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年春好处

作者: 大南瓜zzz | 来源:发表于2018-04-11 19:20 被阅读0次

                           

    最是一年春好处

      朱老五蹲在村头那条小河边上,用他满是脏污的指甲去抠河边上松软的泥土,嘴里哼唱着他自己编的小调儿,“溪儿呦,哗哗的流,人儿呦,匆匆的走,河水呀,没有个头……”。他时不时的抬起头来往河尽头看看,那里好像会有什么会粘住他的眼球。好久没有洗过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挡住他的脸,他傻笑着摸了摸破棉袄的左边口袋,然后又重复着他一成不变的动作。

      河的涓流卷着一股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朱老五惊喜的抬头,而后却又面无表情的低下去,是祖国的小嫩芽儿来了啊,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过来,笑嘻嘻的留下尘土和口水继续风尘仆仆的赶回家去。朱老五不在乎这些知识青年的嘲笑,也或者说他根本听不懂,这些伶牙俐齿的小东西在学校里跟随先生学习了一言半语,便能掺杂着他们老娘教训他们时用的粗俗话把你骂的狗血喷头还不明所以云里雾里,所以朱老五听不懂他也不屑听,就像是小东西骂他的那句话一样,“你一个傻子还装什么清高?”,他就是不想理会这些有文化的老粗们。

      朱老五鼻子动了动,突然闻到了一股花香,他的嘴咧的越发的大,他抠抠指甲里的土,用口水抿了几下油头,他慢慢的站起来,直直的盯住从河流的那边来的,走的袅袅婷婷的人儿。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下,似是不敢出口,他的长指甲紧紧的抵住手心,就像是他的舌头紧紧抵住牙根一样,他就这么杵在原地,好久没动弹。女人的声影越来越近,老五好似下定决心一般的歇斯底里的吆喝起来,“花儿!”朱老五涨红了脸,他看着那女人越走越近,他就这么直愣愣的不敢动弹,直到身边百灵鸟一般的声音响起来“老五?你在这里干啥?”

    朱老五就那么一直嘿嘿的笑,他的手又伸向左口袋并在里面停留了许久,就在他吸了口浑浊的空气好似有了信心要拿出来的时候,他们俩的身后想起了村子里那些大舌头的婆娘们的声音“香花儿,洗完衣服还不快走,在这儿跟傻子调情呢!”那女人羞红了脸,也没理老五,端着老五刚才丝毫没有注意到的一盆衣服逃也似的快步走了。老五呆呆的看着他心心念念的身影离开,从口袋里掏出左手,那左手上似是带上了一阵香气。

      宋香花的丈夫是下乡知青,在两年前来到他们村子,他跟宋香花属于一见钟情,她丈夫不在乎她的文化水平,不久便在村里媒婆的介绍下结了婚,可能是受到她那文化青年的丈夫的熏陶,宋香花身上带着一股村子那些婆娘们都没有的魅力,老五心里的宋香花就是庙里那些小沙弥们常常说起的菩萨娘娘,她在河边敲打衣裳的动作像是在抚摸小孩子,她托着腮帮坐在河边等他丈夫的场面美丽的不像样子。宋香花的丈夫在前年就离开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子到省城从事文化工作去了,他跟宋香花承诺五年后就会回来,让他五年后到小河边等他,他会坐着大油轮回来接她。宋香花不懂大油轮是什么,村里那些舌根子也不懂,兴许就是比竹筏再大一点的竹筏罢!大家都这么说,宋香花自然也就这样认为,她抱着这样的希望已经等了三年,她一直相信他的丈夫是多么的守信用,但即便如此,她也想着每天去河边坐一会,想想他的丈夫,想想他的大油轮,这时她会不住的笑,她会采一朵小野花别在头上,对着水面摆弄她稍显凌乱的头发。这是朱老五在河边和跳蚤汲水时看到的场景,他害怕让他打眼就看中的仙女儿看见自己肮脏的“朋友”,当即便蹲在水里不舍得出来了。虽说二月日头足,但谁耐得住山里流水的寒,只消一会儿,老五便冻得瑟瑟发抖,他抱紧了自己的周身,可他就是死活不愿意从水里站起来,他哆哆嗦嗦的唱起歌来妄想给自己取取暖,“溪儿呦,哗哗的流,人儿呦,匆匆的走,河水呀,没有个头……”他望望河边那个托住腮冥想的女人,冻白了的手指头紧紧扯住自己早已湿透的破棉袄,又不知忍过几时,快要冻掉耳朵的老五突然听到女人们的对话,“香花,还不回啊?”“恩,刘嫂子,这就回了,这就回了。”公鸭嗓子的声音远去了,似是已经走远,老五不敢确定宋香花是不是已经走了,他只得继续呆在越来越凉的河水里,他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在河面上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快要冻死了,老五有苦说不出。

