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变态的房东

作者：堂主

好变态的房东

夜里，一只蝙蝠飞进了我的房间。

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盯着它。它在我这面积不到二十平方的屋子里发了疯似的盘旋。我所租住的这家公寓的房间，层高二米八，以前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层高有多么矮，但今晚，我着实是有些嫌弃它了，又矮又窄。

那只蝙蝠不停地飞，时而贴近屋顶，时而低飞到茶几的高度，总之是到处乱串。好几次，它挑衅一般地从我面前掠过，我甚至感觉它的翅膀几乎快要接触到我脸上的皮肤。那一阵阵因为它的飞动而带来的细细微微的阴风，让我全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我的房间太封闭了，房门锁着，另一边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一个封闭起来的阳台，那里只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窗户。那是横拉式的窗子，开到最大也只能是打开整个窗户一半的宽度，窗户外还有一层防盗网。我想，这只蝙蝠进来也许是偶然，要想飞出去，是更不容易了。

我终于坐不住了，它的飞舞就像一种无声的叫嚣，它似乎不打算停下来，它要在我的房间里向我喧宾夺主！如果不把它赶出去，今天晚上怕是睡不好觉的了。

从沙发上起身，我去阳台拿了一支扫把，开始试着把它往窗户外面赶。我半驱赶半引导地挥动着扫把，几个回合之后，它终于飞出了落地窗，我立即把落地窗严严实实地关上。

它还没有完全从我的屋子离开，而是在狭小的阳台上继续盘旋着。我感觉安心了一些，至少现在它不会再在我的面前飞来晃去。就姑且由它在阳台飞一会儿吧，迟早会找到窗口飞出去的。

夜已经深了，我躺上床，准备睡觉。等明天起来，它应该已经飞走了。

几分钟后，阳台似乎没了动静，我抬头望出去，确实看不到它，没想到这么快就飞出去了。但紧接着，我听见落地窗的右上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它竟然穿墙而过！

我惊呆了，它重新盘旋在我的主屋里，它怎么能够穿得过那个落地窗呢？来不及多想，我推开落地窗，抓起扫把，开始跟它进行第二轮对决。

它靠近窗口的时候，我抓住时机，一扫把挥过去。我本意是想顺势引导它飞出去，结果却一棒打到它的脑袋，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不会被我打死了吧？仔细一看，它还在地上一点点蠕动着，我庆幸它还没死，但那蠕动的样子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它似乎飞不起来了，我决定把它扫进塑料袋里再扔出去。扫把刚一碰到它，它竟然叫了起来，那声音像极了老鼠。它扑腾几下翅膀，又飞了起来，但只到三四十厘米的高度，它就又掉到地上并顺势移动到了墙角。

我吓坏了，听到它叫声的那一刻，我甚至认为它是一只长了翅膀的老鼠，是一只成了精的怪物！顾不了它的生死了，它绝不能留在我的房间里。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情绪，这一次，我成功把它扫进了塑料袋里。它竟然没有再反抗，扫把触及到它的身体时，我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柔软，忍不住又起了寒颤。

我连忙把塑料袋往窗外扔出去，终于，彻底地松了口气。

回到屋里，我心中还纠结着一个问题，它是怎么从关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穿过去的呢？我抬起头，看着它刚才穿过的那个位置，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显而易见玻璃也完好无损。我又退后了几步，站得离落地窗稍微远了一些，这回我发现问题了，只见落地扇上沿的铝合金窗框竟然没有和屋顶接合在一起，而是有一条五公分左右的缝隙。

我不禁有些恼火，这装修也太豆腐渣了吧！

次日，我下了班回到公寓，已是晚上八点多。本来打算向房东投诉落地窗的事，但这一天忙得晕头转向，投诉的事也就被我暂时搁置了。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我怔住了，屋子里又飞进来一只蝙蝠！

它飞了一会儿，就停在了屋顶的角落。它倒挂着，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不怀好意。我目不转睛，盯着它，它似乎也在看着我，都说蝙蝠是瞎的，但我感觉这一只不是。

