心,换上了挚友的面孔。”

    吕志的表情更复杂了。

    “可是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画皮是这个天底下最邪恶的法术,虽然被施术者都会拥有一副绝世容颜,但施术者若想要学会这个法术,却需要一副美颜作为模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在我被赋予了新面貌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到我最好朋友一面,哪怕是她的遗容!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活在痛苦跟挣扎之中,我本来想一直隐瞒下去,哪怕吕志他一辈子爱的都只是我这张脸,尤其是当我看见岚嫣的真面目出现在柳公子的面前时,我甚至做好了隐瞒一辈子的打算,但是我太爱他了,我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再去欺骗他……”

    嗞的一声,方颜儿顺着额头一块不着痕迹的交界处一撕,美人不见,只露出一副平淡的面貌。那不凡的气质,那脱俗的美丽也随之荡然无存。

    “我承认我的罪过,那时我明知道我戴上的这副面孔就有可能是我最好朋友的那张脸,可我却贪婪的戴上了,是我的自卑心让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是我的贪心助纣为虐了……”

    吕志不知何时走到了方颜儿的身边,他紧紧握拳,浑身发抖地对方颜儿道:“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错的人是我!是我欺骗了你,是我利用了你,太傻的人是你,从一开始到如今都是我设的圈套,我只是想要看到丑爷被就地正法,想看见你与丑爷撞的头破血流,想为颜儿报仇而已……”

    方颜儿垂下了眼帘,落寞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我理应落得如此下场……”

    吕志突然将方颜儿搂入怀中哭泣道:“我以为我可以狠下心来替颜儿报仇,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但是就在我听说你被丑爷抓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来早就已经不知不觉的爱上了你,是你给了我从头再来的勇气,是你为了我心甘情愿的做了艺妓,是你悉心陪伴了我无数的日子,你虽然自私却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让你做了坏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啊!”

    众人你瞅着我我瞅着你,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丑爷却不合时宜地看着方颜儿二人阴森的笑道:“方颜儿真有你的,你真的是太好运,你竟然再一次的被好运拯救,真是让人羡慕啊!可这又如何?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你也是杀人犯,自从你戴上了这张面具开始,你就注定要为我的女儿,为了沈瑶,为了所有艺妓一辈子惭愧的活着,这就是你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的,哈哈哈哈哈……”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

    丑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带着恶毒的眼神看着吕志与方颜儿二人。

    吕志坚定地站在了方颜儿的前面挡住了丑爷窒息的视线,“因为你漠视人类的感情。你本来是拥有这一切的,但你却不懂得珍惜。你知道吗?就是你拿来当成工具的这群姑娘,她们曾发誓拿自己的一辈子去报答你,不为别的,就因为你在她们最困难的时候给了她们一个家,她们都是懂得感恩的人。即便是你暗地里通过沈瑶强迫她们出卖灵魂,她们也不恨你,为什么?因为她们还把你当成救命恩人,只可惜,利欲熏心成为了你最终的刽子手,在你触碰到权利与富贵的那一刻,从你把沈瑶逼上出卖灵魂的那一刻……”

    “你就把她们心里最后一副慈祥的面孔也给挥发了!”语毕,吕志又对着一脸严肃的柳晟开口道:“柳大人,在审判丑爷的同时,我也要向您澄清一个事实,我认罪我……”

    “你懂什么!”不知为何,还未等吕志说完,丑爷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打断吕志的话大吼道:“我若不干那些肮脏的交易,她们这群畜生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方颜儿,你好啊,你可真厉害,你为了得到这群表子的拥护真是什么事都做啊!”丑爷狰狞地盯着方颜儿,涨红了脸恨不得生吞了她。

    “你不要装好人!你跟严迩一起谋害岚嫣的父亲,玖玥的父亲,萍香的父亲,逼的她们家破人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吗?”柳言津回顶道。

    玖玥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柳言津的话,对着虚空急切地问道:“他刚才说什么?我的父亲怎么了?”

