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情动

1.

    流动的夜色里满是熙攘的人群，人们在沸腾的空气里卸下伪装，在滚烫的霓虹浪里谈情说爱，揭下白日的面具，谁不想在这黑暗里做个自由人？

    这翻腾的苦海，这深重的情潮。

    夜已经深了。

    喻明柔紧盯着对面斜着身子靠在沙发上的男人，蓝色的烟缸里已经有好几只烟头，然而抽烟的人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鼻腔里不断涌进刺鼻的烟味儿，感觉缭绕的烟雾已经包裹了自己全身，喻明柔终于忍不住坐直身子，她拿起桌上的水猛灌两口，这才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许多。

    靠着沙发的男人察觉到她的动作，微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却还是把烟头捻在烟缸里。末了，语带嘲讽对着她说道“你以前可没这么娇弱”

  喻明柔蓦地抬头，正望进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黑得发亮的瞳仁像在她身上穿孔一样。她赶紧移开视线，只微微的低头看地面，“风奕，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没什么话，就是看看旧情人离开我是不是真的过得风光无限？找到了一个灵魂伴侣？”

    喻明柔心里一震，“旧情人”三个字像电流一样滚过心上，当年终归是自己欠了他，他再怎么怨也是应该的。

  陈风奕见她不吭声，痛意更甚一分，他有意试探她是否孤身一人？现在得到印证，心里的那根线一下子扯断。整个人仿佛飘飘荡荡，不知归途。他在心里笑自己愚蠢，当年情浓时她尚且能抛下他，今时今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守身如玉？

  喻明柔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几乎贴在眼睛上，半晌才答“你误会了，我没有”

  陈风奕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欣喜，很快又恢复了神色。他并不起身，只把身子往她的方向侧了侧“没有什么？没有结婚？还是没有男友？”

    喻明柔心里没来由一阵烦躁，她又吞了一口水“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没有必要什么都向你报备,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你...”

  “喻明柔”陈风奕突然出声打断她,“喻明柔”他像是强调似得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如果你是没有男友，那我们复合吧”

    她呆呆地住了口,咖啡馆暗黄色的瓷砖上倒映着他的影子,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她怕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戏谑.

  当年是她不要他了.她对他说,我们分开吧.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个身心频率都不一致的人，拿什么去谈天长地久？他那么爱她,恨不得把一颗心挖出来送给他,她却把这心扔在地上,走的时候还狠狠踩了两脚.

  是她对不起他.

  陈风奕看着那个窝在沙发里垂着头的女人，过了好像半个世纪那么长。两人中间隔着的那盏如豆的灯似乎都暗了许多。那小小的脸终于望向他，她的声音里有轻微的颤抖，她问，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他也问自己。也许是想要把自己受过的痛在漫长的以后都还给她，也许是听到她说为什么要向他报备他就恼火得胡言乱语。也许是藏在心里的爱从来没有被忘记，人前人后惹人羡慕的爱侣，一夕之间如同美梦破碎。怎能不怨？

    喻明柔看他站起身，像个不可一世的天神一样走到自己身边。鬓角的碎发被掖到耳后，他慵懒又低沉的嗓音从空气里灌入“谁知道呢。或许你也该尝尝被人抛下的滋味？”

    “陈风奕，别这样”

    “别哪样，游戏还没开始，你就想走掉？”

    “陈风奕，我一无是处”

    “我知道”

    “陈风奕，你有才有貌，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知道”

    “陈风奕，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喻明柔，一个借口不能用两次”

    “陈风奕，我...”

    “喻明柔”，他被问的有些烦躁“我说复合并不代表我不介意当年的事了。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

    如果她说不，那么他们从此再无可能，他会变成他生命里的过客，半点痕迹也留不下。虽然好像说愿意未来更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但是不是好过再不相见？

    肩膀被他两只手紧紧抓着，寒意顺着毛衣缝渗入她的皮肤，喻明柔轻轻点头。复合？不过是无聊的消遣，不过是揉碎的真心，不过是摔得四分五裂的镜子被强行黏在了一起。

    再怎么的完整如初，也有了几道深深的裂纹。

    还谈什么情?还谈什么爱?

