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采茶人家
文/徐伯羽
四月了,采茶的季节到了,炒茶房里飘出的浓浓醉人的香气能顺风飘出好几里远,大老远就能闻见。
花子睡不着觉了,连饭也难以下咽。傍晚,她正在炒房里忙着,手上、衣服上都浸透着热烘烘的带青甜味儿的炒茶香气。春茶价好,特别是清明谷雨前的毛尖芽茶,更是一天一个价,要急着赶。正忙时,茶贩子彭峰来了,铮亮的桑塔纳停在炒房门口。彭峰是贩茶大户,也是茶场的老客户,每年一开春,他就第一个进山,来进这第一道春茶。彭峰拿着一张当天的《楚天都市报》跑过来对她说:“嫂子,快来看,明举被人害了,凶手才枪毙!”她接过报纸一看,果然是真的,在报纸右下角登着一个消息,上面说,罪犯邓某去年八月以作茶树苗生意为名,将与其一块作生意的王明举骗至鄂西紫金垭,乘王不备,用石头将王明举砸死,然后洗走王明举用以购买树苗的一万元钱潜逃。经警方神速侦破,三个月后迅即将凶手邓某擒拿归案,凶手已于前日伏法。
“天哪,果然是他,一点没错!王明举王明举,同名同姓,一个字也没错。”花子脑子“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呢!起码要通知一下家属呀?”一想到“家属”二字,花子的心又一阵刺疼,大脑一阵晕弦。
“别摔着,嫂子!”彭峰上前挽扶,花子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稍稍冷静了一下,向弟弟二宝子交代了一下,把报纸装进衣兜,慢慢朝住房走去。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花子脑子清醒了些。大前年,丈夫王明举将他们多年的积蓄偷偷取走,和小媳妇春云私奔了。先是在城里买了房子,生了孩子,后又听说到了武汉,再后来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去年又听说钱玩光了,小媳妇春云要离开他再嫁人,再就没有消息了,没想到这时侯冷不吞儿的被人杀了。不会不会,他那么精,又那么大的块头,一般人还弄不过他,怎么会被人弄死呢?可报纸上都登了啊,同名同姓,一个字也没错,还能有假?肯定是他!还说是做茶树苗生意的,他就是种茶的,只有他懂得茶树,不是他是谁呢?哎,你要贩什么树苗呢?唉,跟小媳妇玩的一个钱也没得了,干二哥的净二哥,不做生意吃啥子?还有个奶娃子!可贩树苗也行,哪里不行你去呢,偏偏要往那山里跑?几十里都没得一个人家,死了烂在地里都没得地方找。花子爹年青时在鄂西山里贩过盐和火纸,从小她就听爹说过鄂西山大的很,站在山脚下向上望,帽子就掉在脚后跟。山里人都娶不到老婆,单身汉多的很,妇女进去了都出不来,到处都有拦路劫夺的。花子爹年青时进山,一个人根本不敢去,每次都十几个几十个一同去。你王明举难道不晓得么?再说,做生意跟谁去不行呢,为啥子偏要跟个杀人犯去呢?也怪不得他,杀人犯脸上也没写字啊!花子脑子乱成一团,不住地埋怨着叹息着。要不是那个小媳妇,他怎么会跑呢,又怎么会死呢?一想到小媳妇春云,花子又是一阵深深的恨。
她有些踉跄地走回屋里,脱下透着热烘烘茶香的围裙,洗了洗脸,坐下来静了静心,决定先回营子里家中告诉公爹。
村子在山外五六里地。回到家里,给公爹说了报纸上的事,说该去把明举奔回来,弟兄几个都凑点钱。这些年,明举哪个兄弟没帮过没贴过?在家时大小事都来找他。现在春上钱紧,采茶炒茶都要用钱。公爹叹了口气,半天才说,他老了,没得那个力量了,你们咋办都行。婆婆前几年就去世了,70多岁的老公爹确实没得那个力量了。又回头找那几个小叔子,可弟兄几个都不吭声,花子知道他们都是怕出钱。还只有靠自己了,只有自己去奔他了。茶贩子彭峰走时说如有什么事就去找他,说他明天还来,花子不想去找他。
回茶场时天已黑了,山沟里黑黦黦的,顺着山沟飘来阵阵沁人的茶香,那是从她炒茶房里飘出来的,薰得人晕晕欲醉。从茶场到村里,十多年来再熟悉不过了,闭着眼也能走回去。回到茶场,简单洗了洗就睡下了。手虽洗了几遍,但指缝里还汨着香气。她不想吃饭,实在难以下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采茶人家他们是青梅竹马。那年子,大队办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她和王明举都在里面。先是扭秧歌、踩高跷,后来演《朝阳沟》。那年子兴演《朝阳沟》,个个大队都演。王明举演栓宝,但没人演银环,因为演银环都是由结了婚的媳妇演,没结婚的姑娘没人演。而灵泉大队,那时叫红旗大队,结了婚的媳妇又没有合适的。就在为演银环的人选而犯愁时,花子第一个自告奋勇出来演银环。
“看,人家花子多出趟,多大方!”
