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裴恶来:患得患失
(1)
裴恶来在离玮泽寨还有十余里远的忘忧亭里,遇到了花笑墨。
“把她交给我吧。”花笑墨双臂交叉在胸前,靠着檐柱站着。
裴恶来站定,看着他,一个弹指的时间,然后低下了头,继续向前走。
“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他笑着问,怀中这女人是他妹妹,可他对她看起来并未那么关心,眼中却有一种欲望,好像饥饿的野兽。
裴恶来看着他的嬉笑的脸,心中说不出的厌恶,他想立刻打烂他的脸。
原本,这个长着一张英俊的脸的男人,脸上总是会施一些脂粉,粉面桃腮,比女人还要漂亮一些。
而且如今他还在笑,他笑的时候实在很好看,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他笑时,总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他们看见他笑,就像久旱的庄稼遇上了甘露。
尤其是女人,一见他的脸,脸上总会立即飞上两朵红云,掩面疾走,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
这样的脸,实在应该被打烂。
可这时的裴恶来却没有心情,他怀中花隔云的脸已成了乌青色,恶臭渐渐消退。因为臭气已经由外而内,进入了她的府脏。
段家的毒,“飒沓”,毒入心肺,无人能解。
他只恨自己走的太慢!
于是他愈发发足。
花笑墨却忽的到了裴恶来面前,笑道:“不理我,是我长得太丑,还是我笑起来不好看了?”
“滚开!”裴恶来低声喝道。
“你真的让我滚开?我当然可以滚开,可是没了我,你怀中这美人,怕是神仙也难救。”
花笑墨朝着裴恶来撇了撇嘴,从他面前走开,慢慢走到亭中,懒懒坐倒在座凳上。
“你能救她?”
裴恶来心中猛地一震,好像溺水的人忽然发现了半截漂浮的圆木,面前这张脸,刚刚还觉得十分可憎,这时看着却十分有些亲切了。
“她中的是大理段家的毒吧,是叫做‘飒沓’,我说的没错吧。”花笑墨悠然道。
“对!对!”裴恶来急道。
“是释空和尚对她下的手。”
裴恶来狠狠地“嗯”了一声。
“你伤了他,他为求自保,告诉你‘飒沓’的毒只有段思平和陈木头能解,然后让你去找陈木头救她。”
“你信他?”
“我只能信他。”
“也是,不过,你那一刀,实在太快太凌厉,释空和尚的双手是欧洋费了大半年心血打造的,自以为是天下一等一的坚硬,可你手中那把弯刀,却不过是寻常的一把刀。”
裴恶来无心听他说那么多话,只是道:“你怎么救她?”
“把她交给我,我自然会救她。”
裴恶来在犹豫。
“她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之间的感情比你深的多,难道我还会害她不成?”
裴恶来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住着一匹狼。
——他不是好人。如果他再阻拦,就杀了他。为了她,我不在意杀人。
花隔云的鼻息渐弱。
等不及了,裴恶来脚下生起了风。
可是花笑墨却又转到裴恶来跟前。
裴恶来怀中抱着他的易碎的宝贝,无法全力出手,与花笑墨倏合倏分。
“你是想让她死在这里?”花笑墨道。
“你想救她的命,就得听我说。否则,你就是在把我妹妹往地狱里送。”
裴恶来脸上阴晴不定,他感到怀中的花隔云在渐渐变成一块冰。
“我想,你应该知道陈木头是个什么样的人。”花笑墨说道,“他自三十三岁创建玮泽寨起,便开始收集天下美人。到今天他七十三岁,四十年间,进了玮泽寨的女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女人,无一不被陈木头糟蹋,之后,则大多分给了寨里的兄弟。可陈木头对小云,却是个例外。”
他瞅一眼裴恶来,见他在听,便继续道:“小云如今也有二十岁,可一直未被陈木头破身,寨中人都以为是因为我父花正和我日日保护着她。其实,我父亲近年来病重,大多时间都都在卧床休养,我功夫又平平,要是陈木头愿意,随时可以办了她,又怎会轮的到你?”
“你们在山洞里做的好事。”
裴恶来的拳头终于打在花笑墨的脸上,“我和她清清白白,她是个纯洁的女子,容不得你们污蔑。”
花笑墨将嘴角的血拭去,笑道,“扯平了。”
“听说,你们家家传有一把剑,一张弓,两本秘籍?”
——他怎么知道?
“陈木头想要那东西,可是他拿到那东西后,你和小云便也再无价值。”
“你呢?”裴恶来的话比花隔云的身体更冰。
“我和陈木头不同,我和小云是兄妹,你们成了好事,便是我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害你们?”