    但是陈风奕，

    如果可以，

  我愿意为你重蹈覆辙，

  哪怕尸骨无存。

  男女间的爱恨，左不过青梅盏茶汁子酒，碎冰白碗二两愁，又甜又苦，又美又凉。

2.

  初冬的天气已经冷得瘆人。

  深黄的叶子离开攀附的枝干，颤悠悠地掉下来，灰白的天空像被泼了石灰水，连一点稍微浓郁的颜色都显得乍眼。

  面前的咖啡一口都没动，喻明柔避开吧台后旳人审视的目光，像极了顺毛的兔子。可唐筠却知道，喻明柔其实是只刺猬，背着又厚又硬的壳，藏着又脆又易碎的心。

  “所以，你跟他，复合了？”

喻明柔轻轻的点头，唐筠转身给她换了杯咖啡，复又说“我早该知道，你忘不掉他的”

喻明柔夹起方糖一颗一颗的扔进杯子里，“阿筠，我是不是错了？”

唐筠看着喻明柔微微叹息，“做都做了，就别再想什么对错了。难不成我说你错了，你就能说断就断？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就顺着自己的心意，将错就错吧。”

那个名叫陈风奕的男人，分明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唯一的救赎，她此生的命门。他知道，喻明柔对陈风奕的余情早已随着时间消散干净，她只是重新爱上了他。

命运多么像一个轮回，三年前骄纵娇憨的喻明柔，三年后坚强成熟的喻明柔，唯一爱的，只有陈风奕。

唐筠伸手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说实话，你还爱他吗？”

喻明柔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还谈什么爱不爱呀。就像你说的，将错就错吧”。爱吗？如果看见他的那一瞬自己的慌乱还能算爱，那么她是爱他的。可是如果爱能战胜一切，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跟第三个人无关，两个人不合适再怎样也是两败俱伤。

他们不合适，从三年前分手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港都潮男，热情绅士，优秀俊朗，身边女生环绕，无可否认的天之骄子。偏她并不出众，虽不寡言，也不健谈。人群中都不是耀眼的存在。性格更是脆弱敏感，她没有把握抓得住他，只好放手。

唐筠掐了掐她的脸“你可真让人伤心！话说回来，他今天来找你吗？”

喻明柔被唐筠的话唤回现实。找她？自打他们昨天疑似复合以后，到现在过去的十九小时三十五分钟，她只收到他一条短信，上面写着两个字“回港”。

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航班信息，没有其他哪怕半句的只言片语。若不是手上这串钥匙，她恐怕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

好像漂在海上的孤舟，没有航向，随时会被卷进无底的深海。这复合不过是一张大网，而她就是被网困住的鱼，逃不开，躲不掉。

她该是相信他的，他的家就在香港，他一定是回家办事去了。等他办好了事，他会打电话给他。他们会像以前一样的幸福。

唐筠察觉到她有些异样，晃了晃她有些僵的身子“那你还是搬回以前那里？他也确实有心。这房子这么久了还能被他找回来，也算是他的诚意。你呀，想他的话就打个电话给他啊，这么优柔寡断可不像我认识的喻明柔”

打电话？这个想法被喻明柔立刻否决了，她绝不可能这样做。昨晚复合的话，他若不说，她恐怕到死也不会开口。他若不主动迈出一步，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做任何一件出格的事。

喻明柔稳了稳心神，扭过头来冲着唐筠嬉笑“阿筠，不要说这些了，我们去吃饭吧”

唐筠还想说什么，看见喻明柔脸色越发不好，只好赶紧跟上去。

跟唐筠吃完烧烤，过去二十一个小时，喻明柔看看手机屏幕，没有短信，没有电话。

把东西搬到原来住的家里，已经晚上十点。把唐筠打发走，喻明柔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这个小家，三年前她负气离开以后就再没回来过。听说他后来把房子卖了也不知去向。直到昨天在酒吧相遇，又莫名奇妙的复合，直到现在重新踏进这间房子，她还有些不真实感。

世事已经如此艰难，相爱的概率这么小，就让她赌一把又何妨？

喻明柔再见到陈风奕，是在五天后。

连续一周两个人除了那条“回港”的信息之外并无任何交流。一开始喻明柔还抱着手机等了还几天，只不过作为一个外贸销售，每天忙起来就昏天暗地，竟无暇顾及太多。回到家倒头就睡也是常事。一时间和单身也没什么分别。

