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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来看他的。
我该如何称呼你,我的朋友,我的同志,还是,我的爱人?
他抚摸着冰冷的大理石墓碑。
他的爱人死于最难熬的凛冬,死于腹背敌人的欢庆,死于漆黑无垠的寂静。
而他给不了他一点温暖。
他孤立无援,也没有人能帮助他。
他知道他会渐渐死亡,可他从未想到这一切来的如此之快,他的爱人在寒夜的荒原上流干了血液,炽热的液体被冰雪冷却,他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夜里下起的大雪掩埋了半边身躯。
到时候了,是吗?
他看着眼前的惨象,想起了记忆中他的爱人新生时的模样,也是在一片极寒冷的雪中,艳红的鲜花盛开于旧的尸体,荆棘穿过沙皇摔落的皇冠。
他和所有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与曾经截然不同的变故。
赤红在雪地里燃烧。
一个孩子从那片葬尸地撑起身子。
和他身边聊无声息的腐朽贵族一般无二的面孔,但谁都知道他们不一样。
男孩睁大着眼睛环视周围,迷茫和坚定同时显现在他稚嫩的脸庞,他面无表情的举起枪,以一己之力守住了北境。
他是在那样惨烈的环境下长大的,越发冷酷,越发残忍,心却是柔软的。
他会将他搂在怀中,轻声呢喃,和着北原的哨风一起,
他们一同起舞,歌唱,背对背战斗。
后来战争结束了。
他拉过他的手放在他的胸膛。
他看着不明所以的他,悲笑着叹息:
我不知道我的胸膛里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如果……
他有些惊惶的按住他的手。
不,别这么快……
这段对话好像很久远了,他闭上眼离开回忆,再睁开眼面对现实。
然而花枝穿透他的胸口,顺着血液残忍生长出来的,是一片又一片纯白。他挣扎着倒在雪原上,大雪和白花融为一体。
他的倒下过于令人惊愕,也许是他平日里的伪装太过自如:掩盖着自己的腐朽和虚弱,对着一切潜在的敌人先行开枪。
那天他盯着雪原上蜿蜒长开了的白花许久,和所有来 一样,他们静默在葬尸地的周围,任白花开满漫山遍野,开满整个倒下的那人的庭院。
只有他,他还记得给这位曾带领他觉醒的曾坚毅的男人收殓遗体。
那天他在洁白丛中发现了一个孩子,从他的尸首中醒过来的孩子。
这孩子和刚刚死去的他那么相像,而他也将成为北境庭院的下一代主人。
那是他的延续。
可是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也许他们有相似的外表,熟悉的声音,同样迷茫过的表情,可是……盛开在那里的终究是不一样的花,昭告着不一样的人。
他努力平复着无以言表的心情,用颤抖的手替那个孩子拂去银发上的雪。
他轻轻动了动嘴唇。
再见,我逝去的爱人。
他在他无名的墓碑前放下一束大红的花。
三十多年了。
他低下头,轻抚自己胸膛,那里也生长着一株未开的植物。
这是世间万物的规律,花茎上锐利的刺会穿透他的血肉和皮肤,随着鲜红血液的喷涌,生出怒放的花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躯壳会逐渐腐烂,就像面前墓碑下已经冰冷着永眠的他。
他会痛苦的死去,然后另一个承载着五千年记忆的,新的孩子诞生。
那孩子会替代他看见崭新的明天。
我快和你一样了,我思念的爱人。
他将身上的衣装打理整齐,将胸膛的花刺隐藏进衣物的遮挡,试着昂首阔步的走出墓园去。
一如他们并肩的过往。
我死后的花,会长什么样子呢。
他失去了太多理想,他已经真实到在这荒诞世界游刃有余的做一个掌控者。
他考究的衣服上喷洒了名贵的香水,以遮掩他从内向外发出的铜臭和血腥。
他开始出入寺庙和道观,开始向功德箱里投送钞票,开始购买去天堂的赎罪券。
失去了理想,他会逐渐迷失,他会沦落疯狂。
他不日后会向资本主义世界的这一代王者发出决斗邀约,他会看着黄金王座上的男人阴沉着脸走上战场,手执利剑,和他面对面。
他们迟早会像当年那样站在对立面,可是和当年不一样,从内到外都不一样。
曾经的承诺薄的比纸还脆弱。
你准备好了吗,我如今的爱人?
这将是一场争霸。
他遥望向那位金发的,靠着做军火商起家的资本大鳄,看着他的皮肤显露出青白,看着他皱眉把事情处理的一团糟。
他也快坚持不下去了吧。
五十年前的他可不是现在的样子。
那是的他无论做善事恶事都得心应手,在名利场里做最高调的人。
他曾经大笑着在山顶疾呼:我才是这个世界的灯塔——
他比起遥远北境的敌对阵营的另一位灯塔更有王者之姿,他也确实展现了自己的胜利。
他是西方世界的唯一的王了,但也许就在那一天,他再一次发觉了胸口的刺痛。
他看着他得胜的笑容凝住,随即唇角又再次扬起更大的弧度。
他当时给死亡的爱人收尸的时候,唯一剩下的灯塔就在后面默默的看着他们。
那时候他在默默的想着什么呢。
事实上他那时候就已经和他做了恋人,而死去的那个,躺倒在地上的,奄奄一息暴毙于昨夜的,不过是他的前任爱人罢了。
他可以在白日与他手挽着手走在大街小巷,可以在晚上与他彻夜缠绵,但是在完事之后,他点燃一根烟的时候,他绝不能打扰他。
那是他一点点翻阅过去的时候。
看看曾经的他们,也看看曾经的他自己。
他找上他真是自甘堕落。
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该是恩怨分明的,可是那天晚上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敲开混蛋资本家的门,将枪丢在地上,看着对面的人错愕的脸,狠狠吻了上去。
被吻得七荤八素的他笑着将门带上。
门内不久便发出甜腻的爱语,门外那把枪孤独的零落在地上,反射着月亮的冷光。
他们事后躺在同一张床上,他调笑着玩弄着他散落的发丝。
你看,两条河里的水交汇到一片海里去了。
他的话总是那么轻飘飘的,又锐利的钻进他的大脑。
他闭着眼,装没听到。
如果耳朵没听到,那么心是不是也听不见?
自那之后他们走得越来越近,他们似乎要在一起了,成为新的恋人。
他们的热恋包括着刺刀与炸弹的热烈,他们对彼此毫不客气。
他们可以在暗巷里率两队路人甲拔枪相对,也可以在寸缕之间坦诚相见。
他和他的爱屡屡刺伤彼此,这或许更令他们上瘾。
你变得真不是一点半点啊。
脸上的创口久久未止住血,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他站起身来,发现那个曾经狂妄而强大的对手和爱人正在衰弱,甚至被他一拳砸在地上,还在自顾自朝他笑。
你笑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笑。终于到他笑得喘不过气,仰着头,似乎极认真的问他:
你的花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他不答,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们勉强的对视了一会,直到他在他的笑声中步履不稳的离开。
那夜至此他们没再碰面。
和每一个普通的清晨一样。
他擦拭了那把黑亮的枪,罗列在展台里的勋章,还有上个世纪他在北境和他拍摄的老照片的相框。
他们谁都没有剑拔弩张,气氛就和平常一样清甜。
他们在同一条街上擦肩而过,走了不同的路,要去到同一个地方。
谁都别无选择。
……还有多久呢,花盛开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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