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离婚

                （1）

从民政局出来，一前一后，进去的时候人手一本红色的本本，一眨眼的功夫，颜色虽然还是一样，但上面的字却不同了。丁奇心想，真TM不喜欢这个“离”字。

“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以什么身份？前妻前夫？得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转身到路边，伸手拦车，招呼都懒得打，反正都没什么关系了，以后就跟大街上的陌生人一样，活在一个城市，却不会有任何交集！

车里，抬头，后视镜里看见林南一个人盯着手里的离婚证发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是如释重负还是隐约会有点儿难过。无论怎样，都不重要了。

还记得前几天吵架的时候，什么狠话都说出来了，恨不得把彼此放嘴里嚼才解气，因为什么，忘记了，大概是什么男人女人的吧，或者其他事，总之其实就是借题发挥，最后精疲力尽，索性离了。

朋友在电话里问：没感情了么？

“感情？早TM忘了这个词儿了！”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么，还以为你们能一起踢着正步走向坟墓呢！真是世事难料！要不再考虑一下，毕竟那么好，谁离了你们都不应该离啊，给大家心里留些美好吧。”

“算了，也不一定非得在一起才能美好，可能彼此都因为这个所谓的美好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挂了电话一会儿又有朋友打来，一样的语气，诚恳惋惜，有一个甚至都哭了，丁奇有点儿懵逼。以前她能确定她的确只是离婚，现在她开始怀疑了，她怀疑自己不是离婚，而是被查出得了类似于癌的不可救治的病，然后她来安慰，为她年纪轻轻就短命难过！

本来想纠正一下，结果她哭得太投入了，根本插不进去话。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儿终于肯停下来，她才得以向人家解释，说自己只是离婚，而且只是想离，还没离呢……实在不用这样，真的！

一晚上接了若干个电话，非但没有一丁点改变，反而更坚定了，好像这婚不离就怎么着了似的！

林南也没有反对，丁奇估计他也这样想，然后两个人平静的吃了饭，各自回房。

所以当看见他发呆，多半是不知道去哪里，多半是不知道该去哪个女人家里。其实她知道他一个女人都没有，但是就是要这样说，就像他明明知道丁奇也洁身自好，他却非说，春色满园关不住，无数红杏出墙来。

好像他看见了，说得那么真实，到最后搞得自己的老婆好像真的不三不四不正经。

这样漫无边际的彼此中伤，不留情面，怎么在一起？所以他不留恋这段婚姻，所以丁奇也不留恋，所以……

其实心里很难过！

这个世上又有一个人与自己没关系了。他会走向哪里，会进去哪栋楼里，会出现在哪个女人的生活里……都不相干了。

低下了头，再抬头时，他就不见了……也许，重新开始了吧！

                （2）

从出租车出来，对里面说，吃什么晚上？一扭头，空的，然后看见司机盯着自己看，一脸的标点符号！

“我自言自语，你走你的，放心吧，里面没人了！”丁奇眼看着那司机一点一点的失去血色，面无表情的走向家门。

“搞什么鬼你！”心里暗骂自己。

屋里特别安静，甚至隐隐约约的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恋爱那会儿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总是脸会发红，现在听见，脸发白，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跳这么瘆人！

踢掉鞋子，光着脚走进去，地毯还是原来那个，当初选的时候还差点吵起来。丁奇喜欢黑色带白花的，说这样有品位；林南说还是纯白羊毛的好，显得家里干净又温馨，关键是舒服。

然后两个人在那里争执半天，最后还是丁奇胜出。其实每次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林南总是一如既往的处于落后的一方，谁叫对方是自己爱的女人的！

可是现在物是人非！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都给你牵走了，到最后连人也一并拖走了。

煮杯咖啡，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个苹果，裤子上擦了一下，塞进嘴里“卡擦”一声，她感觉自己的嘴都撑破了。

以前，这样吃的时候总被那男人臭骂一顿，然后细心地洗好，切好，放盘子里，插几个牙签。每次看见他这样，她总是忍不住说一些欠扁的话，类似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女扮男装的？亲爱的，做过手术的吧……

结果就是被一顿胖揍。满屋子跑，边跑边喊：来人哪，家暴了，出人命了。

打开电视，无聊的电视节目，于是又关上。从书架里随意的抽本书，半个小时，快盯出洞来，看不下去，朝后一扔上楼睡觉。换了几百个姿势，最后拖着被子睡在了地下，四面八方的滚，还是睡不着。于是到处找电话，到处找人，拨通了却又没话说，倒是别人七的八的说了一堆。