周末阳光正好。疲惫到放空的大脑渐渐清醒了些，喻明柔正裹了厚睡衣窝在床上昏昏欲睡。忽听见客厅里一阵钥匙插孔的声音。她只当是唐筠来看他，便朝外面喊了声“阿筠，我在房间里”

门口便再没了动静。她觉得诧异，只走出去看，这一看，竟看见了五天未见的陈风奕。

她晕晕乎乎的大脑再看见他的那刻瞬间清明。他们复合了，这并非她做的一场梦。她梦里模模糊糊的人，此刻就站在她身前。

他也正看着她，她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肩上，五天不见，脸色似乎憔悴了许多，也清瘦了些。

上一次见到，她一个人坐在酒吧发呆，他冷不丁提了复合。这一次见到，两人相顾无言。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两个人，中间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似乎每一次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陈风奕不想管。他本来有许多话想问她，想问她为什么不肯给他打电话？为什么她会喊唐筠的名字？他想问这几天是不是唐筠陪在她身边？他想问她到底还爱不爱他？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飞香港的那天他故意只发了“回港”两个字，他想着她一定会忍不住问他回去干什么？或者至少问问他航班信息。他一下了飞机就迫不及待的打开手机，结果却什么都没有。他一再确认自己的短信是真的发给了她，抱着手机一直等到睡前，等到手机关了机，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他安慰自己，她一定是在忙的，或者她欠费没收到短信？也是有可能的。明天她一定打来电话问自己。

第二天，第三天...

他想打电话给他，可一想到当年分手的时候她决绝的话，又把调出的联系人关掉。

打个电话有这么难吗？等到他终于抑制不住对她的想念，下了飞机就直奔这个他们的家，却听到她在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在心里狠狠地嘲笑自己，陈风奕，你这个傻子。她不再是那个整天围在自己身边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了，她不在需要他在身边也能过得光彩照人。

他默默地走过去抱了抱她，转身进了客房。

3.

  凌晨四点半，喻明柔陷在大床里翻来覆去。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模式。他们是恋人吗？可是那个男人从进门就没对她说一句话，直到现在也没出过客房的门。心烦意乱的把枕头垫在背后，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隔壁那个男人到底在干嘛？抱着手机撩妹？还是呼呼大睡？

  再也顾不了许多，喻明柔蹑手蹑脚的转动隔壁客房的门把手，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空气中他浅浅的呼吸声。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些，月色顺着缝隙微微的透进来。

  月色撩人，就像床上这个帅气的男人一样。目光掠过他刀刻般的眉峰，高挺的鼻梁，轻薄的嘴唇，落在那床微薄的被子上。回神的时候，喻明柔已经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反正现在他也算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那么把男朋友当作安眠枕，应该也不过分吧。

  背后毛茸茸的小脑袋紧贴着自己的背，陈风奕再也无法入眠。从她蹑手蹑脚的走进来他就知道，一边忍笑一边假寐想要看看她要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竟爬上了自己的床。陈风奕按捺不住的惊喜，不管她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今晚就让他好好抱着她吧。伸手把她的抱进怀里，她发丝的清香一丝丝的传进鼻息。失而复得的温暖唾手可得，就算她是杯鸠酒，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饮下去。

清晨九点，喻明柔悠悠转醒，视线正对上陈风奕放大的俊脸。她瞬间想起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她竟然爬上了前男友的床？还抱着人家睡了一晚上？下一秒捂着脸就要跳下床。

陈风奕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还是那个戏谑的表情“喻明柔？这么快就爬上了我的床，你想要干什么？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躲开，丢人吗？”

    喻明柔压下心里的失落“陈风奕，这么多年你最怎么嘴还是这么欠啊，你当我愿意爬上你的床？我是昨晚出来喝水走错房间了好吗，你少自作多情了”

“呵...”陈风奕心里的怒气又被这一番话激起来“喻明柔，你既不爱我，为什么要答应跟我复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难道没有一点自觉以后会发生什么吗？”

喻明柔挣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抱着臂坐直身子“陈风奕，你还是冷静冷静，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话音刚落，已经被拽回那个温暖的怀抱，胳膊狠狠地撞在他坚实的胸口，唇被狠狠的吻住，不带一丝温柔的，像是要在她身上刻上他的印记，喻明柔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他终于放开了她。男人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衣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喻明柔，记住，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出卧室。

客厅传来一声巨响，唇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喻明柔望着空荡的房间，自己终于还是惹怒他了吗？

就这样吧喻明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还指着与他天长地久共度一生？以前不能有的，以后更不会有。

4.

