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洗澡的王国

不洗澡的王国

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里面的人打一出生就不洗澡。

他们认为，污垢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护肤品，而水是天下最纯洁之物，是不该拿来擦洗身体的，尤其是雨水，更是神圣之物。整个国家上下散发着恶人的臭味，但国民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习惯了。

一位十七岁的少年，名叫亿万，一次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泥坑。

粘稠的泥巴粘在身上，很快被夏日酷热的太阳晒成了块，紧紧粘在皮肤上，很是难受。就这样顶着糊在身上的泥巴整整两天。直到第三天，天下起瓢泼大雨，他脱光衣服冲到雨里，扑腾大半天，终于把身上的泥巴弄干净。这样的举动被路边房舍里的阿满看到，偷偷告诉了他爸。他爸在王宫里当差，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主事。

主事一听，大怒，准备亲自带人去抓亿万。

听说自己洗澡的事情被主事知道，亿万害怕极了。

他正收拾行李，突然一阵敲门声，吓得他赶紧抓起一把斧头，想趁乱逃走。不料开门一看，原来是莲子。莲子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梳着两个黝黑发亮的长辫，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和一张丰厚的嘴唇。只要一见到亿万，她的两颊就会不自觉泛红。

“你怎么来了？”

莲子低下头，将手里的榴莲递给亿万：“我妈刚买的，让我给你送来。”

在亿万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盗窃罪被抓紧大牢。他除了靠每年领到王国里发的一些救济金，生活起居还靠一些邻里救助。尤其是莲子的父母，曾经和他父母关系要好，自然对他最是上心。

“你快走，回去告诉你爸妈，就说我要离开了。”

“啊？万哥哥，你要去哪啊？”

亿万身子探出门外望了望：“你别管，快回去，千万别说见过我。”

此时，主事正兴师动众的领着一群人往这儿来。

最近国师总说运势不好，肯定有人冒犯了神灵，惩罚很快就要降临。弄得国王整天忧心忡忡，头发都掉了好几根，天天揪着主事发火。吓得主事每天都不敢出现在王宫。亿万这回算是撞到了枪口上，摆明了，主事要拿他开刀。

很快，亿万的身影就消失在莲子眼前。

莲子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的万哥哥离开，手里的榴莲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正当她准备往家走的时候，主事带着大队人马到了。他们很快把亿万的家围住。只见主事叼着一根奇长无比的烟斗，板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一双死鱼眼紧紧盯着莲子，似乎要把她一口气吃掉。听搜查出来的手下说，亿万已经收拾东西逃了，主事一巴掌将怒气全部扇在那个手下脸上。

“小姑娘，告诉我，那小子去哪了？”

莲子吓得直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摇头。

“主事，这姑娘和那小子关系不一般。”前来凑热闹的街边阿满谄媚的告诉主事。主事一听，眉毛一挑：“告诉我，我会赏你一大笔金银，要是不说，哼，牢房等着你！”

“我，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主事大喘了一口气：“带走。”

莲子父母得知女儿被抓进大牢，急得不行，家里又没点财宝可以去巴结，只能在大牢外面喊冤。

当他们知道女儿是因为亿万洗澡冒犯了神灵被抓，立马向主事保证，只要把他们的女儿放了，他们一定会把亿万交给主事。主事一听，喜上眉梢。刚刚国王还过问那个冒犯神灵的亿万，命他必须抓到，不然脑袋搬家。

主事将莲子放了，然后给他们三天期限，到时候要是交不出人，就杀了他们一家。

“妈，你真要把万哥哥交给他们？”

莲子大哭，她宁愿自己待在大牢，也不愿她的万哥哥落到主事手里。

不洗澡的王国

亿万离开王国，找了条小河，畅快的洗了个澡。

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河水都会变黑一片。弄得里面的鱼虾都捂着鼻子离他远远的。不，有的鱼因为忍受不了那污浊，已经翻了白肚皮飘在水面。亿万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常会背着国人给他洗澡。妈妈说，用圣水能把一切不畅快洗掉。后来妈妈被抓，就再也没洗过澡了。亿万浮在河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回忆起爸妈在时的生活。以前，每当他看到有小孩子被父母搂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心里就泛酸。现在，他再看到这样的画面，心已经不酸了，只有淡淡的苦楚。

因为，他长大了。

水面上倒映起他水嫩的肌肤和一张在微风的轻抚下受用的面孔。

河边小路上长了不少野花。这些都是以前没见过的。他随手摘了一朵，凑在鼻子上闻了闻，差点没晕过去。

这香味，是他难以承受的。

这时，有两个漂亮的穿着黄色裙子的姑娘路过，亿万一时呆住了，原来洗完澡的姑娘们都这么漂亮。

他一路跟着姑娘，来到一个村庄，村子里人烟稀少，但四周很香。

后来他得知村里的人，其实都是以前被当成大逆不道的叛徒被驱赶出来的。那时候他们的先人没舍得走远，就在王国附近开辟荒野，住了下来。后来他们会偶尔装扮成王国里人的肮脏模样，混进去做些买卖，换些颜料衣物和厨具回来。这不，刚从王国采购回来的人带回了一个消息：“听说，他们正在大肆抓捕一个叫亿万的叛逆者，还把他的相好一个叫什么莲子的抓了起来。”那人一边嫌恶的脱衣服一边说。

