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故事就像海岸的沙粒
（1）
认识佐藤已经很久了。
应该是在装修一个超大商场的工作中稍微的合作了一下，虽然只是稍微的合作了一下，却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个拼命三郎。”
我心里想。
当时现场的职长跟我介绍说：
“佐藤樣是公司请来的帮手，你别看他现在这种狼狈的样子，他可是一个不错的装修公司老板哦。”
“反正比咱们打工仔是强多了。”
我可真是打心眼里不敢相信。
我面前站着的佐藤樣真的是狼狈极了，他的浑身上下都变成了一种黄颜色，就像打黄颜色的面粉堆里钻出来的小鬼一样。如果闭着他的眼睛就只能看见两个鼻孔在出气，厚厚的粉尘已经把他的整个五官都糊住了，根本就看不出来哪儿是鼻子和眼睛了，就像炭火中烤熟的土豆一样，让人感觉随时随地都有被憋死的可能性。
“你、你……这！”
我已经变得口吃了。
因为现场的职长告诉我，这几天我就要配合佐藤樣工作，这种工作状态实在是让我望而却步。看见我惊慌失措的样子佐藤马上就乐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也显露了出来。
“你别慌啊！脏活累活我早就干完了，算你小子有福气，剩下的活儿你就已经可以轻松加愉快了。”
还有这种美事，我心里想。
佐藤樣好像一点都没有撒谎，一个星期的活计被我俩轻松愉快的拿了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就问他：
“你大小也是个老板，为什么打沙纸的脏活儿不找个学徒工来干？”
佐藤樣听到后又是一乐：
“这你可就老外了。”
佐藤樣一本正经他跟我解释说。
“装修这活儿虽然谁都能干，但是这活儿干得精不精，主要就是在于打沙纸的这一块了，咱俩干的这个房间是商场里最受瞩目的房间，活儿干得好不好对将来的工作也会有绝对的影响滴。你说要想让一个年轻的学徒工钻到各个缝隙里面去打沙纸？活儿虽然是很简单，他能给你认真仔细的干好吗？最后如果影响了工程的质量，责任还不是得落到我自己的身上。”
“当老板的既要照顾到工人们的工作情绪让他们能够玩命的干，又要考虑到工地全盘的工程质量，下一个工作能不能跟我顺利的签单，跟现在的工作质量有直接关系哈。”
“把最脏最差的的活儿留给自己干，这才叫以身作则的头，工人们才能给你玩命耶。”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他还好意思不努力的工作吗？”
我听到后，佩服的五体投地。
果然是一个以身作则仁至义尽的小老板，不过佐藤樣还是让我感觉很恐怖。这种一旦工作起来就不知道何时封顶的男人，让我感觉到一种无形而可怕的压力。
跟着这种人干活儿每天都要去玩命吧？
这到底是值不值，就需要自己跟自己去商榷一下了。
我是一个比较惜命的人。
闲谈中我得知：佐藤樣的家离我住的团地不足百米。佐藤樣热情的邀请我说：
“周末来我家喝啤酒吧。”
“大家伙聚在一起热闹一下，有时间我会拉你去出海。”
然后又非常得意地跟我强调了一句：
“我有一艘可以乘坐二十四个人的游艇哦！”
卧槽！
让人感觉佐藤樣好像是很会玩儿诶。
（2）
佐藤樣三番五次地邀请我去他的家里喝啤酒……
有些盛情难却。
公司里和我不错的日本人说：
“佐藤樣经常在别的公司里物色自己喜欢的男人，他家里的啤酒不是那么好喝的。”
我觉得他的话里有话，只是没有充分的挑明而已。难道佐藤樣的公司里真的缺少熟练的工人？而我自己也很自信，在装修方面我的技术比较全面。只不过我不喜欢佐藤樣工作起来就拼命的样子，因为我自己在工作中从来就不会输给别的什么人，跟他在一起工作肯定会把自己带偏了。
我的工作态度一向是适可而止滴，干起活来不上不下不急不躁，对得起自己的那点工资就行了，我没有任何多余的欲望。
据说佐藤樣最喜欢的工作方法就是大包干儿。
这一项工程到底能给多少钱一定要首先就决定好。然后就是拼命的工作，在最短的时间里挣最多的钱，就是他的工作原则。
说心里话我是不喜欢。
所以我有意的忘记了佐藤樣的多次邀请，毕竟是两个公司的人，平时见面的机会几乎没有。时间一长互相之间也就淡忘了。
毕竟我们每个人都很忙。
（3）
年末公司去大阪旅游。