“你怎么救她?”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我只希望……”
“你放心,只要你将东西给我带来。”
……
(2)
裴恶来将花隔云轻轻交给花笑墨,眼眶渐红,想在她额上吻一吻,却生怕自己的行为会玷污了她。
裴恶来与花隔云,七年中总共也不过只见过四次面,可她却是他心中一尘不染的圣女。
女人身上天生就带着磁场,来吸引一只两只三只四只的成年的未成年的男性,人们常把这些男人称为“舔狗”。
忧郁从天上飘落,化为地面的白雪,待放的花忽然老去,落花娇艳欲滴,混沌中,滚滚东逝的水变作了眼中的泪。
出生高贵的裴恶来,是一只看着心中圣女远去的“舔狗”。
“你怎么那么瘦,瘦的像一只猴子!”花隔云坐在裴恶来身边,看着躺在石床上的赤裸着上身,满身尽是淤青的裴恶来。
裴恶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从小就是这样瘦。瘦骨并不会因为高贵的出生而稍微便便。
那时的家里,还有些人的气息,院后住着从各地来的厨子,有丫鬟下人照顾他吃饭。
他喜欢吃吴山贡鹅,喜欢宋嫂鱼羹,洛阳的清蒸鲂鱼、羊肉汤和燕菜也很合他的胃口,可是他吃的并不多。
他依旧还是瘦的像根麻杆,脸色还是苍白如纸。
他记得,生他的那个人就很瘦,弱不禁风的样子,风稍微大一些,就会将她刮走。
她是不是被风刮走的?要不为什么自他下生到现在,却也没见过她几面?
她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那时以为,后宫中的人,死了总比活着好些。
人活着的时候,欢乐太少,痛苦太多……
乌云渐渐压下来了,让裴恶来喘不过气来。
那些灰色的黑色的云,总也那样无情……
无情是好,还是不好?
“怎么了?我叫你猴子,惹你生气了?”
花隔云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闪着柔和的光。
光将深重的乌云凌空劈开了一个口子,霞好像淋漓的血。
“我是说,你这样瘦,要是以后娶了妻,该如何保护她呢?”
“我会好好学功夫,我们家的家传功夫,很厉害!”
“每个人都说自己要学好功夫,可是功夫好的人,总还是寥寥无几。”
“你知道一个男人不能一直盯着一个女人看的吗?”她笑道。
裴恶来转过了头。
他的身上被一双手敷上了药,清清凉凉的,淤青渐渐散了。裴恶来开口说话时,不觉得疼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云。”
“你住在这里吗?”
“不!”
“我还以为你的家在这里。”
——我想要个家,他能给我家吗?他看起来就像个猴子。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我想留在这里,日日看着她。
“你呢?”
“我想去金陵城。”
“男儿志在四方……”
“我想时时都能见到你。”
“我得回家。”
“你家在哪里?”
“那边。”
“我去送你。”
“不用,你回吧。”
“为什么?”
“……”
“你怎么送我一把刀?”
“怎么了?”
“以后别送我任何东西了……”
“打扰了。”
他也穿着一身红衣,他的红与她的红,是一样的红色;他笑时和她笑时的样子,是一样的样子。
不安,嫉恨,空落。
心头被钉入一颗钉子,她好狠的心。
忘忧亭里,只有他和花笑墨。
“你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你说呢?”花笑墨笑道。
“可她和我说过……”
“说过什么?”
她和我说过什么呢?我常将想说的话写在纸上,放在山洞里的石桌上,她的回语只是寻常的寒暄。
她原来竟然没有和我说过什么情深的话。
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双手不受思维的控制,一时间变得无力。
小云依偎在花笑墨的怀中,他们好像是几世的情人。她在他的脸上亲了亲,他于是也在她的嘴上亲了亲。
花笑墨的腰间挂着我送她的刀。
重重一拳,花笑墨的半边脸颊肿了起来,不像刚才那样英俊了,可他的笑容依旧十分迷人。
我的拳头并不能填起心里的空。
“你既然想要这个臭的出奇的女人,我便舍给你。”
她中了毒,她昏迷不醒,她快要没命了。
我救不了她。
怀中抱着她时,我的脚踩在了地上。
“高兴什么,你穿了一双破鞋,还以为得到了宝。”
“也难怪,你这样的乡下人。哈,这样的女人,闲暇无趣时玩一玩尚可,也只有你这样的土包子才会看得上。一辈子活在那样一个小村子里,就算看见一只母猪,也会当她是绝世的美人的。”
他的另一边脸颊也肿了起来,怀中的小云在流泪。
眼泪将身体里的活力流干了。
“可是,那个叫梅雨的,却是个绝色。她如今是我的了,等我玩够了,就舍给你。”
“你还不走?要是再不走,你怀里这个大美人可就要变成一堆烂肉了。”
“你不是能救她吗?”
她明明好好的,她怎么康复了?难道她竟然从未受过伤?
她怎么在花笑墨身边,她怎么依偎在他怀里,他们不是兄妹吗?
他们不是亲兄妹,难道他们之间早已……
我不在意那些,我只想要她……
我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她这时不是在笑吗?
她在他身边时才会笑。
我他妈的是个废物!
速将你们家祖传的神剑和神弓拿来,否则你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我的刀挂着她的爱人的腰间。
我将一切都送给了你,我想看着你日日都开心的笑。
何苦骗自己。
欲望如本流入海的江水。
阿弥陀佛!西方的菩萨,若您真的救苦救难,就将她完整的赐给了我。
走在向西的路上,追着将逝的霞。
霞里有希望,抑或是无尽又单纯的欲望。
谁又能分得清希望与欲望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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