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事:请帮我拿一张草纸

作者: 咸泡饭 | 来源:发表于2018-02-25 14:22 被阅读70次

    文:咸泡饭

    图片来自简书APP

    水番先生感冒了。不过此时,他蹲在卫生间的马桶上,拉今天的第一泡臭臭。这两件事并无关联。对了,臭臭,是他大女儿对屎的另一种叫法。

    临近春节,寒冷空气从不可知的遥远地方一路南下,来到这里。对于水番先生来说,这意味着今天的屁股特别受罪。马桶套子昨天被水番先生的妻子拆下来洗了,而新的并没有装起来。早晨,水番先生撒尿的时候,就提醒过妻子,让她装上马桶套子。没错,水番先生小便,也是蹲着的。

    “这么冷的天,没有套子屁股怎么坐得下去。”水番先生对正在刷牙的妻子说。

    妻子并没有理他,因为妻子并不打算立刻装马桶套子,她想等洗过的套子晒干了直接装上去,而不是去橱柜里翻出另外一个套子。在她看来,马桶有没有套子这件事情,算不上事情。

    那么,水番先生能不能自己去橱柜里找出另一个马桶套子,自己装上去呢?

    不能。

    因为假使水番先生真的这样做,那么,水番先生的妻子就会出面制止,并且告诉他:“别用这个套子,等衣架上的套子晾干直接装上去就可以了。”她会夺过水番先生已经拿在手里的套子,重新塞进橱柜。

    当然,水番先生可以据理力争,声称自己的屁股受不了寒冷空气的影响,他必须现在就装上套子,然后才能愉快地拉臭臭。

    但是,水番先生不会这样做。因为他嫌烦。

    说那么多话,费那么多事,无非不就是让屁股好受些吗?还是让屁股遭罪吧。他不想因为马桶套子搞烂自己的心情。毕竟,才早晨,一天刚刚开始。他还要和妻子在这个八十平方米的两室两厅里,共度生命中的某一个二十四小时。

    现在,水番先生开始拉臭臭了。

    卫生间和客厅,隔着一道门,这扇门,此时是虚掩着的,开了三分之二,掩了三分之一。这是水番先生及其家人的习惯,上厕所从来不会把门关得严严实实。七岁的大女儿在客厅玩玩具,小女儿刚刚吃完奶,哄了一会儿,此刻安静地在主卧睡觉。

    “快过年了,外面的帐要的怎么样了?”

    妻子在客厅拖地,经过那扇虚掩的门的时候,她问水番先生。她是一个勤快女人,见不得家里脏和乱。前天放假,当天晚上她开始洗羽绒服,第二天一早就叫醒水番先生,因为她要开始洗被单。她的“洗”,不是丢进洗衣机,而是先用热水泡,再兑上洗衣液揉搓,再用毛刷刷那些容易惹脏的地方,最后才把任务交给洗衣机完成。今天,她让水番先生少看看手机,照顾好两个女儿,她要把这个家“彻底打扫一遍”。

    水番先生并不觉得家里脏乱到需要如此大动干戈的程度,而且,他认为洗衣机技术发展至今,已经足以出色地完成洗衣任务,没必要画蛇添足地替它做那么多前期准备工作。他和妻子曾经就这个问题深入沟通过。既然妻子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么他就只能没有意见。

    “要的不怎么样。”

    水番先生回答她。

    此时,妻子已经拿着拖把,从那扇虚掩的门走到了后阳台的水池边。她的几根头发粘到了嘴角,蹭在脸上,很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撩头发,可发现手上戴着橡胶手套。橡胶手套是今天才带上的,因为她发现连干了几天家务,手脱皮严重,手毛糙糙的。她拎着拖把,走到了卫生间。

    “帮我把嘴上的头发拿掉。”

    这对水番先生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妻子把脸凑近时,沉沉地呼了一口气,他立刻闻到一股浓重的口臭,并且近距离地见到一张并不完美的黄脸。

    “你口臭怎么这么严重?”

