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石

原创·文字

传说，若能把石头煮熟，吃下去，就能获得真正的爱情。

吴妖一直不相信这些荒诞的传言，但在这个朔风凛冽的夜，他在泥焗鸡的土窑上生起了一把火，用一个破铁锅，煮着一颗大石头。

水早就烧开了，木头燃烧后的炭在土窑里越堆越多，他便把地瓜、玉米和鸡翅等东西用山野里的白麻叶子包着，埋在炭火里。很奇怪他一直带着这些东西，不就是吵架了生闷气出来烤个火嘛。

过一会就熟了，他想着。

他小的时候就经常这样做，把捉到的青蛙、鱼虾，还有稻田里的禾虾收拾好，撒上油盐，把白麻叶一包就塞进灶火里，过一会，金黄的肉香就撩动他小小的心了。他还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枯草熏鱼，松脂煮鸡蛋，山上多是松树，松脂沿着树身流下，凝聚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他小时候就经常去敲上一堆，然后从家里偷几只鸡蛋，找一个烂泥缸，煮水打蛋花，树枝搅拌几下，小伙伴们就抢着吃完了。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用白麻叶焗东西吃，因为这是奶奶教他的，只是后来盐焗、泥焗和土燎都用宣纸、锡纸了。

他闻了闻手上的叶子清香，看着白色的灰在熠耀的火光中飞舞，就像奶奶的白发。

又文艺了，他自嘲。

小时候很喜欢粘着奶奶，跟着奶奶一起住一起吃，现在呢，奶奶缩在破旧的土房子里生活。他想过很多次要改变这个格局，但这里很复杂，关乎着上两代人的感情挣扎，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世上很多的事都没有办法，就好像他的感情。

每次争吵，他的她，都会后悔地说：吴妖，当初我是瞎了眼才跟了你。

每次她哭了，他也很心痛，当初她把自己交到他并不宽大的手中，他发誓要用一生让她无怨无悔。可现在呢？

到底为什么了，他有点出神。

锅里水声沸腾得很跳，石头端坐锅中，毫发无损。但他不在乎这些，他的目光投向土窑底，用树枝在炭火里扒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白麻叶都焦了，幸亏包了好多层，他一层层地剥开叶子，露出鸡翅、玉米，还有地瓜。

哎哟，他一拍脑袋，忘记地瓜是不用包裹白麻叶的了。很多年了，都快忘记小时候熟悉的事情了。

其实，他忘记的东西还有很多，譬如她曾经青涩的年华。

那时，她很美，美得就像契进了他的灵魂一样。表白的时候，吴妖没有像沈从文“我爱你的灵魂更爱你的肉体”那么流氓，没有像沈从文“只爱上一个正当年华的女子”那么文艺，更没有像沈从文爱上自己的学生张兆和那么无耻。她，是他在校园里偶遇的一个同学，只是光影交错间，就爱上了她。

那时，真是天生就适合恋爱的年龄啊。

他吃了一口地瓜，然后一脸嫌弃地扔到一边去了，根本没熟嘛，还有这鸡翅，都烤焦了。恋爱，找工作，结婚，怀孕，生孩子，带孩子，熬夜，彻夜不眠，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人，被一系列陌生的生活打得措手不及，就跟这鸡翅一样，焦了。

焦了也能吃呢，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吃，可又想起了她木然的表情：吴妖，你走吧，我不要再听你说话。

哎，他叹了一口气。

听说从有感情到没感情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个是争吵，俗称磨合期，又称文武火熬汤，熬过去了就是幸福，熬不过去就进行第二个阶段冷战，又称王八乌龟相亲，熬过去自然幸福，熬不过去，就等着垫床板去吧，至于第三个，不说也罢。

吴妖大口大口地啃着玉米粒，倒不是玉米焗得好，而是玉米不管熟不熟都可以吃，凑合着吃吧。

日子也是，大家凑合着过吧。

可是他又想起了她的哭声，吴妖有点恨自己。那时候大家都说她美，有很多追求者，有无忧愁的笑容，还有甜蜜的憧憬。

这一切，就像他怀念的童年一样，太多的天真美好被湮灭了。憧憬幸福的青春少艾，为生活披上了风霜，带上了痛楚的泪。

吃完了玉米，他往土窑里加了一把柴，火苗又窜了起来，滚烫的水依然煮着那一块坚硬的石头。

寂静的野外，仿佛都在沉睡了，树木们会在沉睡中等待自己的恋人吗？树木们也会相识相爱相争相吵痛苦绝望流泪吗？

树木们自然不会回答，都不会无聊到去回答他。

“大哥，来电话了，接吗？”

电话响了，铃声中传来葛优慢条斯理的声音“不接”。

他按下绿色的电话图标，接了，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凶巴巴的：吴妖，那么夜你死哪去了，立刻回家。

哐啷一声，他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掉了下来。

“报告首长，马上执行命令。”

他端起土窑上烧着的烂铁锅，哗啦一声，用滚烫的开水把炭火浇灭，随手把铁锅一丢，那一块石头从锅里滚出来，沿着山坡越滚越远。

他转身就走，留下一地鸡翅骨，玉米棒，哦，还有地瓜，额，这些都留给有缘人吧。

回去的路上，他想，忘记在那块石头上写下吴妖到此一游了。