看着看着，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骇人的念头，眼前的这一只蝙蝠，跟昨晚的，是同一只。它没有死，它回来寻仇了！

我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这个时候，那只蝙蝠突然凄厉地叫了两声，并且飞快地向我俯冲过来。我条件反射的赶紧蹲下了身子，它擦着我的头发从我头顶飞过，停到了另一角的屋顶上。

我又惊又气，更加怀疑它可能真的看得见东西。我想起了房东，便有些迁怒了起来，我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陈先生，你们公寓怎么总是有蝙蝠飞进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请你现在马上过来处理一下，对我是303的房客。

房东陈先生就住在公寓的顶楼六楼，六楼他自己住，下面五层楼出租给我们这些在附近工作的人。很快，陈先生就敲响了我的房门，他戴着黑款眼镜，笑容可掬，手上拿着一支抄网。

我把他让进屋里，指着停在屋顶上的蝙蝠对他说：你赶紧把那只蝙蝠处理掉吧，我是拿它没办法了。

陈先生笑呵呵地点点头：没问题，稍等一下。

那支抄网是可伸缩的，陈先生把它拉伸到最长，一下子就把蝙蝠兜到了网里。那小东西在网中不断地挣扎，发出老鼠一般刺耳的叫声。为了防止它溜走，陈先生竟然一把把它握在手里，而且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不怕吗？我吃惊地问。陈先生笑容依旧，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你不觉得还挺可爱的吗？

我使劲地摇头，不敢苟同。苍天，怎么会有人觉得这东西可爱？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陈先生说：我带到远一点的地方再放走它吧，从你的窗口放出去，保不齐等一下又飞回来。

好的，谢谢你了。对了，那个落地窗没装好啊，你看上面还有一条缝。

嗯，实在抱歉，是装修时没弄好，改天我再来给你把缝堵上。

到时再说吧，你快把蝙蝠带走吧，看着你拿在手上怪别扭的。

呵呵，好的，再见。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天晚上都有蝙蝠飞进来。不只是我的房间，公寓里所有的租客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很明显这已经不是偶然事件了，更可怕的是，租客间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那些蝙蝠都是房东养的。

我左边房间的租客A小姐说：听说房东喜欢吃那些东西，所以他自己养了很多，蝙蝠太多了，就到处乱飞。

我右边房间的租客小张说：不是这样的，其实他养的那些蝙蝠都是会吸人血的，他不是喜欢吃蝙蝠，他是喜欢被那些蝙蝠吸血。我看啊，这里是住不下去了，指不定哪天被吸血的就是我们。

周末的早上，我正要出门，公寓的保洁大妈正在院子里一边扫着地一边和一个老大爷说着话，我清楚地看到地上躺着好几只蝙蝠的尸体，这东西现在成了大家最头疼的难题。

老大爷依着大门站着，大妈把蝙蝠尸体连同其它垃圾一起装进了门口附近的垃圾桶，两人低声谈论着什么，我猜八九不离十是蝙蝠的事，走近一听果不其然。

见我走近了，那大爷便也问我：小伙子，你的房间有蝙蝠吗？

我说：要是没有就好了，隔三差五地就飞进来，烦人啊！

大爷这时左右张望了一下，样子颇有些神秘，他示意我跟大妈靠近他，低声说：离咱们这里最近的那座山。就那座，看到吗？大爷指向不远处那座山，接着说：听说山上有个蝙蝠洞，里面可全都是蝙蝠。那个……有一回，晚上，我就看见过一次，你们那个房东陈先生，一个人上山了。

大妈接过话说：这个陈先生，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居然喜欢这种东西，我看着都起鸡皮疙瘩！