“啊……一个人的生活真美好啊……”

“一个人的生活真无聊啊……”

嗓子都喊破了！

家里真TM安静！

“啊……啊……啊……”索性扯开嗓子死命地喊，然后听见敲门声。

会不会是……？

一开门，邻居火冒三丈的样子，“丫你有病啊？”

“有啊，你怎么知道？”

“你再喊我到物业告你去！”

“你去啊，我还没去公安局参观过呢，谢谢你！”

“你？贱……”

“你也没看出来有多贵！”

“婊子！”

“呦，这在中国用得很少啊，你海龟啊，我说怎么看见那么厚的壳呢！”

“你骂谁呢？”

“我骂了么，我夸你呢！”

“就你这样，男人才跟别人跑！”

“一般跟别人跑的是形容女人！”

“你说谁跟别人跑？”

“你想知道？回家照镜子！”

那女的作势要扑上来打，丁奇很适时的关了门，然后就听见“啊”的一声。

跟我吵，姐可是抬杠的鼻祖，吵架的CEO……跟姐掐,重新投胎生一次吧！

冷了的咖啡喝了几口,像吃了一把药的苦!又响起了咣咣的敲门声,丁奇心想,这妹妹还真是,刚才那下不够毁容的,还不屈不挠的呢!行,反正姐今天也比较适合无事生非……就陪你玩儿一把。

走过去,把门一开,人都没看清,就开说,“你从物业回来了?他们说没说什么时候过来抓我?”

说完抬眼一看,是林南！大变活人呢这是?刚才不是一女的么?

              （3）

“你来干什么？”

“刚才那女的……她不会是从咱家走的吧！”

“是我家……”

林南挑挑眉，“看起来气够呛！”

“必须的，谁让她惹我生气？”

“你不怕人家把老公招来，现在你可是一个人？”

“这么说你是来看我被她老公修理的？怎么办，我还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让你失望了！”

“你总是把别人想得很不堪？”

“那你走啊，谁也没请你来！”

“我回来取东西，有一箱书忘拿了！”

“请一次性拿走！”丁奇转身，让出门口，做个请的手势。

林南脱鞋，光脚走了进去。然后看见一团糟的家，习惯性收拾起来，边收拾边说：“以后别这么丢东西了，我走了没人给你找了！”

走进厨房，看见凉了的咖啡，又说：“咖啡凉了就别喝了，早就和你说过，就是不听，把胃搞坏，疼起来直打滚，多喝些牛奶，尤其是晚上，不然你一个人睡估计又要失眠了！”

“书房里第一个柜子里都是杂志，别到时候又乱翻，还是找不见！”

“别吃那些速食，试着自己做点饭，又健康吃着也舒服！咱家附近就有一个烹饪培训班，就学点简单的，反正你也对这些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能养活自己就行！”

“你……”

……

“别说了，我怎么着跟你没关系，东西找好了么，找好了赶紧走吧！”

林南扭过头来看她，一脸的难过，“是啊，跟我没关系了。但是我们还是朋友吧！”

“不是，我没那么大的肚量，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王力说得没错，你是这世上最狠的女人！”

“那就恭喜了，总算脱离了我的魔掌，你的生活从此以后就拨开乌云见太阳！”

“我是那意思么？”

“那你什么意思？离婚了你还来干什么？你是不是看我没你过得多悲惨？”

“我们这是吵架么？”

“笑话，鬼才跟你吵……滚”

林南搬着箱子走向门口，“丁奇，你的脾气要是不改，你会吃大亏！”

“滚……”丁奇抓个抱枕扔过去，又扔过去一个，“滚……滚蛋……”

门哐啷一声关上了，丁奇看着关上的门，突然觉得没劲了，然后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最后干脆坐地上呜呜地哭。

林南站在门外，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哭声，也有一滴清泪落下来，把书放在地上，掏出手机：“陶米，过来陪陪她吧，她一个人又不知道要怎么糟蹋自己了！”

然后抱起箱子，离开。一路上他都在想，真的能从此以后没关系么？真的能么？问问心吧！

                （4）

陶米来的时候,丁奇正披头散发啃着一苹果,啃得正起劲,眼睛还红得跟一烂桃似的,开门的时候生生的给吓了一跳,说你这风格够瘆人的,尿都给你吓出来了!