      在朱老五快要冻晕的时候,他被人扯着耳朵从水里给揪起来,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哎呦哎呦”的叫唤,因为他看到一只白嫩没有干裂的手正贴在他的脸上掐着他的耳朵,因为浸了水,微微有一点泛着牡丹一般的红,如今这种颜色也显现在老五的脸上,他知道是谁了,他一只都想摸的那只手现在正揪着他的耳朵,他冻红的耳朵意外没有感到疼,可能是冻僵了吧,他想着,咧着嘴看向那个正在笑着的人儿。

      “老五,你在这干啥呢?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在这里汲水的女子,你这个傻子也情窦初开了呦。”香花的一番嘲笑在老五眼里变成了对他最完美的称赞,他又裂开嘴冲着香花傻笑,双手放在胸前不住的搓着,因为他舍不得那双开始变得通红的柔嫩的小手,他想把他握在手里暖暖,香花揪着老五的耳朵把他从水里揪到岸上,她嫌弃一般的看看满脸水珠的老五,“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你也是活该,正好把你的大油头给你洗了,”边说着,她拿出手绢递给老五,“喏,擦擦你满脸的水珠子”,老五接过去,放在手中摩挲,手绢子似是他从来没有摸到过的料子,又软又滑,像是香花的手一样滑溜溜的,他可舍不得用这绢子擦脸,他胡乱的抹画了几下,可都小心的避开了他沾了水还脏兮兮的脸在空中虚抹,他料定了香花不会再要这块他用过的手绢。事实也像是老五想的那样,香花带着嫌弃的表情让老五自己处理那块绢子,说罢就扭着腰头也不回的走了。老五求之不得的小心翼翼的把手绢折了又折,揣到他左边的口袋里。

      老五回到他那个破旧的小屋里,就着蜡烛昏暗的光仔细瞅起那块温柔的绢子。老五边瞅边砸吧嘴,手绢的左下角绣了两个小字,老五猜那便是宋香花把自己的名字绣在上面了罢,字后面是大片的梅花,老五细细又摸了摸,那种绢子不似村子里那些老女人用的粗布“抹布”,也不是女学生们拿的纯棉材质的,它又滑又软,带着一股女人家特别的香气,准确的说是宋香花的香气,他不知道这料子是什么,一股脑只想着摸这手绢就像在摸宋香花的手一般,想到这里,老五死活睡不着了,他又把手绢揣在左口袋里,吹了快要烧到尽头的蜡烛,裹上自己的破棉袄出了门。

      老五又来到了小河边,他是想和宋香花来一个浪漫的偶遇。他曾经偷听过村里女人的对话,她知道 宋香花每天晚上都会去小河边坐一会儿,可是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于是他想来碰碰运气。老五往河边走着,借着月光他看见河边的最大的那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个人,但是隐隐约约的看不清是男是女,老五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激动,他确定那个人就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个人,他快步走到离着那块大石头不远的地方,蹲在地下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那人一直看着河的尽头,丝毫没有想转过来的意思,傻子也有呆不住的时候,他忍不住低下头用手去抠河边湿润的泥土,他正凝着神呢,突如其来的一阵嚎哭让老五瞎掉了半个魂儿,他抬头看看石头上的人儿——此刻她已经转过了头来,果然是宋香花,他突然开始大声向着河边喊“王前进!你这个负心汉!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是个什么意思?县城多好呀!你跟你的那个婆娘在那过吧!”朱老五抠泥土的手指骤然停住,他诧异的看着他的菩萨娘娘,看着他的菩萨娘娘从仙子一般的人蜕化成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她带上的嫉妒和粗俗活活的逼退了她仅有的仙气,撕扯着她堕落到了看不见的深渊里去。