“唱戏不论人,论人干不成。”
“这一对儿配的真好!”
……
花子的大胆举动赢得了上下的交口称赞,更嬴得了山里社员的啧啧称羡。公社楚书记大会小会表扬她,说她的行为不亚于辛亥革命时第一个剪辩子的,不亚于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还要培养她入党当干部。自她带了头,个个大队都变了,银环都是没结婚的姑娘演。可惜,楚书记后来犯了错误,给调走了,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她没能当上干部。她文化不高,读完了小学就没读了,而王明举则是高中毕业。要不是文化大革命,他还要考大学,是宣传队最有文化的,大家认不得的字都去问他,没有他认不得的字。王明举浓眉大眼、高高大大,花子对他心仪已久,演的很投入,两人配合的很默契。
《朝阳沟》在各队轮着演,每次演下面都挤得推来涌去的,还参加了区里的汇演,得了奖。在后寨子演的那天,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后河边。河边长着一排老柳树,她依在一棵柳树上,他望着远处,台上的银环栓宝在谈恋爱,台下的银环栓宝也在谈恋爱。开始是战战兢兢的,后来流畅了,无拘无束了,再后来他们拥到一起了。再后来,台上的假栓宝假银环成了真夫妻。……一想到那些日子,花子心里就像吃了欢喜团儿,心里又暖和起来。
宣传队解散了,王明举进了公社茶场。茶树是当年知青栽的,这里山高,一年四季云雾缭绕,一股山泉常年流淌。山叫灵泉山,水叫灵泉水,村也叫灵泉村,早年这里还有座灵泉寺,后来拆了,县里的干部们都说这里是种茶的好地方。知青们来了,县里的汽车运来了红砖瓦,盖起了这一排红砖瓦房,栽了茶树,建了茶场。后来,灵泉的知青们走了,茶场和房子都留了下来,茶场由原来的公社,现在的乡管。王明举先到外地江西浙江等地学习,回来成了技术,是采茶种茶、炒茶制茶的全套把式。但茶场管理不善,加上要贡的多,年年亏损,王明举提了很多建议,个个都说好,就场长说不好。不光不听,还嫉妒他,怕他当了场长。处处排挤他刁难他,想把他从茶场弄走。因他是一把技术好手,乡里没同意才没走。因年年亏损,乡里有人建议,干脆把茶树刨掉改种果树,乡里同意了。就在乡里准备刨茶树时,王明举向乡里提出由他承包,每年向乡里交两万,一定十年不变。乡里同意了,这样他们一家便搬了进来。
王明举接手后,茶场一年强似一年。茶名也改了,原来的“知青牌”改为“灵泉”牌,年年参加省里的茶会,“灵泉”年年获奖。又加盖了场房,添置了炒茶机械。每到春季,买茶的小汽车一溜长趟,一停大半里长。乡长、书记,县里的局长,还有厂长经理老总,都来这里春游踏青,品茶买茶。王明举和她忙里忙外,忙得不亦乐乎。王明举忙着接待应酬,她忙着制茶做饭。王明举穿着西服扎着领带,象个大老板。
生意大了,要增加人手,村里的姑娘小伙成了茶场里的长年工。春云也来了,和大家一样,不声不响地干着活儿。花子怎么也没想到,她唱《朝阳沟》的时侯,春云还在她妈怀里吃奶,在她们营子里演出时,花子还抱着她玩,没想到现在已长成这么大的漂亮姑娘了。春云来后没多久,闲言碎语就来了。开始花子也没当回事,这乡下老户人家,田连边地连界的,人老不知多少辈的都是亲戚连亲戚,按辈份还得叫王明举表叔,怎么也没朝那儿想。班辈不说,小二十几岁不说,再说那春云也定了婚,男娃子在部队当兵,混得还不错。第一年立了功,第二年当了班长,那势头早晚还要提干当军官的。不管别人怎么说,花子都没在意,不管提干也好不提干也好,春云都是军婚。当年大会小会表扬花子象辛亥革命第一个剪辩子的,是第一个吃螃蟹的楚书记,后来和永红大队也是演银环的妇女主任有了关系,让人给逮住了。永红的妇女主任是军婚,丈夫在部队是干部。男的豁死命的告,一直把楚书记告垮,书记给撤了。楚书记要不是个书记,早就去坐劳改了。王明举胆子再大,难道不怕破坏军婚坐劳改吗?可偏没想到的事偏就发生了。花子发现两人先是常在一块儿蛐蛐叽叽说小话儿,不管干什么俩人总在一起。上山一块上山,送茶叶也一块儿进城,到哪里都带着她。她说了王明举几次,他都一口否定,说不要听人嚼牙巴骨。她相信了,他难道真的不怕犯法么?