丁奇没理她,返身回了屋子里,陶米也没在意,后面跟进来,然后把路过买的饭放茶几上,打开,说，“快吃点东西吧,刚路过买的!”

“你怎么来了?”

“能不来么,你家前夫给我打电话了,说怕你想不开回头再跳楼自杀了,让我看着你！”

“我凭什么自杀?我的好日子才刚开始,赶明儿我就出去勾三搭四去,我不但要活,我还要活得风声水起的!”

“得了吧,那你那双兔子眼是怎么回事儿?别在那儿装大尾巴狼!搞得自己跟铁甲女战士似的!”

“我是喜极而泣,我高兴、我雀跃,怎么了?”

“行行行,随便你!赶紧把饭吃了,一会儿凉了!我可是等了半天才买上的!”

勉强吃了点,没什么胃口,两个人窝在沙发里说话。

“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你们真离婚了,有什么调解不了的矛盾么?”

丁奇想了想,“可能是厌倦了吧!生活太索碎,把彼此都磨累了！”

“是你累了吧,我觉得林南还是很爱你!”

“我不知道,之前的一段时间我们老是吵,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次口水战！”

“那也可以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啊,干嘛草率的就离了,不后悔?”

“不后悔!”

陶米的电话响了,看了一下屏幕,居然站起来去了阳台,丁奇皱皱眉。

过了一会儿回来,丁奇问谁的电话还跑那么远!

“老公的,怕我们打情骂俏的刺激到你!”

“老夫老妻的了有劲呢!真是!”

“有劲啊,老夫老妻怎么了,老夫老妻更知冷知热,每天回家,都有个人在那儿等你,或者你等着他,然后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冷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取暖,一个人能行么?你看你,一个人才半天,就成了个什么鬼样子了?”

“我算是听出来了,是不是林南那王八蛋让你来劝我的？”

“别臭美了,人林南,一骨干精英四有新人,多少妙龄少女梦寐以求啊,你就算是长得人五人六的,也敌不过岁月这把刀啊!”

“你是说我老了,没魅力了?你大老远地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过来,就是专门给我添堵来了是不?”

“是啊,我存在的价值就是在你难过的时候让你更难过,然后痛定思痛,重新再来!”

“来哪儿?”

“来到婚姻里来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没错,但它也给了爱情一个归宿!出去走走可以,但最后还得回来!原配最好!”

“谬论!”

“动摇了吧,赶紧给他打电话吧!然后明儿再去把结婚证换回来!”

“扯淡,谁动摇?你说他一骨干精英,妙龄少女梦寐以求是吧!我告诉你,我也就是不爱打扮,我打扮起来照样花姿招展天天向上!回头我就给你搞一花美男!”

“得了吧,花美男不爱大婶,还操着一双兔子眼!”

丁奇操起电话来,陶米说你干吗?我可是有男人保护的!

丁奇没理她,按了几个号码往耳朵上一放,过了一会儿,说赶紧把你老婆带回家，不然我把她打包卖到妓院去!

不到二十分钟,门铃就响了!

丁奇说你够快的!打着火箭来的吧！

“必须快啊,不然我还得去妓院花钱赎人呢!”

“你真的不用我陪?”陶米有点儿不放心地问。

“我怕被你气死,赶紧滚吧!”

                  （5）

单身的确很好。离婚之后，丁奇每天早、中、晚都这样跟自己说一遍，可是下了班，想约个人泡吧都约不着，因为那些女人们都要陪她们的男人们，于是常常孤家寡人一个，像个鬼似的在街上乱窜。不然就在空荡荡的家里，把音响声音放很高，然后倒在床上，编短信，发给自己！

寂寞，有很多！丁奇常常想，林南在干什么，估计不定在哪个女人怀里吧，想到这里就恨恨的，但转念一想，离婚了，有什么义务为自己守身如玉！但还是恨恨的！

如此混沌的过了半个月。一日，中午。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翻着一本过期的杂志，门铃响起。下楼开门，眼前的男人再熟悉不过，只是拄着拐，左腿打着石膏。

“这是什么造型？搞有夫之妇的时候被抓住了，然后让人老公打的吧？”

林南不接茬，丁奇也没再说话。两个人对视着、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林南才说，我的房子，东子们暂时住着，因为他媳妇的老妈要来，我行动不变，能不能在你这儿住几天。就几天，不会太麻烦你！