    一个看不见的身影在人群中告诉了玖玥所有的一切。

    “她们只是一群下贱的工具!是表子,是几女,你们对几女有感觉吗?我哪里做错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艺妓们突然避开了癫狂的丑爷,她们头一次看见丑爷竟然会如此失态。

    “你们躲那么远干什么?难不成不想要自己的那张脸了吗?”

    嗞——

    玖玥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掉了不知何时又偷偷戴上的面皮,“丑爷,我本来最敬重你的,因为是你让无家可归的我有了一个容身之处,让我以后可以不再担忧寒冷,不再担心食不果腹,不再担心受人欺凌。但是我同样也爱着我的父亲,即便所有人都说他是叛徒,是奸臣,我也相信他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我心目中永远的大英雄。可我从来没有想到,害死了我的大英雄的人,竟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什么……”玖玥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丑爷想要伸手去安慰玖玥,这个同自己女儿一样天真烂漫的孩子,但他还是坚定着心中的信念,邪恶地笑道:“这是一个商人起码的手段,要怪只能怪这群嫖客为了自己的猎奇趣味而开出的高价,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的父亲活该倒霉碰到了我!”

    嗞嗞——

    季春,萍香,绿荫也一并死去了面皮,她们不光同情玖玥,也同情自己,其他艺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一个个摘下了面具。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丑爷邪恶的笑容被这无法控制的阵势打断,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后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这是要背叛我吗!柳大人,快,把这群妖言惑众的畜生们全都抓起来!快”

    “丑爷,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我需要听你一个解释。”

    锵的一声,丑爷不知怎的突然就挣脱了未知的束缚,他不顾一切的抽出身旁下属的佩剑朝吕志刺了过去,“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方颜儿怎么会背叛我?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丑?我要杀了你!”

    “不许动。”

    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空荡的声音,下一刻丑爷真就真的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当啷一声,佩剑不受力地掉落在地上。

    方颜儿一步一步靠近丑爷面前,“我只问你一句,当初是不是你杀死了颜儿?”

    丑爷没有回答她,而是将目光看像远方,这一刻丑爷终于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别人的圈套,“好啊,好啊,都说死人不会说谎,陆执!你竟然骗我!道士?暗阁?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为何!我今日就算死掉,也会化成厉鬼与你做个了断!”

    “如果是五年前的你我是断然不敢如此行事的,但现在的你已经疯狂的自大了,连我派木岚嫣监视了你整整四年你都不知道,就在你疯狂的想要获得更多的寿命时,就在你把这群艺妓越发的当成工具随意差遣时,我的计划便开始实施了,陆先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你的委任!”

    吕志给了丑爷当头一击。

    “不,不可能,木岚嫣竟然一直在监视我?还有陆也不是我的人?不!这不可能!他若是没接受委托,怎么会找上门来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你雇佣的陆执,连陆执这个圈套都是你设计的,为的就是让我对死神的提示这件事深信不疑!是你——吕志!”

    “如果可以请动执来帮忙,必定会收到神灵赐予的灵言,你竟然连确认都不确认就相信了陆先生是你的人。”吕志露出来鄙夷的眼神看着丑爷。

    “哼哈哈哈……”丑爷开始疯狂的大笑,直到笑到喘不过气来才缓缓道:“所以你这就认为是你赢了吗吕志?就算这一切是真的又怎么样?这群表子已经脏了,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我在与不在,她们只能永远的活在黑暗里,永远!”

    一些出卖过灵魂的艺妓绝望地坐在了地上,她们悔不当初,就连方颜儿也低下了头无话可说。

    “你可以否定我们不光彩的过去,你可以否定我们歪曲过的道路,但你永远也否定不了我们为了活着而努力过的存在!”不知何时站起来的玖玥坚定地踏出了一步看着丑爷,眼睛里燃烧着希望的火苗。

    丑爷望着玖玥不知怎的竟后退了几步,眼光中夹杂着几分欣慰,当然这个时候的玖玥还是读不懂的。

    “姐妹们都把头抬起来,不论我们以前是用了何种手段活过,那都是证明过我们努力活着的证据,沈瑶姐生前虽然是做了一些不干净的交易,但这并不能否定她追求自己心愿而付出的努力!错了,我们还可以再改,但每个人追梦的赤子之心,没人可以否定!”