一天傍晚,弟弟二宝子悄悄对她说:“姐,王明举和春云一块进的炒房,现在收工了,人都出来了,两人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听二宝子说后,她马上喊了几个本家姐妹一起拥进屋去,把两人逮个正着。在到处弥漫着浓浓茶香的炒房里,王明举和春云正藤缠树般拥在一起,她上去扇了春云几个耳光,被姐妹们拉开了。
事出以后,她希望春云的对象能出来告状,告王明举破坏军婚。她并不是真的要王明举去坐劳改,主要是教训教训他,先关几天,再设法弄出来,乡长书记、县里的局长她都熟。这些年,每年的头道茶出来,都先给他们送,一年也不拉下,坐不坐劳改,全凭这些人一句话。现在只要肯花钱,有啥事摆不平的呢?就是杀了人,判了死刑,花了钱不照样活着出来吗?就王明举这点事,她相信她完全摆得平。可人家又不告,什么也不说。从那以后,春云虽说离开茶场去了城里打工,实际上两人黏的更紧了。王明举常去城里,一去几天不回,茶场的事也不好好管。大慨是挨了打,心生怨恨,就横下一条心来和表婶竟争,接下来就是两人携款私奔,几年不见人影儿。后来才听说在城里生了孩子,买了房子。钱都拿走了,那是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积蓄呀,他都一个不剩的全拿走了!姑娘中专毕业了,在一家公司打工。儿子考上了城里五中,五中是省重点高中,每月都要钱。有儿有女,包着茶场,哪个不羡慕,哪个不说这个家好得很?现在是花花世界,我又不是不让你玩,只要你想着有老婆有孩子,有这个家就行了。那年子你跟城里一个媳妇子玩,让人家男的逮住了,那是个做笼子的,让人家一顿痛揍不说,还找上门来要钱,不还是我拿几千块给你摆平的吗?这些年,你玩一个又一个,花花儿事啥时断过?出了麻烦都是我来给你摆平。原以为这次和春云又跟从前一样,玩玩就散了,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玩的这么野,野的不要家了,不要儿子妞了。以前都是些媳妇子,这回却是个大姑娘,才一二十岁。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青女孩子呢?自己四十多了,怎么争得过人家呢?她恨恨地咒骂他们早点死,可现在真的死了,她又伤心起来。悔不该当初将春云弄进茶场,悔不该打春云,越打黏得越紧。后来看《家庭》,看《知音》,越看越后悔,悔不该那样对待春云,应该善说,做春云的工作,做她爹妈的工作,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离开王明举。再把春云嫁出去,嫁妆都由她办。如果有了啥子,她再想办法找个地方悄悄打掉,费用都由她出,再把春云嫁出去,让王明举彻底死了心。
王明举跟小媳妇跑后,合同没到期,她只有把摊子硬撑下来。春秋采茶,冬夏施肥,打药灌溉,样样都要她操心。儿子女儿都在上学,每月都要钱,不弄茶场能弄啥子呢?年青时那幅带笑的单人照还挂在墙上,个个都说她象电影《柳堡的故事》里的二嫚子,与结婚时和王明举的合影照挂在一起,王明举跟小媳妇跑了后还挂在那里,直到他们生了孩子才取下来。越是这时侯,花子就越老想着她们一同经营茶场的日子。那时侯,有王明举在,什么都不要她操心。茶场茶也好生意也好,天天客不断,来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春茶还没出锅,外面就排着队等,车一停一溜趟。茶贩子彭峰更是一天到晚盯在炒房里,桑塔纳车就停在炒房门口。
“嫂子,你又吃胖了,我没摸就晓得,你越胖越漂亮!”
