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在这里(十一)

作者: 夏念蕾 | 来源:发表于2021-09-22 10:59 被阅读0次

            一月初,小帆完成了八年级上学期的学业。期末考试,他的成绩又前进了一大步,考进年组前五十名。其中英语和语文成绩都拿到班级第一名,英语更是突出,竟然答了个满分。

            消息传来,“基石”的四位老师加上学管晓妍,个个喜出望外。岳强激动得在走廊里走了好几个来回,边走边不住对元皓和陆鲲叨咕:“我说,咱再加把劲,没准辅导出个中考状元呢!”

            元皓和陆鲲对望一眼,都觉得岳强的话很可能变成现实。

            陆鲲喜滋滋地打开桌上的甜点盒,拿出一大块香草蛋糕,咬了一大口:“行了,吃了人家大半年的甜点,怎么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啊!别说,今天的甜点,我还真吃出点不同的滋味。”

            岳强瞪了他一眼:“哥,你这馋嘴的毛病是不是一辈子改不了了?瞧这两个月,脚伤没好利索,身子倒吃的滚圆,再吃真成皮球了!”

            “唯有美食美酒不可辜负。”陆鲲一边往嘴里塞着蛋糕,一边指着元皓桌子上的甜点盒子,“看看,好不容易众生平等了,咱又怎能辜负人家那一番美意呢!”

            岳强一下子乐出声来。原来为了感谢“基石”的老师,念蕾给每个老师都送了一个大大的甜点盒子,分量种类一模一样。“也是,早晨吃人家的早点,晚上吃人家的夜宵,上课还有甜点奉送,不胖才怪呢!那些好吃的,属你和元皓吃得最多,不给人家教成第一,心能过得去,嘴也过不去啊!”

            “这也是元皓给人家教成满分的原因吧!”陆鲲一语双关。

            “你们俩不拿我开涮,是不是就闲得难受啊?”元皓忍不住发话了,“有那闲心,还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培养这个未来的中考状元呢。哎,小帆呢?”他突然向岳强发问,“如果我没记错,这节课他应该上物理啊?”

            “行啊!元皓,你不仅记得自己的课表,连我们的课表都一清二楚啊!”岳强嘿嘿一笑,“甭担心,小帆在楼上吕薇那里呢!他数学填空把单位写丢了,扣了三分,吕薇罚他打扫教室呢!”

            “才丢三分就挨罚,这只母老虎也太狠了!”陆鲲不禁摇头叹息,“小帆语文扣了十多分呢,要是像她那么罚,我这教室三天内不用收拾了。”

            “那不一样。”岳强解释道,“语文扣十多分是正常的,而数学那三分是不该扣的。吕薇说得好,如果是压轴题不会做,她根本不会罚小帆。可要是马虎丢了分,即使答了高分,也是挨罚没商量!哎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帆物理丢的一分,是画虚像时居然用实线。好家伙,这也能错!我非像吕薇那样狠罚他一顿不可。就罚他……”

            岳强突然瞥见小帆已经走进了走廊,听到这句话后撒腿就跑。他一把拽住小帆的袖子:“小鬼,跑什么跑?别着急,我不罚你做蛙跳,也不罚你扫教室,就罚你不许对我屋子的卫生品头论足如何?”

            小帆看了看岳强的屋子,又看了看隔壁元皓的教室,慢慢蹲了下来:“岳老师,我还是做蛙跳吧!”

            岳强:……

            陆鲲和元皓放声大笑。要不是他们的学生也来了,他俩没准会笑上一整天。

            春节,“基石”也放了七天假。念蕾带着小帆回了福建的娘家,脚伤好得差不多的陆鲲也回了新城。于是,元皓暂时离开自己的居所,回家和父母过了年。年后,陆鲲回到了海西自己的寓所,元皓也回到了那套租来的房子里。

            刚出电梯,元皓一眼看到自家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袋子。他的心突地跳了一下。接着,一股喜悦之情春水般流过全身。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迅速摘下袋子,连门都没开,就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两大包福建各色小吃,还有两盒正山堂的正山小种,以及一个特殊的袋子,袋子是用类似麻布的材料制成,密封很紧密,但“JAMAICA BLUE  MOUNTAIN COFFEE ”的特殊标志却清晰可见。元皓知道,这是CIB设计的只可以贴在100%牙买加蓝山咖啡上的标签。在标签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厦门鼓浪屿复兴路15号。