大爷笑了，说：我也只是看到他上山，也不一定就是去蝙蝠洞吧。你们住在这里，可以上他家去，跟他谈谈，不就清楚了？

我想起了叫陈先生来抓蝙蝠的那天晚上，他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非但如此，他把那只蝙蝠握在手里，眼神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怜爱。这么一想，落地窗上的那条缝顿时也变得有些蹊跷了，会不会那本来就是他故意装修成那样的呢？我向他提起那条缝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似乎早就知道了缝隙的存在。

又一个夜晚到来了，今晚似乎比较安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蝙蝠出现。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是房东陈先生，我心里竟不禁的有些怕他。

他站在我的房门口，笑盈盈的，一手拿着一个便当，一手提着一小桶活好的水泥。

他说：我来补那条缝。

进了屋里，他把装水泥的桶子放在落地窗旁边，又把手里的便当递给我，说：抱歉，白天我也要上班，只能晚上来打扰你了。这是我自己做的手撕鸡，不错的，给你当宵夜。

最近发生的一切，让我没办法不对他心生戒备，尽管他总是一副友善平和的样子，面对起来却还是让我有说不出的压迫感。我不想接受，但又不敢拒绝，只好接过那盒便当，回应了两句客套话。

他拿了一张凳子垫脚，开始干活，我留意到，虽然是夏末，天气却还不至于变冷，但他居然穿着长袖。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好像也穿着长袖，记不清楚了。

邻居小张的话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开始怀疑，他这长袖遮盖住的皮肤，是不是有很多蝙蝠吸血时留下的咬痕？

我壮起胆子，问：陈先生，穿长袖你不热吗？

他干着活，没回头，笑着说：这两天吹空调给吹感冒了，有点怕冷。

他们都说那些蝙蝠是你养的。我被自己这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话吓住了，顿时后悔得不行。

这下，他停住了。他缓缓回过头，脸上没有了笑容，盯了我几秒，说：不是，他们误会我了。

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

嘿，没事。他恢复了笑脸，但我总觉得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敌意。

又过了一会儿，缝补好了，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他突然回过头来面无比情地对我说：晚上要是没什么事尽量不要出去吧。

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却让我更紧张起来，忙问：怎……怎么了？

他淡然一笑，说：也没什么，蝙蝠太多了，可能会咬人，还是小心点好，待在屋里总是比外面妥当些。

我愈发感觉他好像对那些蝙蝠很了解，并且他知道它们会咬人。

他已经走了，那盒便当留在我的桌子上，我打开了盖子，手撕肉，味道很香，但我完全没有胃口，我不敢确定那是否是真的鸡肉，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手撕蝙蝠的画面。

那些肉，最终被我连同便当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半夜里，门外一阵唧唧咋咋的叫声吵醒了我，那声音我太熟悉了，是蝙蝠，而且听上去很多。我的眼睛虽然闭着，但我已经醒了，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耳朵不自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居然有脚步声！

我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好奇心驱使我下了床，轻手轻脚地移动到了门边，我把耳朵贴在门上，脚步声和蝙蝠叫声渐渐远了，我做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把门打开一条缝。

走廊的感应灯发出惨白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我看见，房东陈先生独自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往走廊尽头的楼梯方向走去，他的两只手上，赫然提着两个编织袋，编织袋似乎还一下一下地动着，蝙蝠的声音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这么晚了他竟然提着两袋蝙蝠出来，他要去干什么？我的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想我肯定是疯了，我居然出了门，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

我想起那个大爷的话，我猜他可能是要把蝙蝠带上山去，我一直跟踪他，他出了公寓大门，却往山的相反方向走。不是上山，那他要去哪儿？

我跟他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他最终在离公寓不远的河边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那个地方白天也很少有人会去，更何况现在三更半夜。我于是蹲在路边的一辆板车后面继续观察着他。借着月光，只见他把那两袋蝙蝠扔到了地上，接着他竟然抬起脚开始狠狠地踩那些蝙蝠，一下一下地、毫不留情的，蝙蝠的叫声隐隐传来，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凄惨和诡异。