迪士尼乐园在大阪新建了一处以大海为主题的游乐场，本来要去北海道旅游的公司员工们就向老板提出了新的建议。
“北海道已经去过好多次了，这一次大阪府新建了一个游乐园，不如大家伙儿到那里去热闹几天。”
老板当然没什么意见，反正去哪儿都是去，去大阪也许还会减少很多经费欸？老板组织公司的人马直接就去了大阪。并且为每个人办理了一张出入迪士尼乐园的终年护照。将来如果自己有时间随时随地都可以来，酒桌上员工们发出了一片欢呼声。
“老板英明！”
“万岁、万岁、万岁。”
这气氛让我觉出了中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期的热情。弄了半天喜欢高呼万岁的也不只是中国人，酒桌上一高兴就喊万岁也是日本人的生活习惯。
哈哈哈哈哈哈
反正我是高兴极了。
进了迪士尼乐园的大门，大家伙儿就三五成群的在游乐园里乱逛。我也是头一次到大阪来玩，大阪的地理环境我又不熟悉，另外我的日语水平也有些太洼，所以一个人行动起来很不方便，我只好抓住了公司里的一位打扮时髦的老太太。老太太毕竟已经是年老色衰了，基本也就没有愿意和她同行的公司员工了，我俩搭配在一起特别地和谐。
“真是郎才女貌。”
老太太高兴的说。
在迪士尼乐园里还没溜达上一个小时，突然就遇到了佐藤樣。看到我惊奇的样子，佐藤樣就笑呵呵地解释说：
“我也是刚刚接到的邀请……！”
言外之意就是：我可是你们公司老板特意请过来的客人，应该是贵宾待遇。说后就嘿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老弟别来无恙！”
“今天我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单独喝一顿酒。”
“不然会让老弟觉得，我过去的邀请都没有什么诚意哈。”
佐藤樣容光焕发，完全脱离了工作时候的样子，一身名牌的西装彰显着老板的身份，走进了迪士尼游乐园的餐厅，佐藤樣就大大方方的说：
“今天你们两个可以随便点菜，咱们可不是AA制哈，这顿酒菜不论花了多少钱都是由我来买单。”
老太太一听可乐坏了，笑出了满头满脸的褶子，脸上厚厚的粉底霜都显露了出来。她是瞅都不瞅佐藤樣和我的样子，开口就是鲍鱼龙虾及和牛烧烤，啤酒都是选择最大号的。老太太看见我表现的有些不太积极，还特意在桌子下面踢了我一脚。然后斜楞了佐藤樣一眼，悄悄地跟我说：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老板，你就别替人家省着了！”
然后又高声的称赞佐藤樣：
“不愧是佐藤樣，无论干点啥事儿都有一种老板的气魄。”
“仍似当年啊！”
这一顿饭让我们消耗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佐藤樣也有点儿喝高了。老太太喝完了酒之后只是一个劲的傻笑，就像一个从医院住院部里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一样，咯咯咯咯的狂笑了一路，把两个又干又瘪的奶子差点都抖露出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对好看的奶子啊！”
看见我担心的样子，老太太立马十分得意地说，并且一边说一边还把自己的上衣干脆就脱了下来。
“不信你问问佐藤樣。”
老太太笑嘻嘻的跟我调侃。
并且还向上夸张地推了推自己超大号的雕花乳罩。我尴尬地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回答她了，只好躲在佐藤樣在身后装作根本就没听见。不过佐藤樣可是没客气，他把自己的手直接就伸到了老太太大号的乳罩里。并且还假装兴奋地说：
“让我摸摸看、让我摸摸看，我的天呐，我都忘记了，真的有好大的一对奶子啊！”
接着就使劲儿地抖动着自己的右手，就好像真的过了电一样。看到佐藤樣一本正经的滑稽样子，老太太当时就笑得坐在地上干脆就站不起来了。
“你又不喜欢女人！”
老太太撇了佐藤樣一眼，看老太太当时的眉眼儿，隐隐约约还是能够看出来她年轻时候的风骚。只不过佐藤樣好像真的没有一点兴趣，面对各种美女总是冷冰冰的。
佐藤樣的性取向好像真的是有点问题？
从老太太一路上的磨磨叨叨里我也听出来了，佐藤樣似乎是从年轻的时候起就不喜欢女人了，几十年已经过去了他如今还是单身一人。