            鼓浪屿复兴路15号?元皓心里一动。这是一家只有三张桌子的咖啡店,因为老板娘偏好蓝山咖啡,所以店里只卖这一种咖啡,已经经营了十多年,每一杯都是老板现场磨制的,据说一杯咖啡就能让灵魂出窍,爱喝蓝山的无人不知。在它旁边,还有一张纸条。展开一看,念蕾较好的字体跃入眼帘:

            “元皓,茶叶和礼包你和陆老师一人一份,我就不让小帆带到‘基石’去了。记住,正山小种冲泡三次滋味最佳。咖啡是你一个人的,限量版,不可辜负哟!姐即日。”

            涓涓的春水化作滚滚的春潮,元皓突然觉得心田如春雨滋润的原野,瞬间绽放出大片大片的鲜花,他甚至能听到花蕾在蒙蒙细雨中绽放的声音。他情不自禁地把纸条贴在胸口,凝视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眼眶竟有些发潮。他大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口,猛地推开窗户。一股冬天特有的寒冷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可是,元皓却觉得那干冷的空气中竟夹杂着些许潮湿的暖意。“或许,春天就快来了吧。”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真的,当又一个春天来到的时候,小帆迎来了初二的下学期。和春天蓬勃生长的万物一样,他的个子也猛地窜了起来。元皓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又长高了一点。到了五月份,他竟然长得比陆鲲还高了。同时,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唇边长出了一圈淡淡的绒毛,下颌也能隐隐看到喉结在滚动。只有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如从前。可是元皓却发现,那张脸,稚气中揉进几许苦恼;那双眼睛,清澈中夹杂几分茫然。上课时,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更多的表现为沉默。连大大咧咧的岳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一次吃午饭时忍不住对元皓和陆鲲说:“咦,这个小东西上课时好像安静了很多,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是啊,这种反常的行为,让“基石”的每一名老师都觉得奇怪。尤其是元皓,奇怪中还有一丝隐含的忧虑。其实,他发现小帆并不是不想说话。有好几次,在课堂上,或者在家门口,元皓都看到小帆嗫嚅着,似乎想和他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元皓也曾试探着问过几次,可每次一开口,小帆的眼神就变得躲闪而慌乱,脸也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儿,似乎心头一个天大的秘密被触碰了。看到这个样子,元皓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只好把话题拉到别处。

            五月初,小帆的期中成绩下来了,虽然没有明显的退步,但也没有丝毫的进步。对于这个成绩,念蕾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鼓励小帆:“别对自己要求太高,站在塔尖上本来就很难,退两步,稳稳占据塔身,也是一种胜利。”“基石”的几位老师也对小帆说了一些鼓劲的话。但谁都能看得出,小帆的成绩,是受了自身情绪的影响。可究竟是什么情绪,就没有人能猜的透了。

            五月中旬的一个早晨,元皓正在被窝里睡懒觉,突然被一阵隐隐的敲门声惊醒。声音很轻,但频率却很急促,似乎敲门人并不想打扰他,但内心的焦躁迫使他不得不敲这扇门。元皓本能地翻身起床,随手披了一件晨衣,迷迷糊糊去开门。

            门打开了,出乎元皓的意料,念蕾竟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外。元皓的眼睛立刻睁大了,所有的困意都跑到了九霄云外。搬到这里八个多月了,这是念蕾第一次敲他家的门!他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怎么了,姐?”

            “元皓,小帆早晨起来有些不对劲。”念蕾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一句话也不说,连门都不开。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哦!”元皓深吸了一口气,“不对啊,昨天他在我这里上课还好好的,晚上回家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吗?”