他说不会太麻烦你！

丁奇一听就来气了，麻烦了五六年了，现在倒说不会太麻烦！本来打算立刻甩上门，可是看他那样子又不忍心，毕竟不是个太心狠的人，何况……何况什么呢？

“好吧，进来吧！”

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离婚的两个人，又因为一些情况住在了一起。早上起来，洗脸的时候，吃早点的时候，收拾东西的时候；中午回来，换衣服的时候，做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写东西的时候；晚上回来，洗澡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胡思乱想的时候；半夜起来，下楼喝水的时候，因为失眠在阳台上看夜色的时候……很多这样的时候。

去房里看他睡着的时候；坐在对面吃饭的时候；看着他单腿跳来跳去，因为自己不去帮忙，无比怨恨的时候……很多这样的时候。

丁奇忽然有些恍惚，她觉得曾经美好的东西也许从来没有失去过，它依然存在于两个人之间。没有过恶意中伤，没有过离婚，没有过这些天一个人的生活。

两个人还是那两个人人称羡的小夫妻。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像被注入很多阳光，暖暖的！

                （6）

林南的腿好了很多，林南在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林南走了！

是的，他走了，东子的丈母娘早回去了，房子早腾空了，早该走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没说话，他还在睡，也不想过去看他，不想被看出眼底若有若无的留恋。

中午故意没回家在外面闲逛，然后一件东西都没买。

傍晚，故意加班，最后大家都走了，也不敢回去，又去pub喝一杯酒，才回家。拿出钥匙开门，心里惴惴的，怕他在，又希望他在，结果他不在。

鞋还在，客房里还留着几件衣服，浴室里还有他来的时候买的牙刷，毛巾，洗面奶，剃须刀，浴液。书房里的几本书篮球杂志，就是人不在。

丁奇想，出去了？还是回去了？这些东西？他是要怎么样！然后就给他打电话。这样问的时候，林南说，“我回家了，东西太多，先放你那里！累了，要睡！”

“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心里骂了几百遍。什么没失去？什么没改变？什么温暖？扯淡！

上床睡觉，又睡不着，气自己，又恨又气，气死了！打给那个约自己好几次的男人，“我明天有空……随便……也行，你看吧！”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笑得很勉强。餐厅人真多，讨厌，没胃口。吃完离开的时候，碰上林南，还有一个同事。丁奇不自觉地，条件反射的，不知道是什么目的的，抓上了那个男人的胳膊。

三个男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林南是皱眉，丁奇心里说，皱你妹！身边的男人惊奇，丁奇心里想，奇你妹！被抓着的男人兴奋，丁奇心里想，对不起！对我来说，有价值的不过是你的一个胳膊而已！

“朋友？”

“恩，男朋友！”

“我看得出来！也吃饭？”

“新鲜，大家都是人嘛，是人就得吃饭啊！我们还要去看电影，先走了，你们慢吃！”

木着表情走过，心里痛快不起来。电影不知道属于什么片，总之乱七八糟。演员一般，剧情一般，看的心情一般，关键是身边的人一般。

出来的时候又碰上。这个时间应该上班，身边还是个女人。身材？样貌？年纪？嫩，能掐出水来！妙龄少女？陶米，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准！

“放我那儿的东西，什么时候来拿！”

林南笑。

两个局外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晚上？”

“不方便！”

“跟这个男人？”

“不一定！”

“哦，我会尽量早点，不妨碍你们！”

晚上过来的时候只是简单的拿走几件！说不直接回家，太多拿不了。然后每天不定时的过来拿几件，总不一次性拿走。

有一次，甚至是半夜，醉凶凶的，咣咣敲门，某人梦中被惊醒，说你神经病，三更半夜的造访单身女人的房间，我报警了！

“把手机放手里，我要是强暴你，就报警来抓我！”

又骂一句神经病，上楼。那晚留宿。

这样的好几次来得很晚，索性留下，相安无事。可是好像东西老是拿不完，越来越多。某个半夜，丁奇睡客厅，以便随时去开门，还真响了。林南抱着被子站在门外，穿着睡衣。

“你干什么？”丁奇问。

“家里太冷！”

                  （7）

民政局。

对面的那阿姨一脸的无奈，“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对待婚姻太随便，把民政局当成你们家！”

“这是个好主意，以后再离的时候……”

“闭嘴！”

从民政局出来，丁奇举起来手里的红本本，对着太阳，阳光从两边射进来，于是好像那个结婚证被放在晶晃晃的框子里，“真好看！”丁奇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