      她发泄完了,往水里掷了几块小小的石子,嘴里骂的是她所谓的负心汉丈夫王前进,老五看到这出,眼睛仿佛清明了不少,他知道这代表什么,不是香花没有力气,而是她舍不得打她深爱多年的丈夫。老五用他满是泥土的指甲扣了扣头皮,那些泥和着河水的腥味被他头上的难闻的味道淹没,或者说是包容住,没错,他也得学者原谅宋香花,就像是他的头发不嫌弃和着腥味的泥一样,老五又开始傻傻的笑,他的眼睛又开始变得浑浊,“溪儿呦,哗哗的流,人儿呦,匆匆的走,河水呀,没有个头……”他又开始反反复复的唱,他在向世界表示他什么都没有读懂,但是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

      老五跟在香花后面,偷偷的送她回了家,他在王家门外蹲到熄了灯才起身,但是他突然不想回去了,他紧紧的裹了裹破棉袄,揣上手往河边的方向又走过去。这次,他不在理会河边那些他常常去抠的泥巴,他准备下水了,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他在做什么,他心里想的是找到宋香花掷在水里的那几颗小小的石子,然后带着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去告诉她的菩萨娘娘莫伤心,他想看到宋香花的笑,他想看到他的菩萨还是他的菩萨。夜晚的河水增添的是来自山中的十分的寒气,老五身上的破棉袄浸了水显得毫无用处,只消一会儿,他就冻得直打哆嗦了,他看着河底比鱼儿还多的石子,还坚信着他能找到宋香花扔的那几块,他坚信他能凭着仙气儿找到那几块石头,他摩挲着每一块他觉得像是的石子,这时候他像是县城里那些通了灵的半仙儿一样,半翻着白眼感受着石头上是否有神奇的仙气儿,最后,他找了几块他自认为最为接近的石子,用他湿漉漉的破棉袄一个接一个的仔仔细细的擦干,他认为这些东西应该呆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他小心翼翼的从他棉袄的左口袋里拿出那根香气十足的绢子,冻得通红的手颤颤巍巍的用手绢包住那几块石头,他满意的看着他自己搞出来的杰作,仿佛看见了宋香花瞧见时的仙女一般的微笑。

      老五没有注意到,这时候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了,他活动了一下已经冻僵了的身体,又踹起手,穿过满满的嘲讽和谩骂,朝着那一座大宅子走过去。半路上他看见了宋香花,她显得意气风发,越发美丽温柔起来,老五揉了揉眼睛,他看不分明,也越发糊涂起来,这还是昨晚的那个香花吗?宋香花袅袅婷婷的走近朱老五,她的身上带着一股动人但是从未有过的香气,起码老五从来没有闻到过,那香气有些魅惑人心,却再也不是那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宋香花好似看不见似的从老五身边走过去,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老五从来没见过的骄傲,她香香的小花袄蹭到了老五脏污不堪的衣袖,老五下意识的抚了抚,好似沾了什么比他衣裳更脏的东西。

    此时宋香花已经从他面前走过去,老五转过身,目送着他的菩萨进入到粗俗的女人堆里去,香花被村子里的女人簇拥着,,仿佛全世界都服从于她一般,老五并不是有意听到女人们之间的对话,但是宋香花仿佛是想让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听到,她的声音如今比那些骂街的河东妇还要大。

    “刘嫂子,你可不知道哟!昨晚呀前进回来了,还带了个婆娘回来,起初呀我还以为是哪个狐狸精在省城里勾引我们前进,我还去河边发了好些时候的闷气,结果后来听前进说,是他工作干得好,领导给他配的小秘书哪!”

    宋香花的语气带着满满的炫耀,说到最后两句更胜,把身边的女人说的一愣一愣的。

    那个被称为刘嫂子的女人充满羡慕的发话“香花啊,你可要让前进多帮帮我家那口子呀!哎?这小秘书是啥呀?”

    他的男人跟着王前进在省城里混,如今也算半个保安队长了。

    “小秘书啊,就是老妈子呗,昨天晚上我从河边回家,那个小秘书就给我端茶递水,一口一个花姐叫的可顺溜啦,还给前进和我铺床叠被了呢!”