  “柔姐，真的不去吗？陆老板这单可是你谈成的，这庆功宴你这个主角都不去，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啊。而且人家陆老板说了，喻小姐的风采上次还没领略够，点名要你去呢”Mani看了看还对着电脑翻译资料的喻明柔，再次问道。

  看着小助理眼巴巴的可怜模样，喻明柔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露出一个微笑道“真的不去了，何况这件事也不都是我的功劳，功劳是大家的，美酒和帅哥自然也是你们的。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那个陆老板，真的不要再去见他了”

Mani看了看自家小boss一副疲惫的模样，只好作罢。自从几天前听说小boss搬了家，她就每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今天好不容易能出去放松一下，她还是趴在电脑前一副工作狂的样子。想到这儿Mani又回头去看了看奋笔疾书的喻明柔，不死心的留了句“柔姐，无聊了就过来吧，就在你那个朋友开的香调”对面的那人只“嗯”了一声就没动静了。Mani无可奈何的叹着气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很快就只剩了喻明柔一个人，她支起手臂抿了口桌上的咖啡。

那位陆先生是她职业生涯中不能得罪的贵客。可她就是不想去。万一...万一那个人今天会回来呢？

那个人？几天没见到的那个人。从那天早上他摔门而去之后就再没联系过。这算什么恋人呢？一天到晚都不见面。见了面只有争吵。喻明柔暗自苦笑，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原来还是这么的没有安全感。

怕什么？喻明柔站起身，写字楼下洒下的路灯铺开暗黄色的光晕。说复合的是他，让自己搬回去的也是他。这川流不息的熙攘人群里，哪一个不曾有过孤独的灵魂？

“不去找你的陈生，来我这儿晃什么”还没进门就听见唐筠调侃她，喻明柔瞪了他一眼，大摇大摆的朝吧台走过去。异调是开在辅路僻静处的一间酒吧，因少有人知道，生意并不如唐筠名下另一间酒吧香调那么好。不过正是夜晚的灯红酒绿的时候，人渐渐多了些，竟有些吵闹。

唐筠一边夺过她手里的玛格丽特。一边骂道“死女人，喝这么烈的酒想醉啊，想醉滚别地儿去，省的我到时候还得送你回去”

喻明柔“嗯”了一声就没了动静，唐筠气得恨不得掐死她，却还是让酒保给她换一杯度数低的Alexander。“好了喻明柔，最见不得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你做外贸翻译跟人打交道不是号称queen吗？怎么现在遇到一个男人就栽了呢？”

喻明柔终于从一片嘈杂声中抬起头，扬起小脸笑道“我就是累到家了想休息一下，你怎么叽叽咕咕这么多话呢？”说罢指着面前没动过的酒说道“谁要喝这亚历山大，给我换成玛格丽特”

唐筠被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转身招呼客人去了。喻明柔见他走了，心里的那一点点得意忽的灭下去。她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终于忍不住编一条短信过去。

——在哪儿？

很快回过来，是他的。

——有事？

——没事。

喻明柔默默地在心里哀嚎了一声，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手机又亮了起来，“——香调”

喻明柔一个激灵直起身子来，今天晚上陆先生的庆功宴好像也在香调？再不多话，她拨了号给Mani“Mani？你们还在吗？”

电话那头的人比她还兴奋“柔姐？你要来吗？太好了，我们已经快招架不住陆先生了”

“我就来”不用多说什么，她轻笑。拿了衣服朝唐筠走过去“阿筠，我要去见我的陈生了”

“啊？”不顾他诧异的反应，喻明柔已经迈步走了出去，唐筠赶快追了上去“等等，我送你去”