亿万忙凑过去：“你说什么？他们抓了谁？”

“叫什么，对，好像叫莲子。”

那人瞥了亿万一眼：“你就是亿万吧，还不快点跑，万一他们追到这来，你的小命可就不保喽。”脱掉衣服，抹掉黑炭，那人坐下喝了口茶：“唉，多少年了，王国还是这个风气，咱们的老国王还真是命硬，挺到现在都不死，整天听信狗屁国师的鬼话。”他一饮而尽：“老子出来都洗了十几年的澡了，都还活得好好的。”

“小子，你这次可是倒大霉了。他们要把你抓回去祭天！”旁边一个收拾马车的人补了一句。

听到莲子被抓，后面他们谈话的内容，亿万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一心只想着回去，救他的莲子。

回去路上，他脑中浮现出莲子那张整日不洗的黑红的脸，想着，要是她也能像这里的姑娘一样幸福的生活着，该多好。他一定要把她救出来，告诉她，王国外才是世外桃源。

不知为何，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好像失去了控制。

很快，也很慢，他终于回到了恶臭的王国。

走在街道上，全是异样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打量着。很快，从四面八方来的士兵把他团团围住。听到动静，莲子的父母出门一看，是亿万回来了！终于，他们拧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来。激动不已，他们赶紧拉着女儿的手出来，对着亿万，嘴里咒骂着。尤其是当他们看到亿万时，看到他浑身上下发光的皮肤时，就更加嫌恶不已，觉得他大逆不道，该遭天打雷劈。倒是莲子看到亿万那闪着光的皮肤，还有那异常明亮的脸庞，称羡不已。她挣开父母，大喊：“万哥哥，你快跑！别回来！”喊着喊着，滚烫的泪水就澎湃起来。

她拼尽全力，冲到人群中央，冲到亿万跟前。

“你没事就好。”

亿万深情的看着她，不停的用手替她擦拭脸上的泪以及被泪冲下来的灰土。

“为什么要回来？万哥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亿万疼爱的将她搂在怀里，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可他却觉得幸福无比。

“莲子，答应我，回去洗个澡。”

很快侍卫就把亿万拖进了大牢。亿万被关在最阴暗最潮湿的地方等待祭天仪式的到来。他回想起自己身体沉浸在小河里，被河水浮荡着的感觉，脸上仍是洋溢着幸福。

“是万万么？”

从旁边牢房里传来一种苍老却熟悉的声音。

亿万脸贴在铁栏杆上，费力的往旁边望着，通过房顶微弱的小洞透进来的光，亿万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激动的往这边挣扎。

“万万，是我，我是妈妈啊！”接着是一阵抽泣：“我的孩子，我的万万，你怎么也进来了。”

“妈妈？”

“是我，是妈妈。”

“妈妈！妈妈！”亿万激动而痛苦的喊叫起来。

从母亲口中，亿万得知，他的爸爸因整日被人毒打，生病死了。遗体被人随意丢弃在牢房外的山壑里。他的母亲忍着一口气到现在，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出去，能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当亿万被人携着进来的时候，她就觉得很像。当她听到牢头的谈话后，就已经确定这就是自己长大成人的孩子。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团聚了。

伴着欣喜和伤感，母子两个背靠背，中间隔着一堵墙，聊起了亿万小时候。

“万万，你怪爸爸妈妈么？”

亿万没说话，眼角不停的有泪滚落。

“明天，他们带你出去的时候，你一定要借机捡起这边地上的一颗红色小石头。含在嘴里，对准太阳，直到你感受到它发烫。”亿万听出母亲的激动：“万万，这是妈妈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你要原谅爸爸妈妈，答应我，好么？”母亲语气逐渐暗淡下来：“可怜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亿万按照妈妈的话做了。他最后不舍的看了眼母亲：“妈，其实，我从来没怨过你。”

一句话，说得老妇人两眼湿润，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目送着孩子远去，她跪下拜了拜丈夫的神灵，一头撞向了墙壁。

亿万含着红色石头，被困在一根木桩上，四周全是易燃的柴火。他环视一周，看到了人群里的莲子，失望的是，她还是没有洗澡。不过，她的脸已经被泪水冲刷得格外好看。亿万深情的看了眼阳光下的莲子，无憾的闭上眼睛，等待着火焰熊熊燃起。

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嘴里的石头越来越烫，直到失去了知觉。

火烧起来了，他能听到，但自己却感受不到热。

他挣开被火烧断的绳子，从火海中，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