            “没有。”念蕾摇摇头,“昨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样,写完作业就睡着了。今天早晨我在厨房做早餐,听到他的屋子里有动静,过来看一眼,结果就发现门已经锁上了。我怎么敲,怎么说,他就是不开门,也不说话,甚至连哭声都没有。”

            “连哭声都没有?”元皓蹙着眉思索片刻,“姐,你是怕……”

            念蕾悄悄叹了口气:“元皓,你也知道,小帆最近两个月的确有些反常。他的话越来越少,不像以前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有时他去卫生间,无论上厕所还是洗澡,都要很长时间。以前,他的卧室我可以随意出入,而最近,他经常把卧室门反锁上。一次他没锁门,我像以前一样推门进去,他竟然冲着我发起火来。我真怕他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不敢告诉我。如果是校园欺凌……”

            “不是校园欺凌,肯定不是!”元皓的眉头突然展开了,“姐,我有办法了,咱俩先去看看!”

            念蕾点点头,带着元皓来到自己家里。

            小帆的卧室依然紧闭着。念蕾贴着门缝听了听,然后轻声说:“小帆,顾老师来了。”

            门里发出一声响动,然后又归于沉寂。

            元皓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小帆,咱俩打个赌好不好?我猜一猜你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原因。如果猜错了,我允许你一周都不写英语作业。如果猜对了,你就把门打开。你愿意打这个赌,就敲三下门,好吗?”

            静了一会后,从卧室里面,传出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念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仿佛从厚重的乌云中看到一缕漏出来的阳光。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元皓,心头竟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元皓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然后把头贴着门缝,放低了声音,用一种温柔的,近乎耳语般的声音说:“小帆,你……是不是变声了?”

            门里面传出一声巨大的动静,似乎什么东西被碰翻了。念蕾攥紧了拳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用一种近乎惊愕的目光看了元皓一眼——他,居然说对了!

            元皓没有注意念蕾的目光,两只眼睛一直紧盯着那扇门,却没有催促任何一句话。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开门锁的声音。接着,门悄悄地嵌开一道缝,极细,仅能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念蕾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却被元皓无声的挡住了。他朝念蕾做了一个后退的手势,念蕾立刻会意地点点头,两个人悄悄退到较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儿,门缝一点一点打开,由细变粗。念蕾和元皓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手心里都攥着一把汗。终于。小帆的身子从窄窄的门缝中挤了出来。他低着头,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瞄着元皓与念蕾,红着脸,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着说:“顾老师,你……怎么知道?”

            元皓和念蕾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孩。这是他的声音吗?那清脆动听的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磁性的,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即使音量极低,也掩饰不住优雅沉稳的音色,仿佛是从一张优质的唱片中流淌出来,清晰而宽厚,有一种青檀的味道,带着稍纵即逝的魔力。元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天啊!小帆,这是你的声音吗?简直太有魅力了!”

            念蕾清澈的双眸瞬间充满泪水。她走上前去,把那个惊慌、羞涩、怯生生的小男孩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他那毛茸茸的头发,哽咽着说:“小帆,你的声音,和你爸爸一模一样。我的小男子汉,长大了!”

            小帆愣住了,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早晨睁开眼,他习惯性地叫了声“妈妈”,可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音变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猝不及防,他慌忙捂住嘴巴,插上房门,无论妈妈怎么叫都不敢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难听死了,死活也不肯开口说一句话,甚至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听着妈妈在外面焦急的呼唤,他更加焦虑、紧张、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个僵局。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顾老师居然猜出了他的心思。更没想到,当他开口说话时,那被自己认为难听的声音竟引来了一片赞叹。难道,自己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吗?

            元皓似乎看出了小帆的疑虑。他默默地打开手机,点开一个链接。片刻后,一段低沉而优雅,纯净而润泽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在房间里悠悠回荡。念蕾和小帆不禁抬起头来,几乎瞬间就被这旋律吸引了。“哦,圣桑的《天鹅》。”念蕾喃喃地,做梦般地说。

            元皓没有做声,只是悄悄调大了音量。于是,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这低沉、舒缓、柔和、庄严的旋律,每一个音符似乎都是阳光下最透明的水滴,慢慢地汇聚成一片深蓝而纯净的湖水,水面上,一只美丽洁白的天鹅在静静地游弋,高贵、优雅、纯洁、端庄,也不乏温柔,也许还带着点淡淡的忧伤,更多的却是宁静中的一份从容与悠然。

