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的手

让我看看你的手

一年前，林鹤所在小区斜对面的公交车站发现了一只手。同一时间，地产大王科尚集团的二公子孟凡夕神秘失踪。

据媒体报道，警方根据DNA检测，确定断手确实是孟凡夕的，但经过多方调查并未能找到孟凡夕的下落。警方曾在各大媒体上发布过孟凡夕的照片，希望能得到广大市民的配合，但也未有任何成效。

孟凡夕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因而断手案至今仍是个悬案。

不久前，林鹤入职了一家刚刚成立的图书出版工作室，做策划编辑。林鹤整日出没于各大文学网站、论坛，寻找知名作者与他们公司合作。但林鹤心知肚明，哪个大神会看得上他们这座小庙。能请到有点粉丝基础的原创作者就不错了。

林鹤今天又是一无所获，再这么下去估计过不了试用期就得走人。林鹤苦笑了一声，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望向窗外。天阴蒙蒙的，云压着楼顶，没有阳光，要下雨了。

手机的震动声将林鹤的思绪拉了回来。是简阅推送的一篇文章。林鹤点了进去，一个恐怖故事。下雨天给情绪低落的人推送恐怖故事，真是应景啊。他没什么兴趣阅读，直接拉到了评论区。

几百条评论，清一色的赞美。有人说收下我的膝盖，后面有人跟着说献上我的头颅，一路献下去，足够拼凑出一个身体了。林鹤觉得这些评论比小说本身还恐怖。但这些都是读者的自嗨，作者从始至终没做任何回应。

小说的作者叫梦夕，半个月前刚刚在简阅上发布系列小说的第一篇，今天是第三篇。虽然每一篇的篇幅都很短，但却很受欢迎。当然，每一篇都没有作者回复。

林鹤觉得这个梦夕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神神秘秘的。不过如果他愿意合作，出版一个恐怖小说系列，销量应该不差。如果能卖掉影视版权，那就更棒了。林鹤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赶忙给梦夕发了一条消息。同时祈祷着千万不要被别人抢先，然后忐忑地等待着梦夕的回复。

林鹤心里清楚，梦夕不会像自己一样，时时守在手机或者电脑旁，查看读者评论或者点赞数量。他可能并不看重这些，他可能会直接忽略自己的消息。但无论如何，如果真能与梦夕合作，至少应该先读一读他的作品，这是对作者的尊重。林鹤打开了梦夕的文章，认真地读了起来。

废弃的古堡、消失的同伴、看不见的杀手，猜不到的结局。林鹤被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深深吸引，接连读完了三篇，仍意犹未尽。

林鹤认为梦夕很擅长营造恐怖的氛围，不借助任何血腥的描写就能将恐惧植入读者的心里，又令人欲罢不能。林鹤在心里对梦夕说，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手机震动声将林鹤飘飞在古堡中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是梦夕的回复。林鹤心里一阵惊喜，赶忙点开消息：

“加我QQ。”

林鹤激动地打开QQ，输入了梦夕的QQ号，紧接着弹出了一个验证消息：

“你对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最满意？”

林鹤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验证问题，他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输入了“手”。

梦夕很快就通过了林鹤的好友申请。

“大神你好。”林鹤满怀敬意地跟梦夕打招呼。

“把你的手给我看看。”梦夕的反应出乎林鹤的意料。

“你是在开玩笑吗？”林鹤问。

“我是认真的。”梦夕说。

有才华的人可能都有点怪癖吧。林鹤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左手的照片，发给梦夕。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林鹤也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肤色健康，手掌柔软，手指修长。

“漂亮的手！”过了一会儿，梦夕回复说。

林鹤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赶忙赞美梦夕的文章写得好，但梦夕对此表现得很淡漠。林鹤有点尴尬，他只好再次表示希望梦夕能与他们公司合作。林鹤对此没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梦夕很快就答应了。

“合作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梦夕说。

“什么条件？”林鹤赶忙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梦夕说。

被吊胃口的滋味不太好受。林鹤嘴上说“好”，心里却想“你该不会是逗我吧？”他还想跟梦夕介绍更多合作事宜，但梦夕甩下一句“一个月后我会联系你”就下线了。

林鹤心想，这人果然与众不同。如果梦夕真能遵守约定，那他也一定兑现承诺。

一月之期转眼就到了。下午一点多，林鹤正在犯困的时候，梦夕发过来一条消息：

“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如何兑现？”林鹤顿时睡意全无。

“来这里找我，我会把书稿给你。”

梦夕说完发了一个位置，是一个叫云谷庄园的地方。林鹤猜测应该是城郊的别墅区。他跟同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动身去找梦夕了。