    玖玥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美丽的笑容,她的目光不再投向方颜儿,而是转身看着身后的每一名艺妓,“还记得那个梦吗?全世界的光亮都只汇聚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动作,都美得魂牵梦绕……我们依旧可以追寻着那个梦!永远都可以!”

    呼——

    众艺妓的心中,一团火苗又重新亮了起来。

    “哼!至于你所仰仗的严迩,在我把你们一切的罪证都呈交上去的时候,他怕是自身都难保了,丑爷,你死到临头了!”

    吕志终于给丑爷判上了最终的结局。

    十五

    “所以在最后的对质中,我会让方颜儿与其他艺妓全都陷入绝望中,并同时把众人顾虑的一切罪过与负担都拽出来,包括她们父亲的死因也会揽在我身上,如果真像你说的,玖玥那代表着希望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的话,她就一定会站出来解救这群孩子们,届时我们也就成功了!当然,即便这个时候玖玥还站不出来,那我也会依旧实施我原本的计划,将所有的罪恶全部带下地狱,我相信凭借这么多年来我所培育出来的吕志对我的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连带着严迩一起打入深渊!而至于半遮香的未来……黑暗消失之后,我坚信玖玥能够把她们重新带回那年少却又爱追梦的日子!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有时间你也能多帮帮她,陆先生。”

    就在陆与玖玥祭拜完沈瑶归来的那天,就在陆朝丑爷交代所谓的死神的提示之类的都是假的之后,还是那熟悉的房间里,熟悉的两个人,不同以往的是二人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说话。

    “你知道吗?其实一开始我想要多活十年的欲望并不是装的。”说着说着,老头又自嘲道。

    “我猜除了你想亲手整垮严尚父子以及保护所有艺妓不再被人肆意摆弄之外,也是不想去见你死去的女儿吧?”

    丑爷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过慧易夭啊!陆先生!”

    陆笑了笑,又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会相信了我?”

    “那你呢?为什么要突然把之前与吕志发生的种种告诉我?”丑爷也是一脸的好奇反问道。

    陆抬头瞅着房梁半天,“恩……你可以说我单纯,但玖玥确实有一种乐天的活力,她让我重新找到了生存的方向,她打破了你我的芥蒂。也同样有一个人,他教会了我辨别好人与坏人的能力,你看方颜儿时候的眼神,你看玖玥时候的眼神,你看每一名艺妓的眼神,我都能读懂,那绝不是邪恶的,那是真真正正的一个父亲爱着自己女儿的眼神……”话语间陆对身边的黑影笑了笑。

    “你啊……这么相信人是会吃亏的!”老头点着了烟杆,本想向左扭头吐出烟气,可左边正好有五不为站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丑爷又生硬地把头扭了回来,直直地吐了出去,而且这次,他没有再继续后续的保护措施。

    “这次不清嗓子了吗?”陆微微一笑打趣道。“其实也不难推测,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你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多久的这件事。画皮是有能吸人阳寿毁人容貌的副作用绝对错不了,但作为使用人的你,为了只控制保存它有益的一面怕是早就遭到了不少的反噬了吧?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你本来的女人脸变得面目全非。而且五不为,哦,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认知的死神,他的出现再一次提醒我你的死亡将至,包括你各种迟来的保养身子的习惯,都无时不在证明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可我依旧没有朝那边去想。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在迷惑我,我以为你只是当初在学习画皮之术的时候出了岔子毁了容,或者是一些别的状况,再加上你转移话题的能力,还有你那副坏人嘴脸装的实在是太像了!所以我压根就没察觉到你的本心!”