            念蕾静静地听着,觉得自己那颗从早晨开始就焦躁不安的心,在这舒缓宁静的旋律中渐渐平稳下来,而灵魂的每一缕纤维,也在旋律的洗礼中得到彻底的净化。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但这一次却深深震撼着她的心灵。她觉得自己全身心都沉浸在乐曲中,随着那旋律走进一个无比纯净的世界。在那里,她的秀发像刚刚沐浴过那样清爽柔顺,随风飘拂;她的肌肤像披着月光那样清亮莹润,冰肌玉骨;她的心像浸在蒙蒙细雨中的花蕾,缀着晶莹的露珠,自由而舒畅。她看看怀中的小帆,他依然睁着那双澄澈透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那个纯净的世界。念蕾欣慰地笑了,儿子个子可以长,声音可以变,但那份纯洁是永远不会变的。她又抬头看看对面的元皓。哦,同样清澈的双眸,同样宁静的面庞!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辉,竟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念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知道,此刻,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旋律中,三个人的心是相通的,灵魂是交融的。

            乐曲在最弱音处渐渐结束,仿佛天鹅以优雅的姿态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水天相接的蔚蓝中,只剩下深蓝的,清澈的,梦幻般的湖,一片纯净,一片空灵。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空气中,三个人还是久久,久久没有说话。

            “小帆,”元皓第一个打破沉默,“好听吗?”

            小帆无声地点点头。

            “这是一支大提琴独奏曲,你想想,如果换成小提琴,或者钢琴,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吗?”

            小帆歪着头思考一会,果断地摇了摇头。

            元皓凝视着小帆的眼睛,郑重地说:“不同音色有不同音色的美。你的声音,就像这支曲子一样优雅而纯净,虽然和以前的声音不同,但却同样有魅力,也许,还更有魅力。”

            小帆迟疑着看了看元皓,又瞅了瞅念蕾,看两个人的惊喜和欣赏绝不是作伪,终于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可是,”他习惯性地挠了挠脑袋,“顾老师,为什么我还是更喜欢以前的童声呢?”

            元皓笑了,走过去揉了揉小帆的头发:“你留恋童声,其实是留恋童年的生活,因为童声就是童年生活的背景音乐。可是,小帆,人总要长大,总要向前走,前方有更美好更壮丽的风景,自然也需要更恢弘更宽厚的背景音乐。不管怎么说,成长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所以今天也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妈妈和老师都为你高兴,因为你用如此美丽的声音,吹响了成长的第一声号角。”

            念蕾听得呆了。在课堂上,她领略过元皓清晰缜密的思维和良好的口才,在咖啡馆里,她也感受到元皓聪颖智慧的头脑和深刻的思想,而今天,她才真正感受到元皓独特的文采——这文采绝对不输于陆鲲。而且,元皓所有的语言都出自本心,没有任何刻意的修饰,所以句句都打上真诚质朴的烙印,就如圣桑的那支大提琴曲,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却纯净而高贵,有一种低调的奢华,再用这种亲切的语调说出来,更是字字直击灵魂深处。她看了看小帆,后者的脸上还挂着一份迟疑,但那双眼睛却犹如拂晓的天空,已经开始闪耀出快乐的曙光。他轻轻挣脱妈妈的怀抱,走到那张全家福前,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转过头来,轻声问元皓:“顾老师,你说,我的爸爸是不是也为我高兴?”

            念蕾和元皓都微微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小帆居然没有问念蕾,而是去问元皓!元皓调整了一下情绪,看了看小帆,又看了看墙上那个穿藏蓝色礼服的帅气的身影——那眉形,那鼻梁,包括唇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英挺。于是,他再次低下头,凝视着小帆那期待的目光,真诚而中肯地说:

            “知道吗?小帆,你的爸爸如果看到当年那个可爱的小小孩,长成一个和他一样帅气的男子汉,肯定会从心底里为你高兴和骄傲。而你,能让他的声音再次复活,无论对你,还是对你的妈妈,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念蕾的眼角再次湿润了。她默默地望着元皓,觉得这个温暖善良到了极点的小伙子,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深深打动着她的心。小帆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唇边第一次泛起喜悦的笑容。“可是,顾老师,”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难道我以后,只能唱那些低沉伤感的歌了吗?”