    宋香花眼中的骄傲更甚,“我家前进出息了,都有小秘书伺候他啦!但是呀,刘嫂子,我还是有点不踏实,”

    那刘姓妇人接上茬说“哎呦香花,你怕啥,我看那小秘书不及你万分之一哪,怕是个不顾家的主儿,哪像你,又漂亮还会干活!”听了这番话,宋香花眼中的骄傲更甚,但老五眼尖的看出了点什么,他不晓得怎么形容那一种他觉得很尖锐的东西。

    女人之间的对话在王前进出现的时候结束,他满不耐烦的喊自己的媳妇儿回家,老五用鼻子嗅了嗅,那男人身上带着跟香花一样的满是魅惑的香气,他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些什么,可是他不想把他脑袋里想的东西透露在外,当然他也做不到这一点,他看着宋香花像娇羞的小娘子一般挽住他丈夫的手,再目送他们慢慢走远。老五感觉周身很冷,他想踹起手来,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放在左口袋里,这仿佛已经成了他见到宋香花是标准的动作,他快速的抽出手来,暗暗庆幸还是那一股沁人的花香。

    其实朱老五没有察觉出来,宋香花在他心里已经渐渐变了味道,在他心里,现在的宋香花可能连每天与他汲水玩的跳蚤都比不上,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时不小心触碰到的那一抹柔软是他最后的底线,只要他还触得到那股柔软,只要他还闻得到那股花香,他就觉得他还活着。朱老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他手足无措的蹲下来,去抠那些干得发硬的泥土,抠的他指甲发酸发疼。

    朱老五开始熬他最不愿意熬的一夜,或者说从这一夜开始以后所有的夜晚都是最难熬的,他窝在满是霉味的床上,旁边是支撑不到天明的蜡烛,同样支撑不到天明的还有他的心,他可以忍受蜡烛熄灭以后的无边的黑暗,也可以忍受从墙洞里刮进来的刺骨的风,唯唯受不了的,是没有宋香花的夜晚,他是傻,可也不至于傻到再去河边寻找一个正在跟丈夫在家打情骂俏的女人,他想到这里,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去掐自己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胳膊,尽管他知道毫无用处。

    老五最终决定出门,他把每天去河边养成了一种习惯,这次他不是为了宋香花,而是为了他三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他换了一件新的棉袄,起码对他来说是新的,那袄子上鼓出发黑的烂棉花,但是没有油污也没有跳蚤,他起初不喜欢这件袄子,他还是喜欢那件虽然又脏又破但是跟宋香花的小花袄蹭了好几次的棉袄,但是今天他终于决定换下来,换一件没有香味也没有臭味的袄子。蜡烛已经燃尽了,老五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也看不见自己的新袄子,他习惯性的裹紧自己出门了,今晚的月亮尤其明亮,老五开始留恋起周身的景色,以往他总是匆匆赶往河边,从来不知道还有比宋香花还要可人儿的美景,他看着走着,不一会就要走过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宅子了,老五杵再原地,他朝着门口伸了伸冻得发红的耳朵,他好像听到两个婆娘的娇笑,也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老五打了几个喷嚏,他不喜这味道,他抬了抬脚,往河边继续走。

    河边果然空无一人,大石头上没有了老五心心念的影子,老五骂了一声“娘嘞”,手开始往左口袋里伸,出乎意料的没有摸到那一抹柔软,可能连老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他这一行本来是为了他自己,到头来又变成为了宋香花了,他发现他始终活在宋香花的小花袄里面,为她这样活,为她那样活。他虽换了新的袄子,但是毕竟换不了那颗痴痴的心,他想来扔掉他为宋香花捡起的那几颗小石头,好开始他新的生活,后来发现他摆脱不了她,这是个永远的事儿。老五没有回去,他就着刺眼的月亮的光在大石板上睡了一整夜,他感觉不到冷,他的手揣在口袋里,那里很暖和。

    迷迷糊糊的老五仿佛听见些许嘈杂声,他从大石板上爬起来,揉揉眼睛,他的双手很凉,但是干净,昨天他没有去抠地上的泥巴,他嫌疼。他“彭”的一声跳下来,落到厚实坚硬的土地上,他很奇怪为什么不是湿湿软软的土地,但是他不在乎。他看向嘈杂声的发源地,那里站着两个身段妖娆的女人,老五看不太分明,他走近了去瞧,眼睛倏地睁到最大,他看见披头散发的宋香花跟个疯婆子一样扯住小秘书的手腕,另一只手准备往她的乌黑油亮的头发上招呼,老五刚睡醒的眼睛看不分明,可他的耳朵可一直机灵着,宋香花边扯住小秘书的头发,一边小声的骂着,两人显然是害怕丢人,找的地方离村子和那群臭婆娘远远地,老五才有机会看到这一幕。