夜色迷蒙，香调。

在好不容易说服唐筠自己一个人进去又叮嘱了半天他不许跟进来之后，喻明柔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跟酒吧老板状似亲密的一起进来。不管是在陆先生还是在陈风奕看来，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顺着Mani所说轻车熟路的找到位置，一眼就看到陆先生脸上已经挂着几分不耐烦。她笑笑，优雅的打招呼“陆先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先自罚一杯”说罢拿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陆先生对这个谦逊有礼，又有着漂亮脸蛋的姑娘不禁又多了几分好感“喻小姐不必道歉，我很欣赏喻小姐的办事能力，能力比这些酒桌上虚头巴脑的东西更重要。还有，这是私人聚会，喻小姐就不必叫我陆先生了，叫我文锴吧”

喻明柔笑着应下来，又真假参半的说了好多官场话，那陆先生似乎对她有意，却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好在Mani帮她挡了好多酒，一时间也没什么事发生。Mani又灌了陆先生好几杯，一张甜嘴哄得人心花怒放。喻明柔看见陆先生并没太留意她，赶快溜出了包间。本来来赴这个约，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舞池里有男男女女在摇曳身姿。一时间叫骂声，调笑声，骰子声，音乐声吵闹非常，喻明柔心里却一片清明。她的心里，因着她爱的男人，生出许多隐隐约约的期待。

喻明柔在整个香调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一片陈风奕的衣角都没见着。她不禁心里一片发凉。她一向不喜欢饮酒，不过为了工作需要才要装作豪爽的样子。刚才鸡尾酒啤酒混着喝了一堆，此刻头竟像撕裂一样的疼，胃里翻滚一般的难受。然而比身上更难受的，是心。

跌跌撞撞的跑去卫生间，想吐却吐不东西，直呕得要把嗓子里的胆汁吐出来，嘴里又苦又涩。喻明柔一路迈着不稳的步子走回包间，人已经散去大半。Mani还陪着陆先生在那里喝酒划拳。

喻明柔本想拿了包就走，不想被陆先生叫住“喻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送你回去吧”Mani在一边替她拒绝，却不能得罪这位给了公司一个巨大订单的大客户。喻明柔心知她是为了自己，扬起唇角朝她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一路强撑着身子陪着这位陆先生走到门口，正要再次拒绝的时候，却突然看见倚着车门正看她的陈风奕。她心里竟不由得生出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陈风奕用藏蓝色的西服褂子裹住她，不着痕迹的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客气的跟陆先生打招呼。被他抱在怀里的喻明柔晕晕乎乎看着男人脸上的微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好像...在生气？喻明柔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只想就这样睡过去。闭眼的那刹那，她看见陆先生的脸色并没有比她好多少。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舒服的空调房里。陈风奕正做在自己身边，吹着她最爱喝的杏仁粥。

陈风奕捏了捏她的脸蛋“逞什么能，不会喝酒还硬灌”

喻明柔微微起身把头靠在靠枕上，眨着眼睛看他“陪我待会儿”

陈风奕有些愣神，这样糯糯撒着娇的她，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了。一整颗心为她像放到火上烤，暖烘烘的喜悦，嘴上却还是说着不饶人的话“你去香调，是去找我？”

喻明柔一边接过杏仁粥，一边撇嘴“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去参加庆功宴的”

陈风奕皱了皱眉“那个陆先生？”

“对啊，就是他。”喻明柔想起他骗自己他也在异调的事就怒气上头，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经大脑“他专门给我办的，你看出来他喜欢我了吧。不过没关系，唐筠是香调的老板，我不会有事的”

“唐筠”陈风奕把这个名字默默念了几遍，想起他就是那个喻明柔身边阴魂不散的男人，偏偏那男人也是帅气有型，风度儒雅，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听她一口一个陆先生叫着，也有些怒火中烧，劈手夺过她正喝到一半的杏仁粥，使劲墩在桌子上。

喻明柔被他吓了一跳，加上宿醉未醒，现下头还痛着。声音里带了不依不饶的赖皮劲“陈风奕，你还吃醋了呢！你骗我说你在异调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是不是跟哪个女人厮混去了”涨红了的脸愈发的烫，她竟低声抽泣起来“我告诉你，陈风奕。你要是亲了别的女人一次，我就亲唐筠十次。”看他一副想笑的样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嘟囔着“要你的美人在怀，做你的现世君王去吧”说着便要下床出门去。

陈风奕听了她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一至手从背后圈住她纤细的腰，“别哭了，柔柔”

喻明柔委委屈屈的的被他圈在怀里动弹不了，感觉他热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耳边，又热又痒。陈风奕轻轻地亲了亲自己的耳垂，他说“喻明柔，我只想要你陪着我，好不好？”

撇开微凉的夜色，撇开这一刻的缠绵和安心，喻明柔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

5.