            “谁说的?世界那么多欢快的歌,都是用童声唱出来的吗?”元皓边说边打开手机,迅速点开另一个链接。一段轻快明朗的旋律迅速流淌出来,紧接着,一个山谷般浑厚而又阳光般灿烂的声音,紧紧吸引住了房间的每一个人: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

              Life is old there,

              Older than the trees

              Younger than the mountains,

              Growing like a breeze

              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

              ……”

            (天堂一样的

                西弗吉尼亚。

                有高高的蓝岭山

                河流叫谢南多亚。

                古老的生命

                比大树还大,

                却像山脉般年轻

                像风儿一样长大。

                乡村路,带我回家

                这处地方,我依恋着它。

                西弗吉尼亚,大山妈妈

              乡村路,带我回家......)

            “这是什么歌曲?这么好听?”每等歌曲放完,小帆就迫不及待地问。

            “这就是那次你做的关于美国乡村音乐的那篇阅读中提到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演唱者是美国著名乡村音乐歌手John Denver。”元皓微笑着解释道,“怎么样?他的声音是不是和你很像?来,给我纸和笔,我把歌词写下来,咱俩听着伴奏,一起唱一遍。”

            念蕾不等元皓说第二遍,立刻去小帆的房间拿来纸和笔。元皓迅速写好歌词,又把几个专有名词向小帆解释一遍。“歌词很通俗,你一看就会。”元皓说,“来,跟着我,我们一起唱。”

            说着,他打开伴奏,随着那轻快明朗的旋律,轻轻唱了起来:

            “Almost heaven,

            West Virginia

            Blue Ridge Mountain,

            Shenandoah River……”

            天!这是念蕾和小帆第一次听到元皓唱歌。那低沉的,略带着磁性的嗓音,唱起这支著名的乡村歌曲,竟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小帆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元皓,听着听着,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唱起来:

            “Country roads,take me home

            To the place I belong

            West Virginia, Mountain Mama

            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

            念蕾惊奇地发现,这一大一小两名“歌手”,音质并不完全相同,却出奇地合拍,犹如两条来自不同源头却同样清澈的河流,汇合在一起后,组成一条更壮丽的大河。元皓和小帆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两人越唱越起劲,声音也越来越明朗。那泉水般清澈、阳光般明亮的声音深深吸引了念蕾,她也不自觉地加入到合唱的队伍中: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歌曲在反反复复又渐缓渐慢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中结束了。小帆兴奋得两眼放光:“天哪!咱们的组合简直太棒了!干脆,咱们也成立一个合唱团,就叫‘音乐之声家庭合唱团’,好不好?”

            听到“家庭”两个字,念蕾和元皓的脸不约而同地红了起来,彼此都感受到一份淡淡的尴尬。小帆却什么也没发现。他一手拉着念蕾,一手拉着元皓,一张小嘴又恢复了以前的叽叽喳喳:

            “妈妈,顾老师,你们说得对,变了声后的我,能唱更多的歌曲了!以后咱们仨就一起登台表演,肯定把大家都震了!不过咱们还得买几套演出服,比如亲子装什么的,不能像现在这样,都穿着睡衣登台啊!”

            小帆越说越兴奋,念蕾和元皓却越听越尴尬。尤其听到最后一句,两人下意识地一低头,才发现由于事出匆忙,三个人都穿着睡衣站在客厅里,像极了一家三口早晨起来的状态。元皓甚至发现自己晨衣的扣子还没完全系好,慌忙伸手去系,情急之下,脸更是一直红到了耳根。念蕾轻轻咳了一声,嗔怪地对小帆说:

            “行了,别说风就是雨的,赶紧把早饭吃了。第一节课我已经给你请了假,你吃完早饭赶紧上学去吧!”

            小帆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哎呀,不赶趟了!第二节是英语,老师讲卷子,还等着我给大家做答案呢!你把顾老师那份甜点给我,我边走边吃,我那份给他,你俩一起吃好了!”

            他一溜烟钻进自己的卧室,片刻后,已经穿好校服背上书包的他又风一样出来,抄起桌子上那份已经装好的甜点就往外面跑。刚跑出家门,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迅速折回来,望着元皓,有些迟疑,又有些羞怯地说:

            “顾老师,如果有时间,你能和我说说话吗?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真的,好多好多话……”

            元皓和念蕾又是一愣。元皓看了一眼念蕾,小心翼翼地说:“小东西,有什么话不能和妈妈说吗?”