    “赵小珊,你就是想勾引我们家前进吧,我告诉你,没门!”宋香花使了全身的劲扯住小秘书的头发,“赵小珊,赵小珊,我看你就应该叫赵小三!”她用力一扯,一大缕头发被她扯下来,带着点血,宋香花朝头发上啐了口,显然是还不想罢休,双手又上前招呼了上去,这小秘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边躲闪着,边大声的吆喝着“花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接近王科长的,回去我就跟领导辞职!”这一吆喝,引得刚从河边浣衣回来的婆娘们聚了过来,开始在周围指指点点,宋香花急急忙忙的松开还揪着小秘书衣领的手,站的离小秘书远远地,假装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小秘书哪能这么放过她,她退后几步,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用自己涂着指甲油的长的出奇的指甲往自己身上又补了两道,宋香花虐待小秘书这事儿就算是坐实了,村里的婆子和汉子们开始朝这里聚拢,小秘书把自己的小花袄往下扯了扯露出她刚才朝脖子上挠的那两道,老五细细看了看,不过他可不跟那些汉子似的一见小秘书保养的娇嫩雪白的皮肤就开始流哈喇子,他瞅着那两道又深又长的血道道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感觉,这小婆娘下手可真狠呀!“这婆娘在这儿哪!哎呦喂,还想躲!”宋香花被人从人群里揪出来,被那些粗鲁的婆子们一把推在了地上,看热闹的婆娘们已经开始啐了,他们吐着口水数落着宋香花“不就是个小秘书吗?至于打成这样吗?”“整天怀疑他们家前进跟小秘书这个那个,看这姑娘实诚,看把他掐的打的,哎呦喂!”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宋香花又从嫉妒成性的疯婆娘变成了红杏出墙的贱女人,“听说呀,香花跟咱们村里好几个汉子都有那个啥呀,就是看这前进有钱才不肯放的,你还记不得,前两天香花还跟那个傻子老五调情呢!”刘嫂子的一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哄笑,也引起了宋香花的愤怒,他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站起身大叫着去抓刘嫂子的头发,她边叫嚷着:“我杀了你!”边向人群里冲去,那些婆子汉子们赶紧向旁边躲闪,宋香花就这么硬生生的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路,她看着前方刘嫂子跌跌撞撞逃跑的滑稽样子,眼底又弥漫出一股恨意,她加快脚步,伸长手臂,使劲去抓刘嫂子散落在空中的枯草似的头发,突然,一只健壮但又白皙的手臂抓住她快要扯住枯草的手,把她又扔回坚硬的土地上去,宋香花拨开面前散乱的头发,她眼底的恨意瞬间消失,她疯狂的脸开始变得柔软,她的声音又开始变得比黄莺儿还要好听,她叫到“前进!”,老五机械般的扭了扭头,定睛一看,是王前进来了啊。王前进看着他脚下这个疯了一般的疯婆娘,眼底弥漫起一股笑意,老五看的清清楚楚,但是他看不懂。王前进没有理会宋香花矫揉造作的眼神,他走到赵小珊面前,把她扶起来往上拉了拉他的小花袄,遮住她那两道显眼的血道子,眼底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但是这股温柔在他转眼看宋香花的时候消失殆尽,“贱女人,你想干什么,我跟你结婚的时候,以为你是个又温柔有漂亮的女人,结果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前进嫌恶般的拍了拍手,“咱们俩,离婚吧!我家里可容不下你!”他不顾宋香花的苦苦哀求,拉住小秘书的手扭头就走,脸上带着一丝得逞的笑容。老五看着小秘书想没有骨头一般的靠在王前进身边,脸上的一丝轻蔑和厌弃和笑容混杂起来,令人生厌。老五不再去看那“般配”的一双人儿,他回过头去看被人群围起来的那个可怜的可人儿,她身上带着村里人的口水,几个好事的妇人去扒她的衣服,老五看见了宋香花的红肚兜,这是他做那些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的梦是才会出现的物什,如今看来,那一抹鲜红让他害怕,让他浑身打寒颤,让他想缩起身子,甚至让他想逃。他站的老远老远,不敢再看那一些可怕的东西,他的左手揣进口袋里,那里面空空如也,好似连香气也没有了。