  温和的日光透过暗黄色纹理的窗帘洒进屋里，喻明柔像往常一样眷恋被子里的温暖，迟迟不肯睁眼。男人轻微的呼吸声顺着空气传进她的耳朵里，那是她的爱人。

  眉头微蹙的男人还在睡梦里，他嘟着嘴的样子让喻明柔觉得好笑，这个男人，怎么睡梦里还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像是...没吃到糖果的小孩。怎么才能弄醒他？喻明柔恶趣味的想着，一双纤纤玉手已经轻轻捏住了男人的鼻子。

  陈风奕被她折腾得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把她扯进怀里，有些疲累的说道“一大早就欺负我，不知道多睡会儿吗？”

  她看出他眉宇间的倦色，不满地冲他撒娇“哎呀呀，你还没睡够啊？该起啦”

  他把她抱得更紧些，眼皮又阖上，嘴里却是调侃她的话“昨晚也不知道谁，抱着我的胳膊闹腾了一宿，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抱抱，还半夜发酒疯”

  喻明柔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有些害羞的“嗷呜”一声，捂着脸从床上跳起来。

  陈风奕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睡意去了大半，索性坐起身子看她挑起衣服来。

“今天还要去上班?”

“当然”喻明柔被问的有些莫名奇妙“什么日子啊不去上班，更何况昨天宿醉一夜，好多销售材料都还没准备好呢，今天得赶紧把这些都办完”

  陈风奕更加郁闷的盯着她看“柔柔，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啊”喻明柔夸张的大叫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脑袋“我...我忘了”

  陈风奕被她蠢萌的表情逗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的笑倒在床上，喻明柔被他笑得气不打一处来，两个人滚在床上，直打到被子都散在地上。

  然而一个小时后，喻明柔已经风姿绰约的出现在公司大厅一层，妆容精致，气场十足。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一个女人的能力，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漂亮的应对生活。

  有爱的人，有爱的事，这是不是就是Mani成天挂在嘴边的岁月静好呢？

  然而岁月不可能这么轻易的静好。

  “Mani,今天我就不当工作狂了啊？早走一会儿，你把那些整理好的资料拿回家再熟悉熟悉，明天开会的时候重点就看你的喽。”喻明柔拖着疲惫的身子冲Mani灿笑道。

  此刻她的大脑和身体处于一种极不协调的状态。但她还是异常兴奋。那个幼稚鬼应该在香调吧，如果他看到自己，会不会开心的炸掉。

  Mani狐疑地盯着她家小boss有些微红的脸，这一脸沉醉的样子显然自己刚才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叹了口气，这分明是陷入爱情的女人呀，上次在香调门口见到的那个人，看来是小boss的真命天子无疑了。Mani默默的目送喻明柔出门，看了看手上多出来的一大摞文件，忍不住埋怨她家小boss“心狠手辣”

  喻明柔开车一路疾驰到香调门口，她掏出手机调出陈风奕的号码，使劲压下自己心里的开心，才把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大忙人，忙完了？”

  她听后更加开心“我车就在香调外面呢，你...你出来吧..”

“嚯”他微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那就进来吧，正好几个兄弟在，你也进来让他们认识一下”

“啊”喻明柔感觉自己的脸有些泛红“不要了吧”

  他的声线里是难以抑制的愉悦“怕什么，他们又不会把你吃了。再说，还有我呢”

  喻明柔低低的“哦”了一声，只觉得有着兔子在胸口乱撞，听着他那边嘈杂的声音，仍不肯放电话。

  他那边，乱糟糟的。电话死被人抢去，好像有人在起哄。也难怪他非要让她进去。

  这样想着，喻明柔刚想放电话。那边的对话却让她的手停了下来。

  “恭喜你呀，奕哥。不过你这美人你也抱得了，我们的赌怎么算呀？”

    赌？什么赌？

  “就是啊奕哥，当初你可是跟我们赌你能不能抱的这小嫂子，你若是赌赢...”