            “不,我就要和你说,和你一个人说。”小帆的固执劲儿又上来了。他拉着元皓的手轻轻摇晃着,语气中竟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顾老师,答应我,好吗?”

            元皓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望着小帆渴切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行!想说什么就来找我,我那扇门永远为你敞开!”

          “太好了!”小帆竟高兴得跳了起来,“我走啦!妈妈,顾老师,再见!”他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迅速钻进了电梯里。

            房间里只剩下元皓和念蕾,两个人都有些不大自在。沉默了片刻,元皓红着脸,仿佛掩饰着什么,轻声说:“那什么,姐!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没等念蕾回答,他就头也不抬地向门口走去。

            “元皓!”念蕾在背后叫住了他。

            元皓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姐,还有事儿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是怎么猜出小帆变声了?”

            元皓突然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自然多了。他回过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坦然地望着念蕾了。“其实没什么,我在变声的时候,也像小帆这样。”他赧然一笑,“男孩子变声总比女孩子明显。我的变声期来得比小帆更早,小学六年级就开始了。那时班里还没几个变声的孩子,我发现自己变声后,怕大家嘲笑,死活不肯上学,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当时我妈妈也猜不出原因,还是我爸爸猜出来的。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我爸爸灵机一动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早间新闻,他说我的声音像张宏民,我听后觉得还真有点像,才肯出来上学。后来我爸爸给我报了一个小主持人班,让我学习主持,我的声音受到了老师的肯定,我才逐渐找回了自信。所以那时你对我说小帆屋子里连哭声都没有的时候,我就猜出了八九分。说到底,姐,”他又笑了笑,“其实,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

            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际,元皓这段平静的叙述,照亮了念蕾心中重重的谜团。小帆种种反常的表现,如今都有了答案。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巨大变化,给一个天真单纯的小男孩带来种种迷惑、烦恼和不安,而这些他认为难以启齿的话,又无法对最亲近的妈妈倾述。念蕾无法想象,这两个多月,孩子心头积压了多少负面的情绪。此时,他需要的,是一个懂他、理解他、知道怎样引导和帮助他的父亲,就像元皓的爸爸一样。可是他偏偏没有……念蕾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一种愧疚之情瞬间弥漫全身,甚至要把她压垮。她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却无能为力,连弥补都做不到。

            “姐!”元皓的呼唤打断了念蕾的思绪,“我想,以后再上英语课的时候,你能不能回避一下?小帆想对我说一些话,我们总得给他说话的机会吧。在这里,即使你同意,他也不好意思总去敲我家的门,碰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还不如在‘基石’方便,门一关,谁也不知道我俩在说什么。他耽误的课,我可以利用周一的晚上补回来,你看行不?”

            念蕾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元皓。他眼中的真诚和温柔让她心头莫名发酸,又莫名发软。没有人比念蕾更清楚,元皓是多么渴望她陪着小帆听课。每次走进108教室,元皓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是,他却肯为小帆做出这样的决定。回想起刚刚过去的点点滴滴,元皓做的每一个举动,说的每一句话,无一不是在为小帆着想。这一切,绝不是一句“男人最懂得男人”就能概括的。若不是从心底里真心实意地爱着这个孩子,他不可能做得这么自然、细致、温柔、慈爱。念蕾的耳边,又回响起小帆渴望的声音:

            “顾老师……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好多好多话……和你一个人说……”

            念蕾下意识地看了看墙上那张“全家福”,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只比小帆大十四岁的小伙子,突然毫无防备被某种温暖美好的力量击中,感到满心的酸楚与甜蜜,而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奈也在酸与甜的浸泡中渐渐消融。她奔到厨房,迅速装好一盒甜点,亲手交到元皓手中。

            “元皓,”她的声音中,少见地带着一丝颤抖,“谢谢你,真心的!”

            元皓的心忽的凝滞了一瞬。“说什么呢?姐!”他笑了一下,笑得竟有些腼腆,“我走了,有事儿叫我。”

            他迈着长腿,慢慢把自己移向门口。刚走出去,又蓦然回头,看着念蕾,脸依然红红的:

            “姐,别忘了吃早饭,有事一定叫我哦!”

            门被元皓轻轻地关上了。念蕾安静地站在房中,一颗心却像微风经过的湖面,泛起了丝丝涟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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