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沅有芷兮（16）

［青春］沅有芷兮（16）

梁悦睡得迷迷糊糊，刚对梦中追着她跑的齐敏嘟囔了一句什么，身下的坐垫猛然一震。

“姑娘，姑娘……”耳边有人轻声呼她，她茫然地睁开眼，眼睛还有些水雾。

身边坐着一对老夫妻，老奶奶和蔼地冲她一笑，“姑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嗫嚅着干涩的嘴唇轻轻道，“奶奶您好，我没事。”纤指抹掉眼角滑落的水滴，她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奶奶，你们是来阑市旅游吗？”

老奶奶见她笑起来，眉目顿时一松，拉拉旁边的老伴儿，满脸幸福洋溢，“是啊，听说阑市的樱花开了，我和老伴儿来这赏景呢。小姑娘你呢，是回家还是像我们一样来旅游的？”

“我……”梁悦正准备解释，头顶忽然传来列车员柔和的嗓音，“各位旅客，从临市到阑市的列车即将到站，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各位旅客……”

原来四个小时这么快就过去了，从临市到阑市。短短四个小时的车程，而她竟辗转反侧了整晚，内心对这个地方逃避了五年。

“爷爷奶奶好，我老家就在阑市，这次回来就是来看望我外婆的，我……挺想她的。”

“是吗？那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孝顺吗？

梁悦心口泛酸。

没有的。

要是孝顺，她就不会这么多年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连一个电话都不敢打。要说她梁悦用铁石心肠来形容也不为过，真如小时候那些小朋友骂她妈妈那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火车在轨道上缓缓停了下来，她从出站口一步一步走出来，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旅客，始终压不下心口那股酸涩无力的痛。她只能一步三仰头，将眼泪狠狠逼回去。

这么多年了，终于回来了，逃不开，避不了。

梁悦的外婆外公住在城中心的老街里，从火车站出来还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才能到。

梁悦上车后一直盯着窗外的街景看，阑市虽然没有临市发达，但很多公共设施都很齐全。要说差别，那就是这里居住的人口没有临市那么多，交通没有临市那么拥堵，公交车、私家车都是一路畅行。

“各位乘客，终点站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公交车摇晃了一路，梁悦的思绪就跑了一路，整整一个小时都在飘，等神游回来时，车已到了最后一站。

她提着行李箱最后一个下来，沿着爬满苔藓和爬山虎的灰白石墙一步步往里走去，直到遇到两尊泛白的大理石石墩，才站定脚。

高大的梧桐树遮了小区半个大门，青色的藤蔓从大门两边垂挂下来，缠了满墙。中间门头上的字迹已不清晰，隐约还露着某某小区两个朱红大字，前面的名字已彻底模糊。

她在门口张望了会儿，发现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进出，里面设的门卫室，经历了常年风吹雨打，上面生了斑斑锈迹。

她从侧门进去，竟无人阻拦。她记得以前进小区大门是要做登记的，可能今日值班的人没在吧。

虽然心口忐忑，但脚步迈地轻快，待拐过前面的那幢红色旧楼，看到后面那栋碧青色楼房时，梁悦蓦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她外婆住的楼。

心里一下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做错事就被罚抄书，一面对外婆，就跟老鼠见了猫，秒便怂样。

她眯着眼，茫然看过去，低矮的桃树下，三三两两的老人正围坐在一起，手里捧着针线，嘴角一张一合不知在讨论什么，说到酣畅处还扯开了嗓子大笑。

梁悦停住脚步，做了很久的思想建设，还是不敢向前。

心口突突地跳着，她盼了许久的人，就在那棵树下和旁的老奶老爷闲聊，可是她的脚底却像灌了铅，怎么走也迈不开那一步。

突然有人向这边看了过来，嗓门有些大，听她那一声咦，原本低着头捣鼓针线的人，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高家奶奶，你看那边站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那个小孙女啊？”梁悦的外公姓高，所以小区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外婆。

梁悦听着这一声，赶紧迈了步子走过去，站定。看着五双盯着自己瞧的眼睛，梁悦有些心虚，“外……外婆，我是……悦悦。我……回来看看你……”磕磕绊绊，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眼。

“真的是你家那个小孙女……哎呀，高家奶奶，你咋还不高兴呢，小孙女来看你了……”自家外婆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奶奶高声叫起来。

那老奶奶情绪高涨，一个劲地推着纹丝不动的高家奶奶，可是推了半晌也没见个动静，众人不由好奇，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又转。

梁悦一直看着外婆也没敢吭声，她从小就怕外婆，被她这个眼神看着，心里七上八下，跳的厉害。

“……回来了。”憋了半晌没说话的外婆，开口说地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梁悦那颗突突直跳的心，终归有了着落点。

“嗯……外婆……我回来了……我……很想你。”

年迈的老人嘴角紧抿，轻嗯了一声，脸上没太多表情，可是当她低头，用手去拾石桌上的针线时，梁悦心像被针扎了一般，尖锐的阵痛瞬间蔓延了全身。

她看到了。

老人眼角，无声滑落的泪。

“高家奶奶！你这是怎么了？”忽闻她无声抽泣，旁边几位奶奶吓坏了。

“没事……我就是高兴……”双手不断在头顶上方摆动，表示她没事，可是人却不肯抬起头。
梁悦心瞬间就麻了。

眼泪漱漱顺着眼角不断地掉下来，爬了满脸，她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扑到老人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外婆……外婆……”

“哎呦这孙俩……哎呦，真是感人那……”旁边几个老爷老奶突然看着抱作一团的奶孙两人，真是哭笑不得，“高家奶奶，你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哭啥呀，也不怕我们这些老婆子笑话你……”

“李家奶奶，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那叫高兴的泪，说什么哭呢？这是高兴你懂不。”

李奶奶瞅了瞅说她的人，“刘家老奶，你这是嘲笑我呢。”

“哈……”周围两个老大爷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两就别在这斗嘴皮子了，人家高家奶奶是见到小孙女高兴了，你们还不许人家乐呵乐呵。”

“哎呀，高家奶奶你别光顾着高兴，快带你家小孙女上去，做点好吃的给她补补，你看她瘦成这样，准是在国外伙食不好。”李奶奶是个热心肠，平日里与高奶奶关系好，眼下看着孙俩哭的感人，又看看梁悦这小姑娘，瘦的是真让人心疼。

她们这些小区里的老爷爷老奶奶，自家孩子都是外出打工的打工，留学的留学，基本不留在家里。平日里大伙闲的发闷，都会出来小区里溜达溜达，大伙儿坐在一起拉拉家常，絮叨絮叨，总会聊点自家的事情，对高家奶奶的情况是在了解不过。

高家爷爷前几年刚过世，这两人膝下就有一个女儿，还常年住在国外不回来。听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小孙女，常常念叨也都习惯了。

本来他们对她那个不孝的女儿还有些怨言，但今天看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里那点对高家奶奶的同情总算少了一些，也不觉得她一孤寡老人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