  后面的话喻明柔没有再听下去,她默默地把电话挂断.心里一片清明.

  多可笑,这些日子里来她满心期盼的爱情,不过是他与别人的一个赌.

  三年前他跟梁苏豫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的画面又闪回她的眼前.喻明柔闭了闭眼睛.密密麻麻的痛苦和疲惫从脚底直窜到她的头顶.想起他这些日子里来对她的好,他在她床前为他杏仁粥的样子,他眉梢眼角带着的笑意,他温柔的亲她的样子...他今天早起的时候还吻了她.她扯了扯自己额上的发,他的好坏都不想管,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竟是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手机在她旁边叽叽喳喳的响了好几遍,大概是那个男人怕他没办法证明他赌赢了吧.她苦笑着盯了屏幕半响,还是接了起来.

  “柔柔?”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好听,甚至有几丝着急“你在哪儿？怎么还不进来？”

  她的眼泪顺着鼻翼两侧留下来，她用手抹掉，尽量的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强忍着泪意开口“风奕...我们...算了吧”

  那边沉默了几秒,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她几乎是有些崩溃的吼出声来“陈风奕，我说我们分手吧，你听不懂吗！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吗，现在你成功了你满意了，所以我们现在分手吧可以了吗？”

  “喻明柔”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她的眼泪都笑出来“把我当了赌注不是吗？干嘛还问为什么呢，像三年前那样放我走不好吗”她俯下脸呜呜的抽泣着“陈风奕，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们算了吧”

  手机顺着车座滑落在地上.

  没有人再说话.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空气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声音.

  电话终是被挂断.手机上是他传来的信息.

---好.

  她心里的绝望溢得更加彻底,拨出去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唐筠.

  陈风奕,如你所愿.那就,算了吧.

6.

  香港兰桂坊

“我说哥，你也太不会选地方了。好好的来什么兰桂坊啊，你弟弟我怎么说也是个当红流量，这一会儿明天非给我出个夜店买醉的版面不成”陈樾一边四下看了看熙攘的人群，一边冲吧台烂醉的男人抱怨道。

  “你小子哪那么多话。喝不喝？不喝滚。”

  “哎，哥”陈樾看了看面前摆满的空瓶，终于觉得事情不对，他凑过去扶起他“你怎么了？”

  然而陈风奕只是冲他扬了扬手里的酒，仰头猛灌。

  “你这是又跟喻明柔吵架了？我就说那个女人不靠谱吧，亏你一直把她当个宝似的捧着。”陈樾摇摇头“早说了，当年能把你抛下，现在难道就会回心转意。哥，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陈风奕从弟弟宽慰的话里抬起头，自嘲的笑笑“谁说我是为她，不过是为我这么多年的一厢情愿不值罢了。”

  旁边的陈樾“嗬”的乐了，“别嘴硬了，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我只盼着她别回来找你，否则你这辈子就折她手里了”

  陈风奕回过头来“不会了，我和她彻底完了”

  陈风奕眼里的冷意和决绝让陈樾吓了一跳。他知道，那个叫喻明柔的女人是哥哥心里不能触碰的禁区，可是爱情哪里经得起分分合合?他瞥了一眼仍然在灌酒的哥哥,他是真的累了吧。

  只是爱情里从来都有输赢。

  “柔姐？”Mani站在喻明柔的办公桌前轻声道“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这两天为了这个case都没合眼，别熬坏了身体。”

  喻明柔从一大堆文件里抬起头，多日无休让她看起来无比憔悴，“工作狂嘛，怎么了，有事找我？”

  Mani见自家boss神色疲累，也不再多言宽慰的话，她递上手中的文件“这是总经办那边新出的产品报告，陆先生吩咐你这周日去香港跟他见第三投资方。”

  “你说哪里？”

  “香港”

    喻明柔揉了揉太阳穴，脑子嗡的一下炸开。香港，有那个人。

  “柔姐，你要是不方便...” 喻明柔打断她“没有不方便...Mani,跟陆先生沟通时间订机票吧” Mani微微地闭了嘴，识趣地退了出去。

  喻明柔拿着文件的的手微微颤抖，什么工作狂？那只是她试图遗忘的借口。那个男人，她越想忘记越记得深刻，她没办法忘记，只好拼命工作。现在却连工作都要到他的城市吗？这老天，是要重新提醒她，他永远都是那座繁华的城里桀骜不顺的公子哥，永远不可能真正的爱上一个怯懦软弱的喻明柔？是了，她名字里带一个柔字，她成不了站在他身边闪闪发光的女人，这一切早就注定了。