出租车朝云谷庄园飞驰的路上，林鹤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这个梦夕，他从来没见过。梦夕是男是女，年轻年老自己一无所知。仅凭几篇文章和一个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承诺，自己就心急火燎地跑到一个完全没听过的地方。万一他是个变态杀手怎么办？

林鹤不禁又想起那些要献上自己身体某个部位的评论，还有梦夕那个奇怪的验证问题“你对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最满意？”梦夕会不会砍掉自己的双手拼凑成一个新的身体？可万一他不是变态，自己岂不是错失了与他合作的良机。开弓没有回头箭，放手一搏吧。

导航仪提示已到达目的地。林鹤环顾四周，除了前面一座破旧的建筑，四周都是荒地。

待林鹤付了钱后，司机马上掉头飞也似的离开了。林鹤壮了壮胆，朝前面那个破旧的建筑走去。走到大门前，他按下门铃。门开了。林鹤小心地走了进去。

方形建筑的里面是一个圆形的大厅。这里好像终年不见阳光一样，散发着发霉的气息。

“有人吗？”林鹤走了两步又停下问道。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他只听见自己的回音。

林鹤此时脚像被定在了地上一般，不愿意再往前走。这时，手机响了，是梦夕发过来的一条消息：

“从左边的楼梯到三楼，到正对着大门那个房间。”

林鹤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三楼走去。这里的楼梯很特别，两层之间的楼梯纵横交错，从一楼可以到二楼，也可以直达三楼。每一层貌似又有很多个独立的隔间，整个建筑像一座迷宫一样。林鹤边走边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走错了，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无法原路返回。

三层是顶层，从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大门。林鹤慢慢走到三楼正对着大门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吧。”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林鹤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屋里没有窗，光线昏暗。林鹤只看到一个穿着巫师袍的人戴着帽子背对着自己站在墙边。林鹤吓了一跳，但还是马上礼貌地打招呼：

“你好。我是林鹤。”

“你是梦夕吧？”见对方并未回应，林鹤接着问。

“我不是，他才是。”梦夕朝右侧指了指。

林鹤这才注意到，房间右侧放着一个画架。屋里光线昏暗，他只好走近观看。画上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男子面容清秀俊美，但眼神中透着一丝忧郁。奇怪的是，画中人没有手，或者说手还没有画上去。林鹤看着画里的人，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林鹤越想越觉得是一头雾水，他头脑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便开口问了一连串问题：

“梦夕在哪里？你又是谁？是你发消息给我的吗？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靠墙站立的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林鹤心跳加速。神秘人终于要现出真容了。可令林鹤意想不到的是，对方戴着面具。林鹤满腹狐疑，难道他长得很丑吗？

“你先兑现你的承诺，我再来解答你的疑问。”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这让林鹤稍稍安心。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鹤问。

“我要你的手。”男人平静地说。

听他这么一说，林鹤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怎的，他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前的公交车站断手案。莫非眼前这个人是个连环杀手？

男人见林鹤大惊失色，赶忙说道：

“我要把你的手画下来。”

林鹤长舒一口气，说道：

“差点被你吓死。”

男子示意林鹤坐在椅子上，并把他的手放到合适的位置。然后男子才打开灯，拿起铅笔画了起来。林鹤坐着不敢动，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了男人画画的手上。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很悦耳，但他的手却那么苍老，皮肤粗糙且布满了斑点和疤痕，关节变形，指甲萎缩变黑。

此时，林鹤心里的好奇多于恐惧。他很想知道这个人身上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鹤觉得大约有两个小时，男人终于画完了手。他仔细端详着那副画，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林鹤猜他应该是满意的吧。

“你兑现了你的承诺。拿着书稿走吧。等到太阳落山这里就打不到车了。”男人说。

“你就是梦夕对不对？”林鹤问。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点点头。

“画中的人就是你自己对不对？”林鹤接着问。

梦夕点点头。

“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戴着面具呢？”林鹤问。

过了一会儿，梦夕缓缓地说：

“那是我以前的样子，我现在就是一个怪物。戴着面具是怕吓到你。”

“不可能，你的声音这么好听，你怎么可能是怪物呢。让我看看梦夕的真容吧。”林鹤认真地说。

“你会后悔的。”梦夕说。

“我不会。”林鹤坚定地说。

梦夕沉默了片刻，低头褪下了帽子，摘掉了面具。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林鹤。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林鹤看到梦夕的容貌时还是大吃一惊。林鹤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词就是“吸血鬼”。