    丑爷微微把身子靠后倚了倚,欣慰地笑了笑。

    “不过我在最后一刻还是发现了,发现了你隐藏多年的秘密。因为当时我虽然受命于吕志,可他却并没有告诉我全部的真相,出于负责,这期间我便调查了半遮香上下所有的人的过去,加上刚从玖玥诉说过的曾经,我也终于发现了你想要保护这群孩子们的秘密!”

    “你创造半遮香最初的目的可能仅仅只是为了生存,但后来你却不停地收留一群年龄不超过十五六岁的孩子,虽然你行事谨慎,却还是暴露了她们是朝廷上那些犯了罪的大臣的后人,你有一段时间一直再给她们画皮改姓名,什么玖玥,什么木岚嫣,什么萍香绿荫的这些假名,都是最有力的证据!因为你最初的目的是想保护这群可怜的孩子们。毕竟他们在朝做官的父亲虽然有错,但孩子们却是无辜的,而朝廷里不乏阴险之辈,他们不光针对这些大臣,也会针对他们的子女,你把像女儿一样的方颜儿嫁给了吕志,有很大的因素也是因为吕志的家产可以更多地援助这帮孩子们吧?”

    丑爷深吸了一口云烟吐出后才点点头道:“你也知道的,自打方颜儿换上了跟我女儿一样的面貌,我就更加把她当成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其实若论最初,这方颜儿才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罪人之后,她便是前首辅徐茂的孙女。但你也知道,严尚上台之后几乎是对徐茂一家赶尽杀绝,他若是知道徐茂的孙女还活着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也渐渐萌生了这个念头,加上几院做掩护,没有人会在意她们的过去,所以像这样的孩子能救一个,我就尽量去救一个。但是顾虑实在太多,比如男童,或者是年纪超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们,他们要不就是不能在妓院里生存,要不就是样貌已经基本定了型了……我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即便是再画皮,再怎么给她们伪装,也不保证不露出马脚。”

    “只可惜你没想到她们不像玖玥经历过生与死的边缘,正是因为你的好心,正是因为她们一落魄的时候就又重新回到了奢华的生活,反倒是起了反作用,她们不但摆脱不了原来大小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甚至为了不出力就想得到更多的金钱而走上了歪路,被严迩发现了对吧?”

    这次丑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对也不对,我自问还是很谨慎的,其实严迩起初并没有发现这个秘密,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半遮香。只是沈瑶她……她出身卑微,很容易就成为了方颜儿的一名追随者,可能是我创造出来的方颜儿过于完美,以至于她对方颜儿过于执着,无法接受方颜儿的突然嫁人这件事,她害怕方颜儿会抛弃她们,她为了让其他艺妓不失去信仰,便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第二个方颜儿!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就是那个时候走上了歪路,不断要我给她画成一副漂亮的皮,我当时一直在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孩子身上,根本没注意她的心理变化,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打开了几女的大门,虽然让半遮香一炮而红,却也暴露在严迩的面前。当我回过味来时已经晚了,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阻止不了其他艺妓误认为这是条捷径,争相效仿……”

    “我本来以为我们会为此遭到杀身之祸,但严迩显然比他老子要聪慧的多,依靠这个身世的特点大肆渲染,赚的盆满钵满,严尚甚至也乐在其中。只不过这却违背了我的初衷,我这一系列的好心反让严迩把赚钱的路子发挥到了极致,半遮香也变成了他最大的摇钱树,半遮香越是红火,他越是与他爹迫害朝廷官员再把他们的女儿送到我这来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也就是从那时,我便萌生了想要将严迩与严尚父子连根拔起的心思,于是我才不停地刺激吕志,希望他借助朝廷的势力去对抗严尚父子,让他憎恨我的同时替这帮可怜的孩子们挣脱束缚,重见光明!”