    老五就这么一直在原地呆呆的杵着,他突然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眼底有了耀眼的光,他开始小跑,他冲进人群,扯住那只他一直想牵一牵的手,闭上眼头也不会的朝着他的小草屋冲去,他的耳边充斥着人群骂骂咧咧的声音和宋香花嘤嘤的哭声,听得他心烦,他拼了命的甩了甩头,脚步却一刻不停。老五感觉他就这么扯着宋香花跑了很久很久,他扯着宋香花进了小草屋,把她轻轻地弄到了他又脏又臭的床上。老五的双眼开始模糊,他看着宋香花现在的样子,他感觉眼里凉凉的,他不住的揉眼睛,直到他看得清小床上那一个拼命想遮住自己的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他把左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紧紧的握住。他脱下自己的破棉袄盖在宋香花身上,宋香花嫌恶的捂了鼻子,却没有扯开那件发臭的遮羞布,她低下头又开始嘤嘤的哭,拿自己的头往墙上上砸,老五没有阻止,或者他不想阻止,他就看着宋香花这么一下一下,他就听着这“咚咚咚”的声音,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宋香花或许是觉得无趣,或许是觉得连老五都不可怜她,不一会就不再作践自己了,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作践,这就是他自己找的,她抬起头看着老五,想从老五浑浊的眼睛里面找到一点什么,可惜她找不到。老五跺了跺脚,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他开口叫了宋香花,“花儿”宋香花抬头,脸上满是期冀,老五伸展开紧握的双手,把手里那些东西朝着宋香花扔过去,轻轻的扔过去,宋香花接住了,她低头看看,那是些沾了血的石头,热乎乎的,好像还带着些许的香气,宋香花把石头握在手里,她感觉到冷。

    王前进在第二天带着小秘书坐上镇里的小汽车回去了,可能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这里并没有什么累赘牵制他了。他走的时候,村里人都去送了他,有的还祝他和小秘书百年好合,老五也去看了,他远远的站着看着,看着这人世间的恶在这小小的村子里发酵生长。

    看着喧闹的人群,他突然想起他的菩萨娘娘,他突然想回去看看她。王前进为了给村里人留个好印象,“特意”大方的把那座大宅子改造成了公社的新驻地,不过,那个大宅子早已被王前进搬空,只剩下了个空壳子,就像现在的宋香花一样。她还是窝在小床上,盖着昨天老五盖在他身上的破棉袄,眼中没有恨意,没有温柔,没有鄙夷,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洞,老五下意识的又把左手伸进了左口袋,那里好似又是香气潆绕了。

    自从老五的那个小茅屋有了新主人之后,老五就没再回去了,他倒是想回,他想回去看看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是否还在,他想看看她是不是还是那样的失神落魄,这时的他倒是有了一丝能把自己控制住的理智,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老五就睡在宋香花曾经坐过的那块大石头上,那块石头见证了他与香花的初见,见证了他那颗泛起涟漪的痴痴的心,见证了宋香花的柔弱和痛苦,如今物是人非,陪伴老五的就只有这一块石头了。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河边的泥土还是那样的硬,老五想回他的小茅屋却又不敢回只好蹲下继续他的每天的工作,老五不会写字,但是他能扣出他香花的名字来,香花“送“给他的那绢子上带着她的名字,至少老五觉得那是香花的名字,他每天晚上都用外面拾回来的煤灰在地上写那两个字,用他自己的方式,他不懂写字,却会描画,他就生生用描画的方式写出了宋香花的名字,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到活成了一个大文化人了。

    老五埋头苦干,无端端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花香味,他用满是泥土的手揉揉自己的手,新鲜干涩的泥土味丝毫遮不住那一阵一直绞着老五心肝儿的香气。一双绣花鞋出现在老五的眼前,他抬头,满眼都是宋香花温柔灿烂的笑脸,他的眼神儿骤然定住,他又用手揉了揉眼睛,手上残留的些许泥土弄得他眼睛生疼,他顾不得这里疼那里疼,又重新抬起头,面前还是熟悉的宋香花的脸,她仿佛比以前更美更迷人,还带着一股死而复生的生气,她的眼睛不再空洞,不再迷惘,没有嫉妒和狠厉,有的只是漫无边际的温柔与天真,宋香花又变成了当年老五心中仙女儿的那一番模样,老五一失神,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更深的东西,他看到了被宋香花可以隐藏起来的一抹复仇的眼神,他又回过神来,伊人依旧笑靥如花,身后村里经过的人隐隐约约的讨论声证明这就是宋香花,但是老五却有些不认识她了。