    水番先生说。

    妻子直起腰,盯着水番先生。此时,水番先生是蹲着的,而妻子是站姿,所以,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俯视。水番先生扬着头,也看着妻子。

    “口臭是吧?”

    妻子在敞开着的橱柜门上踢了一脚,她使用的力气并不大,因为橱柜门只是重重地合上,而没有弹回来。如果力气大的话,橱柜门就会非常执拗地重新回到敞开的位置。

    即便如此,水番先生还是觉得妻子大可不必做出如此举动。

    “干嘛发火,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我口臭吗?”

    “你确实口臭呀,我只是陈述了这么一个客观事实呀。”

    “还不是拜你所赐。”

    天哪,截至目前,他们的对话中已经出现了两个像模像样的书面语。

    “我天天这么累得像狗一样,伺候老的又伺候小的,吃又吃不好,能不口臭吗?”

    水番先生现在就有些搞不懂了。他在思考:累,以及吃不好,是造成口臭的原因吗?有没有哪位医学专家站出来指出三者之间的某种联系呢?

    当然是没有的。

    “亲,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非常诚恳地指出你有口臭这么个事实,当然,我并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可以刷牙了。”

    亲,是“亲爱的”的简要说法,水番先生和妻子相处融洽的时候,他们就会在称呼中偶尔使用这个字。

    “我早就刷过牙了。”

    妻子手臂一甩,拖把柄重重地砸在卫生间的墙上,随即顺着墙壁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过,这个声音和妻子的怒吼声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妻子的反应,出乎水番先生的意料。他本想安慰妻子,让上午的时光在安稳中缓慢而飞速地逝去。虽然今天是阴天,而且又冷,他的心情并不好,讨要欠账也非常不顺利,所以,这算不上是好的时光,但他也不想让它变得糟糕呀。

    妻子的脸,阴沉着,由于气愤而变得扭曲,非常难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那是一种令人生厌的丑。

    “你小声一点,你的小宝贝在睡觉呢。”

    “别人的娘老子都帮着儿子女儿干活,你爸妈就知道缩在自己家里,你弟老婆怎么就不用干,她住在马庄的时候,连卫生巾都让你妈去买,垃圾堆在门口还不是我去扔的。”

    “说这些干嘛?”

    “还说你爸妈不偏心,我跟你提的那些事情,你从来没有给我解决过,你说你整天在干嘛,我整天想着这些破事,能吃得好睡得好吗,能不口臭吗?”

    “那你能不能不想这些破事呢,既然你都知道是破事,为什么还要去想呢?”

    “那你怎么不给我解决呢,怎么不让我心里舒坦呢?”

    “拜托,我没有给你解决吗?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爸妈不偏心不偏心,他们有什么理由偏心呢,我不是没给你解决,是我说了一箩筐的话,你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你那就叫解决了啊?真是好笑。”

    “那你还要我怎样,你要让我当面和他们对质,和他们来一场辩论赛吗,和他们撕破脸把所有不堪的话都说得明明白白吗?要说你去说,我说不出来。”

    “你看,你是我老公,你却让我跟你爸妈说,这就是你的所谓解决,对吧?”

    “他们是我爸妈,我是他们的儿子,我要脸,好吗?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他们去说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要脸,对吧?”

    “我可没那么说。”

    “哼哼,得了吧。”

    “帮我拿点草纸过来,没草纸了。”

    这时候,水番先生觉得自己拉好了臭臭。他掀开马桶边上的纸篓,发现里面连一张草纸都没了。

    “拿你妹个草纸。刚才问你话,外面的帐收得怎么样了?”

    “不是说过了吗,收得不怎么样呀。”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不怎么样是怎么样,快去收呀,忙活了一年,也没见你赚多少钱回来,一家人喝西北风啊,你弟不是买奥迪了吗,你怎么不去换车啊!”

    “晕,人家买什么我就得买什么啊,我是我,我又不是他。”

    “那你怎么没他好,不都是做建材生意吗?”