    陆有些不解,“可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开始不把你的想法告诉给吕志呢?吕志如果知道真相的话,他应该不会不帮你啊,在半遮香还未爆红之前,把艺妓们送到一个平凡的人家,嫁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好过你屈居于严迩之下,以至于到最后发生的事态无法控制啊!”

    “我怎么可能不想把秘密告诉给吕志。”丑爷摇了摇头悲伤道,“也许是我的女儿九泉之下不肯原谅我没有多陪陪她吧?不幸的是就在他与方颜儿成亲后没几天,我与方颜儿突然谈到了我女儿的身上,结果却被他误打误撞听到了,他只听见这个方颜儿是假的,之后便不再相信我,甚至暗地里调查我,从那之后关于艺妓们的未来他更是只字不提。是老天爷不肯给我这机会啊……”

    陆惋惜的点了点头,“那么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你不肯让方颜儿搅和进来我理解,因为你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或者是现实的摧残,但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连方颜儿都不是你的内线,那你是如何得知吕志的心思和他的一举一动呢?要知道人的思想瞬息万变,稍有不适他就会改变针对你设计的陷阱啊!”

    丑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知道吗,从第一天碰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吕志的人!”

    “怎么会?”陆惊讶道。

    “因为死神的提示什么的最初都是我让人传达给吕志的!”

    “什么?”陆若有所思地回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惊讶道:“反其道而行,难道是木岚嫣?她不但不是吕志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反倒是你插在吕志身边的眼线??”

    丑爷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云烟,许久才吐出来点点头道:“严迩父子做事虽然不择手段,但陷害的这群官员却也都不是什么清官。岚嫣的身世不比方颜儿可怜,但她知道自己的父辈犯了错,她也十分的成熟,她大气的胸怀也让我敬佩,你可以想象一下,她曾与严迩无数次擦肩而过,她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亲手手刃自己的杀父仇人,但她并没有想着为父报仇或者做出什么其它出格的事情,她同我一样,只是可怜跟自己一个处境的孩子们。”

    “可同样的,就像我刚才说的,严迩表面上虽然把这群孩子们当成了摇钱树,但背地里还是以孩子们的生命逼迫我与他同流合污,我内心十分自责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所以才更加希望实施对吕志的培育计划。因为我知道吕志因为科举制度的原因对朝廷不满,也看不惯皇权下无法无天的统治,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让我摆脱现在的窘迫,也就是那个时候,岚嫣站了出来,她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察觉出我需要在吕志身边安插一个内线,她便来主动请缨。”

    “我一开始是不想答应她的,但她说她不想再让其他的孩子们再受同样之苦,我只能忍痛割爱,在之后的一年以她与沈瑶不对路的理由赶出了半遮香,博得了吕志的信任,直到现在……”

    “那这摘取面皮也是你俩商量好的?她就不怕当着柳言津的面摘下后,柳言津会辜负了她?毕竟我看木岚嫣姑娘对柳言津的感情不像是假的啊!”

    “她怎么会不怕!但是比起失去柳言津,她也害怕半遮香这群可怜的孩子会永远的被控制在严尚父子的手上,虽然我也劝过她不要过多的逼迫自己,但那孩子实在是太善良了……”

    尾声

    随着玖玥与吕志点起了众人希望的火苗,陆也走到了丑爷的面前。

    “陆先生,这是我们约定好的!这一刻,你要把所有的罪恶都推到我的身上,让每一个人都怨恨着我,诅咒着我,而我会以我的死亡消除掉众人心中所有的罪恶,如此,大家便可以再展开新的生活!作为惩罚你要亲手杀死我并一直帮我守护这个秘密,直到永远!”丑爷露出了一个只有陆才能看懂的释然的笑容。

    “英雄就要倒下了吗?”五不为远远地站在人群外,苍白的脸上滑下一滴黑色的泪珠,下一刻他戴上了那呲着獠牙的死神面具,呼唤出了一把巨大的镰刀朝人群里缓缓走了过来。

    呼——

    这一刻,陆脖子上那邪魅绿珠突然浮了起来,陆的身体也被一圈白光包裹着,昏黑的天地突然被一道巨大的白光点亮,一阵空灵的梵音贯彻天地。

    “凡人,回答我,你是不是为了学会画皮,满足自己的私欲,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虔诚的模样,丑爷也不例外,他颤抖地坐到了地上,挣扎了片刻终究还是沉寂在了圣光之下,“没错,人是我杀的!”