    他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花儿?”那女子,如今也只能称是那女子了,她笑着点了点头,旁若无人的与他调笑着:“是我呀,不然还能是谁呦,你这傻子!”老五还是不信,“你不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看到宋香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的暗淡,他便闭口不谈了,他宁愿宋香花是如今这个样子,如今这个美好灿烂的样子,他也不愿意再回到那一个他再也不想回去的日子了。就在老五失神的这一刹那,宋香花迅速调整自己脸上的神情,但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如今还是那个完美的女人,起码在老五眼里还是就好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她一直以为她的天塌了,老五拽着她跑的时候,她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把那解释为感激,她在心里努力为自己辩白,也是,谁又会喜欢上一个又臭又脏的傻子呢?老五给她的那几块带血的石头她一直都揣在身上,宋香花总感觉摸着它们好似就能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里再多活上一阵似的。老五把她带到自己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宋香花在那张弥漫着臭气的稻草床上躺了半个月,她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回忆着她活着的这命里的小半辈子,如今的她被王前进伤透了心,对王前进的爱意全无,自然而然的就把他与朱老五做起比较来,王前进哪里都好,但她恨的独独是抛弃她这一点,朱老五哪哪儿都不如王前进,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可就是这傻子,把她从混沌和嘲讽里拉了回来。想清楚了,她的眼睛开始聚焦,她环顾这连光都透不进去的小小的茅草屋,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宋香花回了趟曾让她伤透了心的王家大宅,她的衣物和化妆的物什儿王前进都没带走,他也不惜的带走,宋香花收拾了收拾自己的包袱,连着她在宅子里拾的估摸着还能用的东西一起又回了老五的小茅屋。

      老五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宋香花把老五的那个破旧的小茅屋收拾的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她烧了些热水洗了把脸,又用她拾回来的针线补了补被小秘书尖利的指甲划破的花袄子,她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抽出一支小小的簪给自己带上,她对着自己的小镜子涂涂抹抹仿佛她还是以前的那个不沾烟火气的菩萨娘娘。她穿上自己的小花袄,那上面带着一缕香气,是一缕淡淡的但是让人难以忘怀的香气,朱老五大概也是被这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给折服了吧。宋香花捯饬一番准备出门了,迈出去就是亮堂堂却又无比黑暗的那个村子,不迈出去他就只能在这个臭气熏天又暗无天日的小茅草屋里过一辈子,宋香花紧紧的扯住她小花袄子的下摆,在那扇根本不能被称为门的门前无声的站了良久,她透过隐约的光看见地上那些用煤灰写的歪歪扭扭她的名字心里一阵颤,终于她咬了咬牙推开的那扇令她渴望却又不敢打开的门。就在这一刻他终于决定要为自己活一次,以前她总是为了王前进而活,她总是甘情愿的等着他,她始终相信王前进真的会坐着大游轮从县城回这村子里来接她,她总是相信王前进始终爱着她,她总是义无反顾的追着他跑。而如今也是时候为自己好好的活一次了。一阵公鸭嗓的嘲笑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宋香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见风使舵的刘嫂子,“呦香花妹子啊你还有脸出来见人啊,怎么不在那个傻子老五的小草屋里待着呢?瞧你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莫不是已经。。。“刘嫂子说罢,和旁边的几个村妇一起啧啧的笑了起来,宋香花本来被他们这一番话说的来了火气,再一听刘嫂子那句没说完的话里隐隐藏着的意思,当下便忍不住了,她想将这火气发将出去,却无意间触碰到了她一直放在口袋里的那几块老五给他的带血的石头,她握紧的拳头顿了顿,终终却是又放开了,他的脸上浮上微笑,那微笑叫人看不懂,那几个刚才还在嗤笑她的村妇如今却被她的微笑唬住了,“什么人啊,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呢?算了算了,遇上他算俺们晦气,走走走回去了!“几个村妇白了她一眼,变急匆匆的走了。宋香花此刻突然变得无欲无求起来了,她自己想着,她可以无视所有人的冷嘲热讽,她可以自己活她自己的。