极有可能就是一位坚强的同志哥。
佐藤樣对老太太的磨磨叨叨毫无感觉，在他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表情，仿佛他把自己所有的笑脸都交给我一个人来管理了。只要是我无意中看了他一眼，他就会立马笑容满面。这倒让我的心里感觉特别的别扭，本来以为他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老板，让老太太这么一磨叨，其中的好感几乎全部都变了味道。
我滴那个妈耶！
难道我就这么像是一位喜欢同性恋的男人吗？我看着佐藤樣在笑，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充满了疑惑。我好像无意中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佐藤樣似乎也明白了我的疑惑。
佐藤樣很冷静地说了一句：
“我确实是喜欢男人，尤其是对你特别有感觉。”
“女孩子我也试过多次了，不行！”
说完了这些话，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竟然像一个女孩子一样羞涩。
“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事儿绝对不能勉强。”
佐藤樣的这句话好像是针对我说的。
我只好斩钉截铁地回答他：
“对不起，我只喜欢女人！”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我故作满不在乎的说，因为我实在不想欠下他的人情。
佐藤樣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有些凝固了，他无可奈何的说：
“不必了，我早就想请你了。”
“当然不是为了这事儿，我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够加入我的装修队。”
分手的时候他特意关照了我一句。
“工资肯定比现在高哦！你回去可以慢慢地考虑一下。”
望着佐藤樣的背影，我感觉到了这个男人的失落。
不过也许他真的不是一个男人。
在夕阳的余晖下，佐藤樣的背影也变得黑糊糊的，已经看不出来他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小小的个子走起路来有些栽楞着一边的膀子，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也没有看见他。
天气意外的变冷了。
（4）
佐藤樣的公司破产了。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听人说，他只是患了一次感冒，刚刚休息了没两天，佐藤樣的亲弟弟就把装修队整个儿地拉走了。大家伙儿都表示要脱离佐藤樣的团队，因为佐藤樣的经营方法有问题，听说公司已经欠下了银行许多的钱。佐藤樣的房产车子和游艇全部都抵押出去了，公司已经无法正常运转了，没有一个人想同佐藤樣一起共进退。完全是树倒猢狲散的感觉。
“佐藤樣太贪玩儿了！”
离开他的人，每人都有正当的理由。
佐藤樣一个人竟然在海湾里养了四艘游艇，光是四艘游艇的泊船费和养护费就不可小觑，但是他硬是舍不得撒手。
这可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呀，他一心立志想当一名船长。这下子船长终于是当上了，没想到花起银子来就像把钱扔到水里一样，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啊。
佐藤樣仍然坚持在休息时间，带着一群男人去出海。
“我喜欢船舱里男人的味道。”
佐藤樣诚实的说。
游轮出海是一件只赔不赚的事情，没有万贯家私的人，想都不敢想一下。佐藤樣却敢想又敢做。银行里攒的那点钱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他好像仍然不知改悔，他开始招募喜欢垂钓的年轻人出海去钓鱼，一个人一天一宿一万块。
“我要以渔养船。”
佐藤樣信誓旦旦的夸下了海口。