    下一刻,环绕在陆身上的白光突然变成了火海将丑爷圈了起来,那空灵的梵音也变成了嘶喊悲鸣的魅语。

    “你真该下地狱,为了你那肮脏的欲望,你竟然亲手断送了自己女儿的性命!”陆突然一把掐住了丑爷的脖子举过头顶。

    “她该死!”丑爷涨红着脸流着口水道:“那日我明明已经让她出去别再回来的,是她傻乎乎的回来找死,哼,我怎么会拒绝?”

    “你这个禽兽,畜生,杀人魔!”方颜儿听后也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颜儿她,颜儿她那么的爱你,就算她嘴上说不出来,但是她一直都相信自己有一个爱她的人守护在自己的身边,是你亲手断送了她,你不得好死啊!”

    陆深呼了一口气,控制住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眼泪。

    “走好!”

    包围着丑爷的绿火瞬间降丑爷吞噬干净,他走的没有一丝痛苦。

    东方,新的朝阳渐露白肚,人们熙熙攘攘地散去,有的为了定罪,有的为了认罪,有的庆幸,有的欢喜,一阵清风吹过,丑爷的骨灰化成斑斑光点洒在了每个人身上,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形成了一颗小小的黑点,只有玖玥与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这是希望的火苗……

    风依旧不会停。

    英雄啊,您再走慢些

    后记

    “交差了?”

    “恩!吶,这个交给你,是她让我留给你的。”

    是一个黑色的匣子。

    陆没有先看匣子,而是对着五不为又道:“我还能再跟她说几句话吗?”

    五不为看了看腰间的灵魂收纳袋,摇了摇头,“她说了,她知道那天你有一个最想问的问题没有说出口,她已经把那段记忆放在这匣子里了!快打开看看!我也好奇,这是什么!”

    一片流光溢彩的云雾浮现在二人的眼前。

    “天呐,这就是缭吗?好漂亮啊!”

    陆反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一颗透明的玻璃球,陆轻轻一抬手,流着彩光的云雾像水一样流进了玻璃球里。

    陆沉寂了片刻,没有读取那片记忆,而是转身想要离去,突然一只鬼手搭在了自己的背上。

    “你去哪?”五不为甜甜地笑道。

    陆搔了搔脸抬头道:“继续寻找缭啊……”

    “那之前,你得陪我渡两只鬼,你答应过我的!”

    陆垂头丧气道:“好吧,要多久?”

    “谁知道呢?兴许是一个月,兴许是一年,兴许是……嘿嘿……”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许久以后,在陆即将灰飞烟灭的前一刻,他终于有勇气打开了丑爷留给自己的一片缭。

    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有一个痴呆却又更加美丽的女儿,她们为了躲避瘟疫逃离了村子,她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正经吃上一顿饭了。

    有一天她们母女俩碰见了一个富有的女人,只是那女人长得十分丑陋,她嫉妒痴呆女儿的美貌,便想到了一个毒计,她把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画皮之术教给了漂亮女人,她说凭借着这个本事可以过上好日子,并还愿意把自己一半的家产分给漂亮女人,只为漂亮女人在学会画皮之术后第一个为自己画皮。

    但是要想学会这个本事得需要一个美丽的人脸作为底子,丑女人没有直说,但是却一直夸女人的女儿漂亮。

    漂亮女人回到了破庙里,傻女儿在睡觉,一直露出笑容,应该是个美梦,漂亮女人不知觉得把手放在了傻女儿脖子的上方,她十分犹豫。

    后来丑女人得到了一张漂亮的面孔,但是漂亮女人却换了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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