      她直直的向小河边走去,因为她知道老五就在那里。她以前每天晚上都在河边坐一会想想王前进回来接她的美好场景,但她也能感知周边的人与物的细微变动,更何况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傻子朱老五。她知道老五每天都躲在那块比人都大的青石头后面偷看他,她也知道每次她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老五都会跟在他后面一直到他进门,宋香花现在细细回想起来,那一段时间她走那一段回家的路,竟然走的如此安心。她继续往河边走,远远的就看见老五蹲在地上用他黝黑的手扣着河边看起来湿漉漉的泥土,他那样专心,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的宋香花都不敢去打扰他。她轻轻的抚了抚小花袄上微微泛起的褶皱,走到老五面前去了。走进了一看,老五正蹲在地上抠自己的名字,宋香花不知怎的嘴角就浮起一丝笑意,她也不去嗤笑他,就这么看着老五一笔一划的把她的名字刻在泥土里,也刻在老五的心里。她看着老五的身形一顿,他停了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来,宋香花看着老五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变成的明亮的眸子,那里面装着难以置信与惊喜,还有着一点点的心疼和爱慕。宋香花选择不去读老五眼睛里那些复杂的情感,她向老五笑着,温柔的笑着,她藏起自己的所有感情,就这么温柔的笑着,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俩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老五定了定神,他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他真的没有出现幻觉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傻傻的笑容,他觉得,不管宋香花是什么样不管她是被抛弃的寡妇或是被村里人嫌弃的疯婆娘,在他眼里,只要宋香花笑了,他就莫名的安心,宋香花依然是他心里最温柔又美丽的菩萨娘娘,他把手上的泥土拍干净,踹进口袋又再伸出来,一阵好闻的花香从老五的口袋里飘出来,香气缠上他的手腕又随着潺潺的水流漂向更远的地方。老五看着宋香花张了张口,她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用眼神鼓励着宋香花说出来,尽管他自己都忘了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不知深情为何物的痴人。“老五……你要我吗?“朱老五的瞳孔倏地收紧,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作答,他的手又不自觉的哆哆嗦嗦的踹进口袋里,那里面暖暖的还香香的,让他无比的安心,他仔细研读着宋香花说的那句话,她不敢看宋香花的眼睛他害怕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什么他不敢回应甚至是不敢去读的东西,这种事儿需要他来做决定,是的,需要他这个男人来做决定,他低着头,好似是不敢看宋香花的眼睛,但是在宋香花看不见的地方,他却暗暗的握住了拳,眼睛里溢满了他活这半辈子从未有过的坚定,他就这样子呆了好久,知道他的眼睛发酸,直到他握拳的手指关节泛着死人一般的白色,直到头顶上宋香花急促的呼吸声转变为失望的叹气声,他终于抬起了头来,却闭着眼,“花儿,我要你。“老五就说了这样几个字,他就这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了这样几个字。

      宋香花没有对现在的自己有多少信心,他不认为老五会要一个已经被全村抛弃的女人,她看着老五半晌都没有回答,而她不能做任何事情,她只能急促的呼吸,他只能盯着老五的头顶,她只能看着老五头发的小小的跳蚤上蹿下跳,那等待回答的那一段时间里,她甚至觉得跳蚤比她更加幸福。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她乱的一塌糊涂的心跳随着那个始终没有抬起的头慢慢变得失去了动力,她急促的呼吸变得安静,安静里带着呀一种绝望,果然,朱老五也是这泥潭里的一个,他唾弃她,嫌弃她,以前她总是当做傻子的朱老五,到如今却也成了在她身上割肉舔血的人了。她这样想着,眼神逐渐黯淡无光,她把自己的手掌掐的出了血,但她还盯着老五的头,她不能走,她还在等一个回答,等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奢望的回答。在老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香花的脑子里是呆的,她突然想起她和王前进刚刚恋爱时王前进老是吟的两句诗"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这两句是她自然是不懂的,但是她听到老五坚定的说要她的时候她突然真正懂了这"莫放相思醒"的意思,她害怕这是一场梦,她害怕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真的不敢在这场不公平的一厢情愿里放手醒来,如果可以,她宁愿继续做这样一个梦,宁愿继续做她梦里那个卑微但是幸福的小女人.

      老五久久没有听到女人的回应,他就这样闭着眼焦急的等着,他大概觉得等了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还是没有听见他的菩萨娘娘说一句话,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瞧见了那张如花似玉此刻却呆住的脸,老五看不懂也来不及看宋香花眼里飞速闪过的几千几万种不同的情绪,他现在只知道笑,他灰蒙蒙的脸上笑的堆满了褶子,他觉得他现在肯定可丑了,但是他就是想笑,宋香花被他憨憨的笑声惊回了神,她看着眼前这个五官都堆到一起的男人,心里是嫌弃他丑的,嘴角却诚实的咧的老大。老五看宋香花笑,觉得周身都好似松了一口气的,身后的河水流的更快更急了,捎带着零星的自山上来的花瓣儿,带着暖乎乎的香气把老五一把抱住,"溪儿呦,哗哗的流,花瓣儿呦,匆匆的走,河水呦,没有个头",他自以为是的把他自己的歌改了改又开始唱,他觉得四周又香又暖,春天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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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最是一年春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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