    “你知道他赚了多少钱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赚了多少钱,你怎么就下了他比我好这个结论呢?还有,为什么要去比较呢,你是不是就想说我没他有能耐?”

    “我听你妈说的,你弟厉害的很,工人的工钱都发了十几万,自己赚得还不得翻好几番,你妈还说了,你弟老婆一买东西花钱都是上万。”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你最好亲自打个电话给我弟,替他好好理理帐,弄明白他究竟赚多少钱再来跟我说。”

    这时候,水番先生听见小女儿的哭声从卧室传了出来。

    “你的小宝贝醒了。”

    “你去弄,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干嘛什么事都让我做。”

    “那请你帮我拿点草纸过来可以吗?篓子里没草纸了。”

    “你有手有脚,自己不会拿啊?”

    “拜托了,我不是蹲在马桶上吗,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把草纸放在哪里啊。”

    这时候,水番先生听见了大女儿的声音:“妈妈,草纸在哪里?我去拿给爸爸吧。”

    “你做你自己的事情,你怎么又吃糖,一个牙齿都蛀空了,你爸带你去四次医院都没补好,现在谁又让你吃糖了,啊,你说呀,谁又让你吃糖了。”

    水番先生妻子的喊叫声愈发嘹亮,停顿的片刻,周遭就显得愈发安静。只有小女儿的哭声穿过卧室的门,持续地传进水番先生的耳朵里。

    “你对她发什么火啊,快看看小女儿可以吗,再不去她要从床上滚下来的。”

    “你们一个个的,谁把我的话当一回事啦,你把糖给我吐出来。老的不省心,小的也不省心,你们一个个的是让我死吗?”

    水番先生妻子的喊叫声里,夹杂着怨恨、绝望和奔溃的复杂情绪。人类真是很厉害的高级物种,水番先生仅仅从声音里,就完完全全地感知到这些情绪。这时候,屋外竟响起了鞭炮声,噼噼噼啪啪啪噼噼噼啪啪啪。虽然当地政府三令五申,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可总是有人对此置若罔闻,偷偷用爆竹来渲染节日气氛。水番先生忽然想到,明天就是除夕夜。他已经在某宝集齐了五个福字,坐等红包。

    大女儿“哇”的一声,哭了。

    水番先生的情绪,就是在这个时候奔溃的。他用低沉但极具爆发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吼着:“请,给,我,拿,一,张,草,纸。”

    回应他的,只有大女儿的哭声、小女儿的哭声,以及拖把撞击桌腿的声音。

    水番先生冲出卫生间,抬脚踢飞了挡在门口的塑料红桶,一把夺过妻子手里的拖把,狠狠朝大阳台扔去。拖把重重地撞在一盆死去的石榴盆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盆景里的土飞溅出来,弄脏了刚刚拖好的阳台。

    “整天除了拖地还是拖地,让你给我拿草纸你没听见啊,你女儿醒了也不去管,从床上摔下来怎么办?”

    水番先生的妻子,叫着,嚷着,冲向水番先生,和他扭打在一起。他们从客厅拉拉扯扯,到了厨房,又从厨房拉拉扯扯,到了客厅。这个八十平方米的空间,在哭声之外,多了打闹声。

    在拉扯和纠缠的过程中,水番先生注意到,他自己的裤子并没有提上来,只是挂在大腿处,随时都有往下掉落的可能,虽然屁股被长款的羽绒服遮盖住,但是,他拉完了臭臭,却没有用草纸。

    水番先生用力甩开妻子,抓了桌上的餐巾纸,冲进卫生间,带上门,从里面反锁了。他沉沉地蹲下身子,撅起屁股。孩子的哭声,妻子的骂声和哭声,透过锁着的卫生间门,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致使2018年2月14日上午的时光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糟糕。水番先生写到这里,也沮丧起来,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改变,才能让这个关于过年的故事,变得稍微美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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