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与蔷薇

作者: 清风动竹影 | 来源:发表于2020-04-23 09:47 被阅读0次

    老周是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他是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在外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妻子面前却是“吃得好睡得好”;在外摸黑赶路,时刻神经紧绷,妻子面前却是“一路上放着歌别提有多潇洒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有时候结不了尾款,电话里却是“就快回来了,回来了就带你去把那条金项链买了。

    “小薇,等出院了我就带你去把那条金项链买了”这是住进神经内科的第二天老周对妻子说的话。身旁的女人体态轻盈,皮肤纤细,很难想像得到她跟床上膘肥体壮,两鬓渐白的男人竟是夫妻,在外人眼里小薇倒更像是老周养的小情人。

    这时的老周只是肢体乏力、握力减退,和昨晚送来医院的时候差不多,他和隔壁床半身瘫痪的人不一样,他还能走能动能自己翻身,尽管一进医院就被装上了心电监护吸上了氧气,尽管吕医生说他得的是严重的脑干梗死,说情况不容乐观,说很可能病情会不断加重,到时候可能……但老周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晚饭很丰盛,有他最爱的山药排骨汤和红烧肉,但这时的他已经握不了勺子了,病情发展很快,看着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周嫂吓坏了,躲躲闪闪,生怕自己妨碍了医生治疗,最后双手揪着衣角杵在病床旁。

    “五点钟测量生命体征时发现上肢肌力下降至2级,下肢肌力下降至3级。”小夏护士如实向吕医生汇报。

    “家属跟我到办公室来。”

    老周很想说出那句:“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但他终究是怕了……妻子出去了十几分钟,对老周而言,像是过了个年,他很艰难地翻身向墙,可是没有三角垫的支撑,一切都显得那么徒劳无功。

    “医生,医生,43床摔倒了!”

    好几个医护一下子冲了过去,小夏也是其中一个,她看到的场景是这样的:一个身穿倒背衣光着屁股的180斤的壮汉压在看起来也就90多斤的妻子身上。

    大家合力把老周抬回床上后,小夏麻利地做着检查,假装没有看见老周眼角的泪水,耳旁是同事焦急的呵斥声“不是说了很多遍了,不能起床大小便!不能起床大小便!为什么不听?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由于妻子护着,老周没受什么伤害,倒是妻子,三月的天却是大汗淋漓,衣服全湿透了,手脚都有擦伤,腕部有扭伤,到明天就能看见青一块紫一块的,估计是老周执意要下床上厕所,自己又挪不动,妻子拧不过,只得架着他一步一步往卫生间去,然后……

    周嫂强忍着疼痛扯出一抹笑容,一手抓着老周的手,一手抚摸着老周泛白的鬓角:“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等你好点起来,我推着轮椅带你下楼走走,楼下的樱花开的可好看了!”

    脑干梗死进程很快,老周四肢肌力下降至1级,伴随着出现吞咽困难,口齿不清,自然而然,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他拼尽全力吼着,只发出几个简单的音。

    他无能为力,只能用嘶吼表达不公,家人来看望他时他嘶吼,护士来给他插鼻饲管时他嘶吼,医生查房拉开隔帘时他嘶吼。

    病床对老周而言成了一个1.8平米的囚笼,而他是那只满身伤痕的困兽,隔帘成了他自欺欺人的工具,好像只要拉上隔帘,他就不会看到一个个除了他之外好转出院的笑容!

    “阿光啊(老周名字),今天吕医生说你好起来希望还是很大的。”

    “阿光啊,今天出门我还捡到了十块钱。”

    “阿光啊,今天我把你之前买的榨汁机拿出来用了,真的特别好用,还给你榨了番茄汁。”

    “阿光啊,这周五小晴就回来了,你马上可以看见女儿了,这次高一月考考了全班第三呢。”

    ......

    人生最讽刺的就是,当你想着来日方长时,却等来了世事无常,当你接受了命运不公时,他告诉你还可以每况愈下、山穷水尽!

    老周很快陷入了昏迷,伴随着高热、痰多、呼吸困难……盐水越来越多,仪器越堆越满,会诊越来越频繁。他们说老周舌后缀很明显,就给他插了口咽通气管;他们说老周气促很明显,就给他用了喘定微泵;他们说老周痰多不能自行咳出,就经常来给他吸痰。

    周嫂每天最恐惧的就是两件事,第一件是吸痰,护士把管子从老周嘴巴或者鼻子插进去,反复捻转,有时还会出血,有时候一个上午就用完了一捆吸痰管。

    第二件,就是病危通知书,医生下了好几张,周嫂也签了好几张。家里人都劝她放弃吧,省点钱为自己将来做打算,她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放弃他,她说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会一直陪着他。

    今天医生又下了病危通知书,她签完后跪下了,任医护怎么拉她就是不起来:“医生护士,求求你们,救救他吧,无论什么方法,无论要多少钱,都救救他吧,他以前一个不知辛劳的人,每天都在工作,好像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从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可现在……以前都是他照顾我,接下来我想好好照顾他!”

    作为旁观者,那一刻我承认有被感动到,相貌差别如此之大,况且在男人生死未卜的情况下,我原以为她会抛弃掉老周,为她的下半辈子做打算,那一刻,我真不该拿如此肤浅的眼光来衡量爱情的重量。更不该凭外貌的差距揣测周嫂的人品。

    病房里的病友都夸周嫂能干坚强,每天给老周放音乐讲今天看的电视剧,一边做着手工活一边在老周耳边讲悄悄话,早晚为老周擦身按摩,每两小时为他翻身拍背,向护士学习康复锻炼,还要照顾家里………

    但他们看不见偷偷躲在开水房哭泣的周嫂,也看不见不敢离开很久,双手一抹眼泪,长吁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周嫂。

    “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这是史铁生对其母亲的描述,我倒觉得可以拿来形容周嫂。

    人如其名,是一件很玄乎的事。周嫂名叫小薇,倒真的像一朵蔷薇花,她耐寒,可以挨过冬日的风雪,她对生长环境要求不严格,可以攀援着树枝墙角肆意成长,她喜好阳光,到了初夏,花繁叶茂,清幽淡雅!蔷薇的花语是浪漫,是美好的爱情,大概,花开那一刻他们的爱情便有了起点。

    大概是老周实在不忍抛下这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经过半个月的全力救治和精心护理,老周竟然清醒了,虽然还是口不能言、四肢瘫痪、大小便失禁,但他心态好了很多,他会示意家人帮忙拉开隔帘,他会对医护点头表示感谢,他会在妻子跟他讲一些琐事时微笑。未来的日子可能会更加漫长而艰辛,但是两个人一起总好过一个人跌跌撞撞。

    城墙上开出了清丽的蔷薇,她说她想装点那只困兽的梦!那一刻,我再次相信爱情原来可以跨越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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