“滚俅你的!”
……
彭峰是县委书记的舅倌,是县长的县长,襄阳人把舅倌叫县长。靠着姐夫的权势,彭峰早辞了工作,就只贩茶。一斤春芽进价50,往各局里送,开价500、600,.还有700、800的,哪个敢不要?光一季春茶每年就赚十几万。买了汽车,房子买几套,天天打麻将,一把上千眼都不眨一下。
“弟媳妇,跟我一块儿吃晌饭去!”财政所谢主任见了她也爱开玩笑。
乡里苗乡长分管茶场,有事没事爱到茶场里,和她找话说,眼睛只盯着她的胸脯。谢主任也好,苗乡长也好,都还本分,都没忘记的干部身份。最赖皮的就是茶贩子彭峰了,那天见她一个人在炒房,突然窜进来,一边说:“嫂子,我好想你!”一边抱着她就亲,嘴对着她的嘴猛堵过来。她使劲勾下头,不让他挨她的嘴,可他紧抱着她不放,啊着烟气的嘴又滑向她的脸。“松开!”她一边低声警告他一边使劲挣脱他跑出屋外。做生意求的是财,来的都是客。彭峰是茶场的大客户,以后躲着他就是了,花子没有给他难堪。
花子又想起他们唱《朝阳沟》的日子,那日子多好呀!甜蜜得象蜂蜜一样常在花子心里流淌。还有公社的楚书记,也是个多好的人哪,为啥子也犯那样的错误?唉,这男人们哪!
……
可现在怎么办呢?一阵风又将炒房里热烘烘的香气吹进屋,又把她拉回现实。老爹说他老了,弟兄几个都好象没听见一样。还只有我管他了,不管咋说,他还是两个娃子的爹呀,我不管谁管呢?先打听鄂西怎么去,向谁打听呢?去鄂西那么远,坐车得好几天,要转好几道车。对了,报纸上说的,问记者肯定知道,怎么不去问问去年来过的那个《襄樊晚报》的记者呢?去年春,也是这个时侯,《襄樊晚报》那个姓梁的记者来茶场采访,连说这里的风光好,跟桃花源一样。梁记者在茶场住了几天,写了篇《春到灵泉茶飘香》的文章登在报上,还登了她采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的很甜,人们都说她还象年青时那样漂亮,可谁知到她心里的苦涩呢?她找出了记者的名片,上面有记者的地址和电话,但山里没有信号,离山外又太远,茶场也没安座机,只有到山外去打听了。
茶场离镇上30多里,要坐二宝子的摩托先到镇上,然后再搭车到城里。第二天一大早,花子安排好当天的活计,拿上一斤刚出锅的毛尖,先坐二宝子摩托到镇上,镇上有她的茶叶店,妹妹宝芝在照看。店里有电话,花子想给记者打电话,但又想,托人家的事,打电话不礼貌,还是上门去找人家好些。她先到店里和宝芝交代了一下,就乘车进城了,按着名片上的地址和电话,她很快找到报社和记者。
听了她的来意,记者半信半疑,说:“不会吧?中国同名同姓的多的很,国家每次人口普查都为这相同的名字伤脑筋。王明举这名字再普通不过了,全国各地多得不知有多少!”
“相同的名字是多,可为啥子这么巧呢?也是弄茶树苗的,再说他也有一年多没音信了!”
“真要是他,起码要通知下家属呀?”记者又说。一提到家属,花子心里又一阵刺疼。
“他不吭声儿地死了,人家公安局从哪儿晓得他是哪儿的呢?”
“没去问问小媳妇家里吗?”
“还问小媳妇,说不定就是小媳妇跟人串通谋害的!”一提到小媳妇,花子又是一阵深深的恨。“他爹去问了,小媳妇家里都说不知道,一问三不知。看不是套好的是啥子呢?”
“哦,看是这样吧!你别急,如真是你家王明举,反正事已出了,早点晚点无所谓了,回头我托公安局向鄂西协查一下,打听确实了我给你回话!”