有许多男人都是带着自己的女人上船玩儿，这让佐藤樣大跌眼镜。计划只实行了一两次，佐藤樣就彻底的失去了兴趣。
“烧掉的油钱还是太浪费了，不划算。”
佐藤樣悻悻地说。
装修队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了，没有人再愿意同佐藤樣签署什么装修合同了。
公司破产了，佐藤樣也病倒了。
他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竟然雇不起一个装修队，佐藤樣彻底的失去了工作。日月不断的轮换、夜夜斗转星移，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
每当暮色苍茫的时候，有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就会牵着一条深茶色的矮腿狗在散步，男人的个子显得十分的矮小。
我知道那就是不算太老的佐藤樣。
我们两个人互相之间好像都在刻意的回避着彼此，因为没有任何话题可以让我们站在一起聊天。
他喜欢男人而我喜欢女人。
（4）
在冬天的日子里，一条深茶色的矮腿狗在酒店的一楼哀嚎，旁边的木头架子上挂着两台小型游艇上使用的八成新的马达，上面清楚的标写着售价：
六万五仟元。
六万五仟元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六万五仟元应该还买不到一台像点样的自行车啊！
看来佐藤樣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佐藤樣现在住在医院里，他的矽肺病越来越严重了。”
酒店老板娘有些担心的说。
现在他也只好利用社会福祉了，一个曾经干起活儿来不要命的公司老板，终于沦落成了社会的负担。
这种落差确实是沉重的。
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第一次见到佐藤樣时的样子，应该就像从一个黄颜色的面粉堆里钻出来的小鬼儿一样，只有两个鼻孔在出气儿，佐藤樣浑身上下都被厚厚的黄色粉尘糊住了。他的眼睛似乎都已经睁不开了，张开嘴巴一笑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了两排白花花的牙齿。
让我想到丛林中的黑人。
这就是每天都在拼命的佐藤樣。
难道他不知道身体吸入了这么多的粉尘会得矽肺病吗？每次工作中打磨墙面的时候，他居然都不知道戴上防尘口罩。
应该还是故意而为之吧。
可怜的佐藤樣。
今天傍晚我又看见佐藤樣牵着那只深茶色的矮腿狗在散步了，矮腿狗和佐藤樣竟然是同样的步伐儿，他们两个异常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自己的脚步，一左一右艰难的晃动着，让人担心会不会突然间跌倒。并且感觉到只要一个跌倒了，另一个同时也会立即就崩溃。
真的是相依为命了啊！
我不知道佐藤樣会走在狗狗的前面，还是矮腿狗会走到佐藤樣的前面，反正都让人感觉充满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危机。佐藤樣的身高仿佛已经很明显的又矮了将近10公分左右，肩膀下面肩胛骨的部分已经高高的拱了起一座山，简直就像是一位垂垂老者。狗狗本来就是那条深茶色的短腿狗，现在就像一个圆骨碌滚儿一样在地面滚动，根本就看不见腿了。
他们两个一胖一瘦，在昏暗的暮色中，就像动画中迎着落日移动的小矮人儿：
影子虽然拉得很长很长，个头儿却显得越走越矮了。
让人强烈的感觉到，生命在不断的急速地缩短着。就像夜幕降临的日头一样，也许突然间就会跌落到大山的后面。
如果是没有月亮的夜晚，世界将变得漆黑一片。
人生的路真的不算漫长。
所以在生命的长河中都不要急急忙忙的去赶路，要知道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诶。
说话间太阳已经落山了……
地球变得很凉很凉。
还好，今天晚上有月亮。
（完）
喜欢讲故事的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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