  港城的夜晚，一如既往的撩人。这座城市如她记忆中的那般，热情魅惑。陈风奕，此时大概在哪个酒吧里，喝酒划拳，没她的生活，大概快乐极了。

  “喻小姐？”陆老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看你好像从下午飞的时候就不对劲，是不是不舒服？”

  喻明柔洋气一个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陆先生，我没事。”

  “哦”，陆文楷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他对这个才貌双全的漂亮女孩充满了好感，只是上次那个男人似乎是她男朋友，他不好下手，可现在看来...他试探性的问道“喻小姐工作能力很强，我一点都不担心。像喻小姐这样漂亮的女孩，一定已经有男朋友了吧？”

  喻明柔心知他有心试探，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陆文楷见她不答，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冒昧地问一句，上次那位是喻小姐什么人？”

  喻明柔有些后悔这次没带Mani出来，她与这位陆先生同乘一车，何况对方还是合作伙伴。她扯出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朋友罢了，有什么问题吗？”

  陆文楷见她有些不耐烦，生怕惹恼了美人以后再无机会，只得悻悻的闭了嘴。

  捷豹一路开到尖沙咀的闹市区。

  喻明柔正要下车，透过车窗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人，陈风奕显然没看到她，他的旁边站着身姿绰约的女伴，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从酒店里走出来。没有她，他果然过得很好。

  陆文楷刚从旁边接完电话过来，一脸谄笑的对她说“赵小姐打来电话说今晚有事，明天再谈合作。不如我先送喻小姐回酒店休息？”

  喻明柔连忙从车上下来“不用了陆先生，香港夜色很美，我想自己逛逛。”

  陆文楷见美人无意，只好悻悻离开。喻明柔扫了眼四周来往的人群，不由朝陈风奕消失的的那个方向走过去。走了一会也没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她嘲笑自己的愚蠢，他看起来很好不是嘛？

  她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回身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怎么不走了？”

  喻明柔惊诧地抬头，陈风奕正站在她面前，审视的看着她。她多么想扑进他怀里，可她的骄傲不许她在这个时候妥协，她仰起脸看着他，“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风奕并未像往常一样耐心的诱哄她，他绕过她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她小兽似的呜咽。他停下来，语带嘲讽的说道“哭什么？喻明柔，在一起丢下我，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喻明柔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冲到他面前大吼“我开心？我开心你刚跟我分手就跟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就你难受就你不好过？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多怕啊陈风奕，我怕你不要我，我一闭上眼睛就是三年前你对着梁苏毓微笑的样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叫你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吗？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腥咸的眼泪顺着鼻翼留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陈风奕又急又狠的吻，他几乎是撕咬着她的唇瓣，她不想反抗。无论这个男人爱不爱她，她都愿意爱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忘了吧，谁会在乎呢？

  良久，陈风奕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他吻上她掉落的泪珠，开口道“喻明柔，是我折在你手里了。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要你陪着我”

  喻明柔听着他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更紧的窝进他怀里，“风奕，我们结婚吧”

  “你说什么？”陈风奕盯着她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愿意嫁给我？”

  “对，我要跟你纠缠到死”

  “你不问我那个女人是谁？”

  “爱是谁是谁？我不想管了。陈风奕，你再不答应，我就嫁给别人，让你爱而不得，气死你。”

  陈风奕抱起喻明柔大笑“你是我的女人，你不会嫁给别人的。”

  喻明柔把头埋进他怀里“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只会嫁给陈先生。陈先生，陈太太想回家了”

    陈风奕再不多话，他抱紧怀里的女人，那是他的整个世界。

    很多年后，喻明柔问身边的孩子他爸，如果那时候我们没有在香港的街头恰巧遇见，你还会来找我吗？

    孩子他爸搂过小妻子，他说会。

    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恰巧。 

    世间情动，动的那个人输，罢了。

    他庆幸认输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