梦夕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布满了黑紫色的疤痕。他眼窝深陷，两腮塌陷，显得颧骨高高地突起。最可怖的是他的嘴唇和牙龈好像是萎缩了，露出长长的牙齿。

林鹤忍住没有喊出声，他将目光从梦夕的脸上移开，稍稍冷静了一下，故作镇定地说：

“哪有你说的那样。”

“你是第一个没有被我吓跑的人。”梦夕苦笑着说，“你一定觉得我像吸血鬼吧？”

林鹤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你是生病了吗？”

“是的。吸血鬼症。很贴切吧？”梦夕自嘲道。

林鹤以前在电视剧里听说过这种病。医学上称血卟啉病，是一种代谢障碍性疾病，可能是先天性的，也可能是后天患病。血卟啉病患者见不得光，需要输血治疗，所以又被称为吸血鬼症。

林鹤终于明白了梦夕为何会住在这种阴暗的建筑里，为何他描写的恐怖场景给人一直身临其境的感觉。但他心里的疑问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有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吗？你的生活和治疗要怎样保障？”林鹤又问了一堆问题。

“你的问题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先回答你哪一个。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聊天了。有多久呢？可能有一年了吧。”梦夕轻笑着说。

“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林鹤问。

“那你要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林鹤毫不迟疑地说。

梦夕满意地点点头，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讲起。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林鹤：

“还记得一年前的公交车站断手案吗？”

林鹤当然记得，那天他刚好失业，又元神出窍差点回不来，那个日子那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点了点头。

“地产大王科尚集团的二公子孟凡夕神秘失踪，一时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竞争对手的报复，有人说是遭到了黑社会的绑架，也有人说是为情私奔。但谁能想到整件事是孟家自导自演的一出苦情戏。”

“孟家自导自演？孟凡夕，梦夕。难怪我会觉得那张画像中的人眼熟。”林鹤恍然大悟。

“你是孟凡夕。”林鹤说。

梦夕点点头。

“那只手是谁的？”林鹤问。

“花钱在医院里买的残肢，再用那个人的毛发做了DNA检测，瞒天过海。”梦夕冷笑着说。

“可我不明白你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林鹤问。

“为了集团的脸面。当时科尚正准备上市，相信‘地产巨头二公子变身吸血鬼’这样的标题一定会占据各大媒体的首版头条吧。所以一年前我刚被确诊为血卟啉症，就被秘密地安排到这里接受治疗。家里给我请了最好的私人医生，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离开过这里。”梦夕的语气中透着凄凉。

在这里呆上一天林鹤都不会愿意，更何况是一年，而且还要饱受病痛的折磨。

“你一个人在这里一定非常孤单寂寞吧？你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林鹤有些心疼梦夕。一个富家子弟本来应该衣食无忧地享受生活，追逐梦想，可命运却如此无常。

“这都是我自愿的，生在这样的人家有些事情就只能承受。好在我本来就喜欢清净，而且这里什么都有，我也不觉得太难过。”

听梦夕这么说，林鹤才觉得稍微好受一点。

“我能帮你做什么？”林鹤说。

“帮我把这幅画送给我的一位朋友。她叫凌美。她的电话号码我发到你QQ上了。我曾经答应给她一副我的画像。但突然病倒了，她一定以为我死了。”梦夕的眼中泛着泪光。

“我一定把画送到她手上。”林鹤说。

“不要告诉她我的状况，我不想让她伤心。你应该能想到合适的说辞对吧？”梦夕问。

“嗯，我知道该怎么说。”林鹤点点头。

“你走吧，太阳马上就落山了。”梦夕说。

“可是我们还没签合同呢，你的图书出版了之后版税怎么支付给你？”林鹤问。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写小说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梦夕说。

“你是富二代，自然不缺钱。你如果不要的话，那我捐给孤儿院吧。”林鹤说。

“好，就捐给孤儿院吧。”梦夕说。

林鹤拿着书稿和梦夕的画像准备离开。他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转过身来问梦夕：

“为什么画我的手？”

梦夕举起了自己的手在林鹤面前晃了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为什么选我？”

“因为只有你最满意的身体部位是手。”梦夕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吸引了你呢。”林鹤开玩笑说。

“你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你能信守承诺。”梦夕认真地对林鹤说。

林鹤点点头，告别了梦夕。夕阳只剩最后一抹余晖。

周六上午，林鹤与凌美约在了科尚大厦的星巴克见面。走进大厦之前，林鹤抬头向上看，摩天大楼仿佛朝他倾轧过来。

林鹤先到，他拿起手机浏览新闻。

“科尚集团欲在京郊废弃的歌剧院修建别墅区云谷庄园”

林鹤心里一阵难过，早该想到他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