反复踩了好几下之后，他停止了，点了一根烟抽着，在原地来回踱步。远远看去，香烟冒着星星火光，像极了鬼火。很快烟就抽完了，我看见他蹲了下来，再次打着了打火机，接着，两个编织袋就都被点着了。

火势蔓延得很快，编织袋在他面前烧成了两团大火球，火光照亮了他的周围，我看到了他那张愤怒且冰冷的脸。

这时，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差点吓破我的胆，我忍不住在心里骂娘，这些“响一声”的骚扰来电总是趁着半夜突袭，好让那些无知的人第二天看到再打回去，以此谋取不义之财。但此刻，这显然不是我应该纠结的事情，因为陈先生也听到了刚刚的声响，他望向了我这边，然后，他开始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我的心差点蹦出体外，来不及多想，我撒腿就跑，心中抱着一丝侥幸，天色这么暗，他看不清我是谁的。我玩命地狂奔，幸运的是陈先生似乎没有追上来，但我不敢停，一口气直接跑回了公寓。关上房门，惊魂难定。

十分钟后，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我门前经过，没有停留，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日无事，傍晚我刚回到公寓没多久，陈先生就找上门来了。他站在门口，双手放在背后，脸色阴沉，我不禁一阵恐慌，难道昨晚他是认出我了？

没等我开口，他先说话了：我来拿回我的便当盒。

他这句话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我以为那个盒子是一次性的，早就扔了，我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这时他居然自己从背后拿出了那个便当，盒子已经有些脏了，那些肉还完完整整地留在里面。

我羞愧极了，脸上顿时一阵火辣辣。他看上去确实是有些生气了，说：你不喜欢吃可以还给我，怎么可以扔了呢？那是我辛辛苦苦亲手做的，尊重一下劳动成果也是需要的吧？

对不……我的道歉还没说完，他又接着说：你是不是认为那些是蝙蝠肉？

我更加说不出话了，他冷冷地看着我，我只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他突然笑了一声，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笑，没再说什么，他带着便当又走了。

我赶紧关上房门，第一次这么迫切地考虑起搬走的问题。

几天之后，公寓里终于发生了蝙蝠咬人的事情，四楼一个租户被咬到了小腿，虽然是小伤，但租客们已经忍受不了了，大家集合在一起，当晚就上了六楼找陈先生，我也跟着过去。

陈先生所住的六楼，其实只有一半是房子，另一半被他弄成了露天的花园，倒是挺漂亮。我们来到他的门前，门上却贴着一张纸：外出旅游，有事电联。

大伙儿正在气头上，这下找不到人就更恼火了，有人说陈先生是故意躲起来的。这时突然有人叫了起来：快过来看！

一群人闻声围了过去，原来，陈先生有一扇窗户没有关上，有一个租客拿着手电筒往里照进去让大家看，所有人都惊呆了，在他房间里的屋顶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倒挂着的蝙蝠！

三天后，几乎所有的租客都铁了心从公寓搬了出来，宁愿押金不要了，包括我。陈先生面如死灰，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们很多人都搬去了不远处的另一家老公寓，也包括我。说实话，这里没有陈先生的公寓那么崭新漂亮，好在租金也还算公道，最重要的，我还是考虑上班方便的因素，当然也有少数人搬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家公寓的老板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我们一大帮子人同时找他租房子签合同，忙得他不亦乐乎。

有个老大爷走进了公寓，大爷脸色红润，春光满面，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链子，银链子上穿着一支直条型的银哨子，精致得很。我想起来那是上次在公寓门口跟保洁大妈聊天的那位大爷，他也过来租房？

我正想过去跟他打招呼，公寓老板却先我一步向大爷开了口：爸，您回来了。

我愣住了，脑中瞬间闪过一些念头，但说不出口。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住进这家公寓的第一夜，不管如何，不再有蝙蝠了。

窗外传来了一阵动听的哨子声，我走近窗边向楼下看去，大爷悠然地坐在公寓门口的交椅上，哨声确实是从他的位置传出来的，他头顶上方的夜空中，几只蝙蝠正规规矩矩地盘旋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