“谢谢你,梁同志,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还要你给我打电话,咋经当得起呢?还是我来找你吧!”记者的热心让他很感激,但她怎么也不想再让记者给他打电话。再说山里没电话,手机也没信号。但记者怎么也要给她打电话,在记者坚持下,她才把镇上茶叶店的电话告诉了记者。
告辞了记者,花子就回到镇上,把托记者打听的事告诉了宝芝,让宝芝等着记者的电话,然后叫了个麻木就赶回山里。场里正忙,白天要采,晚上要炒,鲜叶不能过夜。春茶价好,耽搁不起。如果记者来电话了,就要去鄂西就要用钱,眼下正是钱紧的时侯,去年的账大都没收回来,这几天刚收了点,又还了贷款。上山采茶要钱,一天一结算,晚上炒茶要管饭要工钱。去鄂西把他弄回来,要请人要请车,一趟路费起码三五千,还要借。到哪儿借呢?找财政所吧,谢主任倒是个好人,可去年的周转金还没还上。又想到彭峰,彭峰是有钱,可找他不是把肉往他嘴里送吗?一想到彭峰那色迷迷的眼睛,她又打消了。她又想到苗乡长,不管苗乡长怎样搭讪,心里怎样渴望,但还是规规矩矩,没得出格的地方。原想到信用社贷点款春上采茶用的,眼下正是用钱的火侯。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啥子有死人的事大呢?
晚上,她交代好炒房的事,又拎上一斤早上出锅的毛尖,坐二宝子的摩托赶到镇上苗乡长家。早春的毛尖,上市价好几百,她有些心疼,有什么办法呢?你舍不得你的人家舍不得人家的。事情还算顺利,茶场是乡里纳税大户,近两年虽说生意没原来好,但有苗乡长和茶叶作保,信用社同意贷款五千,明天办手续提钱。
采茶人家说好了贷款的事,花子在店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到信用社办了手续提了钱,喊了麻木赶回山里。那边还没回音,一定是他了,如果不是他,是个清楚的,不很快就回过来了吗?正因为是外地的,是来路不明的,才费神查啊!花子的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上。钱弄好了,她准备好衣服洗漱用具,作好上路的准备。人反正已死了,孩子们就不去了,儿子马上要高考了,不能影响孩子的学习。前些年生意好,先交钱后提货,小汽车一直开到山里,提货的还排队。几趟下来,人也熟了饭也熟了,无拘无束,来了就吃饭。那时天天都有客,特别是这春茶上市的时侯,一天好几桌,啤酒一进就是一车。现在没客了生意也不好了,厂矿企业都不行了,工资都发不下来,来买茶的都是政府机关,有的账还欠着。再就是工商税务,这些人都是硬要,这些人都得罪不起,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花子白天忙着,心里则掂记着记者那边的消息,晚上又急忙坐二宝子的车赶到店里,宝芝说还没电话。她等不及了,给记者打了电话,记者说,公安局已给鄂西方面发了协查电报,鄂西方面还没回话,要她耐心等着。越让她等,花子心越悬的紧,她手掰着手算,这已是第四天了。
一大早,花子又急忙坐蹦蹦赶回山里。太阳出来了,山上的茶树绿得翠亮,叶子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绿莹莹的光,象颗颗绿色的翡翠。这几天太阳扎实,芽子可以大采了。今天是星期天,孩子们在老师带领下都上山来采茶了,还带着红领巾。连着几天的日夜奔波,她太累了。她坐在溪边想歇一会儿,想喘口气,溪水象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茶山茶树比真的更翠更绿,镜子里的她还是那样圆满那样漂亮。她捧了捧水洗了洗脸,水波动起来了,镜子碎了,里面的她模糊起来,象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又悲观起来。要是王明举在多好,什么都有他操心,她又想起了王明举。前年,王明举托人说他想回来,把春云打发走,把孩子带回来,她坚决不同意,只许王明举一个回来。要是当初同意接受孩子就好了,接受了孩子,再把春云嫁出去,嫁得远远的,让他们见不着,王明举心就定了,就不会去贩树苗了,也就不会死了。唉,她怎么会想到呢?当时一想到那是他和小媳妇生的孩子,她的心就象锥子在扎。这次可不这样了,如果死的不是王明举,他再回来,就一定同意把孩子也带回来,孩子也是人啊!一个没得妈的孩子也怪可怜的,娃子有什么罪呢?……
第五天晚上,当她又赶到店里正准备给记者打电话时,记者电话来了。记者说,鄂西方面回电了,死者是他们当地的王明举,不是她们家的王明举。
……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我总觉得他不会死的!”花子长出了一口气。“天啊,他还活着,还和那个死小媳妇在一起!他为啥子没有死呢,他活着不还是天天和那个小媳妇在一起吗,那个杀人犯为啥子不把他也诳到老山凹里给砸死呢?”花子又仿佛一个重重的跤子跌在地上,心里又乱了起来。……
草于2000年八月,改于2010年四月
采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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